1
我們又在那個恢弘的食堂裡吃早飯，16站在門口，看著我們一個一個地走出去，說實在的，看他那樣子，我非常想打他。今天，我們又要去一個苗寨。8又聳著肩膀笑嘻嘻地說，去苗寨，苗寨，一個原生態的苗寨。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我們的車像那天一樣，在曲裡拐彎的公路上奔馳，我看到山谷對面巨大的山崗，住在這裡，真是出趟門都不方便啊。如果車從路上翻下去，一直落到谷底，那我們一定活不成了。這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比如突然爆胎，別到一顆石子什麼的。這麼一想，我就有些害怕，不過還是很喜歡坐車，這麼一直坐在車上，汽車無窮無盡地奔馳下去，不是也挺好嗎。路邊立著的路牌上，寫著「尖坡」「一字河」「寬谷」這樣挺不錯的名字。如果我從小在這裡長大，會變成什麼樣子？
15放了一盤民歌，聽上去蠻高亢的，歌詞也不錯，就是不太聽得清，有一句好像是說他爬到山頂看太陽。我還挺喜歡的，可是卡帶了。他又放一盤二人轉，這次是帶畫面的。我看到一個胖女人在舞廳這樣的地方表演，完全不把自己當女人，在地上摸爬滾打的，讓男人騎在她的肚子上，她就使勁把他甩起來，一邊甩一邊唱歌，她又把男人放下來讓他鑽胯，她一屁股坐在他上面，男的說屎都要坐出來了。那女的就說你看我像不像坨屎啊，她指著自己肚子上的肉說，一圈一圈的。
10搖搖頭，看得出來她的意思是這實在太低俗了。過了會兒她說，這個二人轉呀，有些二人轉真的是沒法聽。
8就上去跟15說師傅能不能換一盤，不太合適不太合適。15指指腳下讓8自己挑。8拿出幾張盤問大家要看什麼。沒人回答他。我就喊要看小品。一喊完又覺得不太合適，二人轉其實不就可以算小品的一種嗎。8看了看說好像沒有小品啊。又笑嘻嘻地問，那怎麼辦呢，要麼不看了？5說，哎，8，你就隨便放一盤吧。8說好的，又找了會兒說，這個好這個好。
我就很期待地看著屏幕，原來是憨豆先生。
之前我覺得憨豆不好笑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因為只能看這個東西吧，我就看進去了，尤其拔牙那一段，笑得我差點背過氣去。然後我就想，如果以後拍電影，我要把1、5找去拍。我甚至想像了一下對話，估計1會爽快答應，5會先推辭一下說，哎呀，都老了，13哥你應該早幾年找我來拍呀。接著我又回過神來看憨豆，有一段時間又沉浸在一直坐在車裡，車一直往前開的情境中。
汽車下了高速，來到了國道上，開進了谷地。汽車在前面一拐彎，誰也沒想到出現了一片開闊的平地，四周圍著山，我們就像來到了乾涸的湖底。最讓我吃驚的是，車往前開了一段，我們就看見了馬群。
那些馬在我們的左側的平地上奔馳，我不是說每一匹都在奔馳，但確實好多匹都在奔馳，有一匹上面坐著一個人，其他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著（我猜尾巴和鬣毛在風中飄動），大概正在吃草。我們離它們有點遠，所以它們看上去都像是黑色或者棕色的，同時也只能看見它們的輪廓，看不清面目。
她們興奮地叫了起來，拿起相機嚓嚓地拍。我也連忙拿出攝像機對著它們。它們在玻璃窗外平移，在我的鏡頭裡，它們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低頭站著，鏡頭把它們拉近了，尾巴確實在風中飄動，剛才奔騰的幾匹馬也慢慢平息了下來，那個騎馬的人朝這邊張望。
15說，這是一個馬場，山那邊還有好幾個。3說師傅能下來讓我們拍拍照嗎。我沒想到15猶豫了一下竟然同意了，他說那要快一點了，等下要追大車。我們就下車了，看到大車在前面一拐彎就不見了，那些學生想必在車裡也很興奮，拿出相機嚓嚓嚓地拍，小臉興奮得紅通通的，那個馬甲老師不僅興奮地拍馬，也拍這些興奮的小孩。
她們走到馬路對面，下到草場的邊緣，盡可能地靠近馬群。4也跟著3去了。10叫她們小心一點。11自己嘟囔著，有什麼好看的，這怎麼回事啊，這有什麼好看。10就轉頭說他，你，你自己不要看就不要說。我感到10和11雖然是母子，但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15說，要唱歌的人現在可以唱。8和12他們走到馬路的這一側，這是一個山坡，我跟著他們往上爬了一段，邊上有一個隆起的土包，我們站在後面尿尿。尿到一半我突然覺得不太對勁。走到下面一看，這個土包是用石塊壘起來的，上面蓋著土長著草，前面一小塊平地，這應該是個墳包。我就跟8他倆說我們可能尿人家頭上了。8說，嗯，不會吧，什麼頭上。我叫他下來看了看，他臉色都變了，笑容有點僵硬，雙手合十拜了拜說，有怪莫怪啊，有怪莫怪啊，轉身就跑了。12哈哈笑，指著8捂著嘴笑，說8要嚇死了。我心裡也覺得怪怪的不太舒服。
等3、5她們回來，男的站在車的這邊，女的去車的那邊唱歌，我就提醒她們不要跑得太高。
2
我們到了苗寨門口。一下車，我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那種雞屎、牛糞、豬糞、垃圾還有其他東西混雜在一起的氣味，小時候我聞過，經常聞。3說，好臭啊。
車就停在村口，幾個小孩跑過來看車，臉上都髒兮兮的，赤著腳，穿著過大的衣褲，有個小孩就穿著一條短褲，頭髮支楞著，長出一個個小角，看樣子從來沒梳過。我覺得小時候我和村裡的孩子也是這樣的。
16下車之後威嚴地指了指小孩，威嚇他們不要靠近車。車上只下來幾個老師，不知道那些學生去哪裡了。我們往村子裡走去。我小心翼翼，盡量不要踩到雞屎，其實地上也不太有，一條灰撲撲的土路，兩邊的房子東倒西歪，不知道要我們看什麼。
5就說了，這是要帶我們來看什麼呀。1捂著嘴。一個五六十歲的女人不知從什麼地方躥出來，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看她的手勢能明白是要帶我們去什麼地方。我們就跟著她走，她把我們帶到一個土台下面，上面長著一棵樹，大概她就帶著我們來看這棵樹。我們往土台上走，女人伸手攔著我們要錢。大家都有點吃驚。我給了她五塊錢，看這個村子的狀況，我覺得這個錢已經不少了。她還想再要一點，她的意思是還要再帶我們去看看其他地方。我們擺擺手不理她，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站在邊上。
我們走到土台上，一層灰撲撲的乾土，可能很久沒人上來了，一腳踩下去騰起一陣土，我們只好踩著邊上土比較少的地方走。那棵樹孤零零地長在中央，好像整個土台都是它的培養基。認不出來是什麼樹，我問2，她說可能是香樟樹。啊，香樟樹我認識的啊，是我認識的很少的幾種樹之一，我還認識柳樹、楊樹、楝樹和桃樹。
從土台上望下去，朝南望就可以看到村子外面，被一片林子擋著，往東望，剛才那條路還在往前延伸，路邊有一些矮矮的房子，有木頭搭的，也有土塊壘的，往北望，是一座山，房子稀稀落落地一直坐落到山腳下。往西看，就是我們來時的路，兩輛汽車停在那裡，和周圍的環境看上去不太搭。
我們從檯子上下來，那個女人還在台下等著，怯怯地笑著，還想上來帶我們去某個地方。我們又擺擺手，說要走了。到了村口，16瞇著眼睛看我們。我們上去說走吧，那16笑嘻嘻地說，看完了啊？我們說有什麼好看的，什麼都沒有。16笑著說，那跟你們城裡是沒法比。
3
16把我們拉到一個大棚裡吃飯，這個棚子比路面要矮一點，一道斜坡從馬路通到棚子裡，兩邊插著籬笆，上面長著絲瓜。棚子裡有五六桌飯，早就擺在桌子上，旁邊站著三四個農婦模樣的四五十歲的女人，抱著手看著我們吃，不時笑嘻嘻地交頭接耳。那些學生吃得很開心，拿著筷子跑來跑去地竄桌，把老師和校長襯托得沉默寡言。
我們幾個先吃好飯走到外面，棚子裡雖然亮著燈，總覺得有點壓抑。我們看到棚子隔壁就是一戶人家，屋簷很低的木房子，門口趴著一條狗，幾隻雞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地上有幾攤五顏六色的雞屎。籬笆上面也是長著絲瓜這樣的東西。那條狗好像有所察覺，抬起頭往這邊看看，又把下巴擱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我看到從籬笆上蹦下一隻蚱蜢，待在地上一動不動。我手上剛好拿著一個塑料杯，還有一點飲料，就把飲料一潑，小心地走過去，用杯子把它罩住了。透過塑料杯，我們還是可以看到它翠綠色的身體，還有它曲起的尖銳的膝蓋和強壯的大腿。突然，它蹦了起來，把塑料杯撞翻了，大家都驚叫了一聲。12也把飲料一潑，用杯子去罩，結果那只蚱蜢跳進籬笆裡看不見了。不過籬笆上還有一隻蝸牛，肉乎乎軟綿綿黏糊糊的，看上去很噁心，12把它罩住了。1就說，你們幹嘛這麼壞呀，把它們罩住幹什麼，壞人。我也說，好噁心啊，別罩了。12突然說，你別罩就別罩好了。聽他的口氣有點不高興了。我心裡一動，沒想到這句話會讓他不高興，那麼平時我沒注意的時候，不知說了多少讓人不高興的話啊。
過了會兒10也出來了，說那幫學生還在吃呢。我沒忍住，問：他們不是要自己走的嗎？10說：看來這次他們是跟定我們了。
過了會兒他們出來了，一個個吃飽了的樣子。我們又坐上車前往一個地方。我在車上還想了會兒12反擊我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就睡著了，直到車停下來才醒過來。這個地方看上去像山谷也像河灘，應該就是山谷裡的河灘吧，哈哈。因為你看是這樣的，我們看到一大片平地，兩邊是起伏的山嶺，山腳下面流過來一條河，河的兩邊是大片的卵石灘。我們汽車開進去的路面就建在卵石的旁邊。奇怪的是，河上搭著一座房子，還有一個大大的木頭轉盤，看上去像風車也像水車，反正就是電影裡磨坊旁邊的那種東西。
我們走進這個房間，裡面有個穿著麻衣麻褲麻拖鞋的人，看上去也就四十來歲，鬍子留得有八十歲那麼長。他說他在這裡做手工紙，紙就是外面那條河漂洗出來的，又說做紙有很多工序，把苧麻搗爛什麼的，接著像曬蕃薯片一樣的曬乾、劃開、風乾。他帶我們進裡面一個房間，竹架子上擺著好多本子。他說這些都是他做的。她們很開心，翻開一本又一本，讚歎不已，手工做的哎，真的哎。我不禁想，既然出來一趟，要不我也買一本？翻開一本看看，藍色封面的，紙面上還有稻草壓扁了的莖，真的很有手工的感覺。不過紙面凹凸不平，一本筆記本其實沒幾張紙，紙看上去又糙又薄，寫字的話會化開吧。不過還是買了一本，可以送人。3和5買的最多，畢竟她倆是美編，更懂得欣賞。
接著，我們又坐車去一個村子。8說這個村子的竹編非常厲害，尤其是鳥籠，全國百分之八十的鳥籠都是這裡生產的。那一定要看看啊。3問，竹編，竹編是什麼東西呀？我又想起了童年，我說竹編就是把竹子劈成篾，用來編東西，編成籃子啊籠子啊這樣的東西。她問什麼是篾。我解釋了一下，篾就是長條形的薄薄的竹片，很鋒利，割手，用來殺人都可以，割喉。說到這裡，我問大家看過一個叫《割喉》的電影嗎？3看著我說，沒有。看她的神情應該是不太想聽，不過我想講啊，就不管她了，剛好10又不在旁邊。我就說了起來，《割喉》應該是部日本電影，講器官買賣的，真的非常噁心，把人當植物的肥料養，有一些非常噁心的鏡頭，就是挖內臟的那些鏡頭，還有一個人從蛹裡鑽出來，特別噁心。5說，真的呀，我要看看。我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3說，5姐……5說，啊，聽13哥這麼一說真的有點想看。她又現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說，我是不是有點太重口味了。我說，真的有點噁心的。3說，13哥，其實我聽你講過好幾遍了。
那個竹編廠有點遠，下車之後我們沿著一條水泥路一直往裡走，直到走累了都還沒走到。其實我不怎麼想去看，但10好像興致勃勃的樣子，還讓我們多拍照，竹編的造型是拍照的好材料，還有我們可以瞭解一下中國的傳統手工藝。我和幾個人落在後面。這條路起起伏伏的，總的來說是在上升。
竹編廠在一個水泥院子裡，角落裡堆著好些巨大的毛竹根，看形狀和大小，有的可以當碗，有的可以當勺，有的簡直可以當腳盆、面盆、澡盆。院子也是斜著上升的，走廊的台階有院門那麼多，房子裡面暗暗的，擺著一張長條桌，很長，我看有100米，但估計實際上也就二三十米。桌子上擺著幾個鳥籠，有大有小，有的漆得朱紅色，有的還是白的，有的還沒有收底有的還沒有收頂，篾條敞著，造型有點奇特，像好多條束在一起的海帶。地上也擺著好些，房間的更深處，更是擺著好多。鳥籠裡一隻鳥也沒有，奇怪的是，房子裡也沒有人，工人們去哪裡了？這是專門展示給我們看的嗎？那麼為什麼看上去像是工人工作到一半，知道我們要來了就連忙逃走的樣子。
15說，這家還不算大，前面還有。10好像看出來有些人不太感興趣，反正我是不感興趣。她說感興趣的可以一塊兒去，不感興趣的可以慢慢往外走，看看鄉下的風景。我就慢慢往外走了，雖然不需要看鄉下的風景，2也往外走，11也往外走。我們三個一起往外走，說真的，我沒想到11也要跟著往外走，他不是應該跟著媽媽的嗎？
11一直戴著耳機和我們聊天。我就問他，你一直聽耳機耳朵受得了嗎？他說沒事啊。我說你一直在聽英語嗎？他說是，聽力不行，上次去美國，他發現聽力還是不行。我說你聽這麼久有什麼用，去美國馬上學會了啊，有那個語言環境，事半功倍。他說，我現在不是還不能去美國嗎。我說你不是反正就要去美國了嗎。他說，那我現在還是要把聽力學好，要考試的啊。我說你這麼一直聽著，英語一定很好了，你知不知道lunatic是什麼意思。他問什麼？我就把lunatic拼給他聽。2在一邊捂著嘴笑，哇，lunatic，我也不知道，13哥詞彙量好豐富。11說不知道，一邊說一邊掏出電子詞典查。我說lunatic就是瘋子的意思，你知道怎麼來的嗎，luna就是月亮的意思，月亮女神，以前的人覺得月亮的運行會影響人們的心理，所以lunatic跟人的精神和月亮有關，是瘋子的意思。3說，哇，13哥知識量好豐富。11查到了，念叨了幾遍說哦，lunatic，lunatic，我還真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我說，我看英文原著啊，你看過嗎。他說我看過一些科技方面的原著，還有走遍美國。我說那些不行，你要看小說、詩歌。
這時我們走到了池塘邊，岸上有一棵歪倒在水面上的老樹，還有一頭牛伏在水裡，一開始都沒有看到，它就把鼻子、眼睛這一塊露在水面上，呼哧一下噴了口氣，水面上就蕩漾起一圈圈波紋。對了，牛臉上還停著黑沉沉的蒼蠅。
那條起伏的水泥路，就像傳送帶一樣，一會兒傳出來幾個人，一會兒傳出來幾個人，最終，我們在池塘邊聚齊了，一起上車去另外一個村子。我們以為到這個村子裡還要玩點兒什麼，原來就是來吃飯，農家飯。這個村子看上去富多了，像那種常見的新村，你看，都是新造的水泥房子，都是新鋪的水泥路。我們去的這家就在田野邊上，師生們去旁邊那一家。這座房子一進去我們就很喜歡，木地板，客廳很大，擺著一張自動麻將桌，桌邊牆壁上開著一個麻將桌那麼大的窗口，從窗口望出去就是無盡的田野（當然，我們可以看到田野的盡頭就是起伏的深藍色的山嶺，但田野已經鋪展得夠大了，給我無盡的感覺）。在山嶺和窗口的無盡的田野上，有一座孤零零的水泥房子，我想是什麼呢，後來我覺得應該是廁所，就像第一天我們去的那座學校一樣。這個廁所，建得比較遠。
於是我們就坐下來打麻將，老闆娘非常熱情地跑出來說，你們先玩玩哪，飯正在做著呀，馬上就好嘍。12說打麻將另收錢嗎。老闆娘朝12一擺手說，怎麼會呢，你這個小哥真是開玩笑了嘍。她就扭轉身子進院子裡了。她看上去四十來歲，苗條結實的身子，長長的卷卷的頭髮披在肩背上面，剛才沒注意胸大不大。
真想不到啊，我們在火車上打紙麻將時，我想起了自動麻將，今天，我們就真的坐在這裡打自動麻將了。我有點興奮，告訴他們怎麼開機、怎麼摁一下它就出牌了、怎麼擲骰子等，我們就開始玩了起來，可是玩了兩盤，我就厭倦了，因為又不賭錢的。我就出去上廁所，朝著那座房子走去。外面的天氣非常好，大朵大朵的白雲在天上堆成了山、鋪成了海，遠處的山嶺像白雲投放在地上的副本，太陽明亮得無法直視。我還沒走到那座房子，就聞到了輕輕的臭氣，是的，這是一座廁所。這座廁所裡面的造型也跟學校的很像，我看著那些裸露的磚頭有些感慨，今天我竟然待在這個地方。我抬頭看了看天空，看到剛才見過的那些白雲。
我從廁所出來，從那個麻將桌那麼大的窗戶望進去，似乎他們已經把麻將收了。我慢慢地走完這段路，太陽照在背上。進屋一看，真的是這樣的，麻將桌上蓋上了圓桌，圓桌上鋪著桌布，桌布上面放著盤盤盞盞，還有好多碗筷，中間有個酒甕。4正捧著一個酒甕往碗裡倒，嘩一下，酒水從碗裡衝過來鋪在桌布上。3說，你懂不懂啊，會不會倒啊，輕一點啊。我就說，輕一點也會撒，不會倒不好倒，碗太淺了。12說，來來來，接著吧，接著吧。他把碗接在甕口下，4控制著輕輕地倒，還是有些要衝出來，不過好多了，那些酒撒在桌布上聞起來特別香。酒這麼倒在碗裡喝，讓人覺得自己特別豪邁，我們頻頻乾杯。3討酒喝，感覺已經醉了，但不會這麼快吧，菜還沒怎麼上呢。8光攛掇大家喝酒，什麼美編喝一碗，老鄉喝一碗，80後喝一碗，男的喝一碗，女的喝一碗。他自己不喝，擺著手紅著臉說，不不不，不不不，我一喝酒就倒。3說，倒就倒唄，是不是男的？聽到3這麼一說，大家愣了一下，一起起哄。8「監介」地笑著，看看推脫不了了，喝了半碗，過了一會兒就看見他靠在椅子上瞇著眼喘粗氣。
吃好飯，老闆娘招待我們到天台上吃水果。我看到了，她胸一般，就是人挺熱情的，身材還可以，也比較會打扮。4和5攙著3上樓，4說，我背你上樓。4有時有這種江湖氣息。3說不用，你都站不穩了，別把我送下去。5笑著說，這就還沒喝多。3一到天台上就歪在沙發上睡著了。天台上種著葡萄，沙發就擺在葡萄架下面，感覺是很好的，可是會招蟲子吧，我就擔心有毛毛蟲什麼的從葉子上掉下來掉我脖子裡。那些葡萄小小的，好像還沒熟，我不知道葡萄應該什麼時候熟。老闆娘拿著李子和蘋果上來。我們坐在葡萄架下聊天，像之前坐在亭子裡那樣等著時間過去。過了會兒，那些老師和學生們也過來了，大多看了一眼就下去了，就那個馬甲老師在我們旁邊坐下來，他似乎看上5了，有點緊張地笑著，想和大家說點什麼，眼睛不斷地溜過去看5，5好像沒察覺。6說，3怎麼醉成這樣了，不是中蠱了吧？我說，哎，你不是共產黨嗎，怎麼信這個？10就說不要亂說，在人家飯店裡吃飯，你說這個。馬甲老師笑著說，誰說這個，蠱跟著誰走。6看了他一眼。大家沉默了下來。馬甲老師說，我給大家拍個照吧，大家沒人理睬，1表示懷疑地說：啊？5說這裡光線不太好吧，葡萄架。馬甲老師說沒事沒事，自己站起來往後退，拿起相機就拍。10連忙喊他小心別掉下去。
4
到了車上，本來5還是和3坐在一起，突然她問4借手機看，然後說跟他換個位子。4就和3坐在一塊兒，5拿著4的手機靠窗坐著，說是在看手機上的電子書。我想他們真是熟啊，都可以借手機看。
3本來還靠在椅子上睡，一會兒歪倒了，倒在4的腿上睡。4看來也有點喝多了，趴在3的背上睡，他倆就這樣交疊著睡，但大家好像都沒注意到。車顛簸一下，4的背就聳動一下。不過車漸漸慢下來，突然就在半道上停下來了，3和4也醒了，抬起頭來睜開眼睛迷茫地看看四周，坐正了各自靠在椅背上睡覺，過了會兒又倒在了一起。我還以為停車是又要叫我們下去唱歌呢，誰知上來一個穿得花花綠綠的白白胖胖的老太太。這次我坐在最後一排，旁邊還有個座位，老太太就坐到了我的旁邊。坐在中間的2要給她讓座，她堅決沒同意。
我聞到她身上一股很濃的香水味。她說退休了，就喜歡出來旅旅遊拍拍照。我奇怪她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搭車，她說就是14老師說的啊，他的司機帶著我們在玩呢，路過這兒，她就在這裡等著搭車去城裡，明天一早去公園裡拍花兒，帶露水的花兒。她掏出相機給我看，好吧，我看看，她的相機裡真的有好多花，都是特寫，紅花，黃花，藍花，在我看來都拍得很醜，我想她應該跟8好好聊聊。
她說這個花兒呀，她去了很多地方拍的。看來各個地方的花都長得差不多。她又說，這個14老師的16師傅呀，真是好，帶著她們這幫老太太轉呀，這省裡差不多是轉遍了，還替她們省錢，去的都是熟人的地方。老太太露出憧憬的神情說，以後還要讓他帶著去國外，拍拍外國的花兒。
她把照片一張張按給我看，指甲塗得紅紅的。她一直跟我聊到進城。又堵車了。開始，老太太還和我聊著點什麼，過了會兒車還沒動，她就不斷地看窗外，沒心思聊天了，不斷地抱怨，怎麼回事呀，怎麼又堵了呀。等了會兒她就先下車了，和我揮別。8笑著和我說，13哥和老太太很聊得來啊。
5
但就像跟老太太開玩笑似的，她一下車就走了。15很貼心，又開到老太太身邊停下。老太太也注意到車又走了，不斷地回過頭看。她就又重新上車了，朝大家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這車又走了呀。她重新在旁邊的位子上坐下來，朝我笑笑。我沒想到這麼快又和她見面了。
車先把老太太送到地方，她又下車了，這次真的走了。我們到了旅館裡，沒想到的是，居然沒水。服務員說，有個管道壞了，正在修，半個城市都沒水，可能市區裡還有水。那怎麼辦呢。10說有辦法，她去城裡開個房間，大家輪流去洗澡。她和7、8、11他們先走，去找賓館，剩下的人先在這裡等著。我一個人站在房間裡，看著外面的天色慢慢暗下來，下面是高高低低的樓房。我開了電視躺在床上看，馬上就有點迷迷糊糊的，只想睡覺不想洗澡了。
不過很快，手機響了，10短信我們地址。我們打兩輛車過去，我和3、4、5他們一車。下車時我說，不是還叫河城嗎，怎麼還停水呢？這句話在車上我就想說的，因為司機在，不好意思說。4說，河城嘛，所以水都流走了。大家都笑了，我也笑了。
這是一家很好的酒店，大廳裡到處閃耀著金色的光輝，牆壁、地板、天花板什麼的，都是金色的。10開了兩個房間，男的在一個房間洗，女的在一個房間洗。我推開男的那個房間，聞到一股腳臭。11躺在一張按摩椅上聽耳機，8不見了，床上脫著衣服，大概正在洗澡，7已經洗好了，頭髮濕漉漉的，看上去更少了，他穿著短褲和T恤，整個人看上去十分乾淨放鬆。我看到地上8的鞋。我先開了窗戶，再開電視。第二車的人也到了。等8出來，我和4、12推讓了一下，就先進去洗了。
當水流從頭頂衝下來的時候，我覺得水真是好啊，剛才不想洗澡的心情一點也沒有了。我看到地磚濕漉漉的，提醒自己不要摔倒，不要摔死在這裡，也不要摔傷，赤身裸體的多麼尷尬。洗完澡後，我們在大廳裡集合，10說，既然已經到市裡了，姑娘們想逛街的就去逛，就是要注意安全，早點回來，不要單獨行動。於是她們都去逛街了，剩下的人就11說不想去，我也不想去，和11打車先回。我覺得10會不會誤會我很懂事，假裝不想逛街，把11帶回旅館。我們到門口叫了一輛車說去某某旅館，那個司機愣了一下，可能在這個城市裡，很少有人說普通話。他也沒有回答就開車了。汽車離開飯店明亮的燈光，慢慢開進黑暗中，又離開黑暗，進入了街道明亮的燈光裡。
11難得地沒說話，沒開一會兒，還沒看到旅館，司機就停車了。我問他旅館在哪裡呢？他指著一條黑乎乎的巷子，叫我們穿過去的意思。我說，我們不認識路啊，你怎麼就停下來了，要把我們開到旅館那裡啊。他看著我，我還以為他要說什麼狠話，結果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咬著舌頭說，車開不到那裡的，我們都停在這裡，你們穿過去就到了。他努力把普通話說好，我有點感動，付錢下車。11說我還沒到地方怎麼就給錢了呀。
我們穿過馬路。這條巷子沒有路燈，鋪著水泥磚那麼大的石塊，有些石塊已經翹了起來，路面的中央鼓了起來，兩邊凹下去，路的那頭掛了下去，看不清路況，但我想應該是另外一條街。兩邊是兩堵圍牆，圍牆裡的房子都是那種五六層高的房子，掛著像抽屜一樣的朱紅色的陽台。我心裡還有些害怕，擔心躥出來搶錢的。
我們平安地回到了旅館裡，發現已經來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