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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飛機降落在洛杉磯。

十幾個小時的旅程,加上走之前心情不好,左岸十分疲憊,自己都覺的彷彿一下老了一歲。她強打精神,隨著人群往外走。早已等候在外的左新看到她,急忙招手,快步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旅行包。

「怎麼提前回來啦,不是說好國慶節回來嗎?」

左岸的簽證快到期了,原打算國慶長假回來辦,因為與商業銀行的案子,被系裡又是通報又是檢查,一賭氣請假回美國,但她不想和哥哥解釋這些,這也不是幾句話能解釋清楚的。就道:「怎麼,不歡迎啊!」

「歡迎,歡迎,媽這些天就念叨你。你回來,她不知多高興呢。」

「她身體好吧?」

「還行,精神頭挺足的,一大早就起來給你煲湯,估計昨晚沒怎麼睡。」

兩人說著話,來到停車場。左新打開後備箱,把旅行包放進去。左岸繞到前面,坐在副駕駛位,隨手繫上安全帶。車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駛,左新打開音響。聽著熟悉的英文歌曲,左岸心情漸漸舒暢起來。

哦,又回來了,回到生活6年的城市,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想到最近發生的事,左岸不禁懷念起那充滿艱辛又自由自在的留學生活。在美國,你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其它的事沒人管。別說告一個小小商業銀行,就是把白宮告上法庭,也不關學校的事。更不會深更半夜去檢查什麼公寓。公寓是私人領地,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願意借給誰就借給誰,只要別點把火把房子燒了,不會有人來管你。可是回到國內,一切都變的複雜起來,明明不相干的事,卻硬要攪在一起,搞的人一頭霧水,半天理不出頭緒來。

要不,等明年合同期滿,還是回來吧。左岸忍不住想。可是,那樣的話,和權磊的關係就得斷,自己能捨得嗎?還有,這種凡事以金錢為槓桿的美式生活,自己會喜歡嗎?和漢斯分手,不就是因為他太美國,自己無法適應嗎?直到現在左岸也不理解,漢斯可以花兩萬美元送自己一輛車做為生日禮物。可是母親萬里迢迢從北京來看她,請吃飯花二百美元卻要自己掏,說什麼她是你母親,和他沒關係。他和自己母親去飯店吃飯,也要事先講好誰付賬。

「怎麼樣,你在那邊?我看還是回來吧。你一個人在那邊媽不放心,我這邊公司也需要人手。」左新邊開車邊說,身子隨著音樂來回擺動。他高中沒畢業就來美國,是最早的洋插隊,在美國待的時間比在中國長,基本上黃皮白心了。雖然當初以留學名義來的,其實一天學也沒上,先是打工,後來與人合夥開旅行社,沒多久那人回國,就把股份賣給他,經過這些年發展,生意不僅限於旅遊,還開發旅遊產品,並經營著一家中餐廳,正缺人手。

左岸苦笑笑,沒吱聲。她無法想像自己舉著一面小紅旗,背著雙肩包,向遊客們介紹:這是金字塔,這是埃菲爾鐵塔,這是大峽谷……與其那樣,她寧可留在藍大受系主任的氣。

「怎麼樣,考慮考慮,我可是認真的,這回不讓你做導遊,我把旅遊工藝品廠交給你,讓你做那個叫什麼來著,對,藝術總監,可以充分發揮你的藝術天賦-」

左岸瞟了他一眼,打斷他:「行了,你就別污辱藝術了。」

左新聳了聳肩,做了個很無奈的動作。「真搞不懂你,回去有什麼好的,在外面過窮日子也比在國內自在,何況咱們還不算窮人!」

左岸轉過身去,望著窗外。她知道哥哥是好意,剛來美國時,多虧他照顧,才挺了過來,否則早打道回府了。很多人出國後,親情就淡漠了,但他們兄妹沒有,也許是從小相依為命的緣故吧。左岸以前一直很依賴哥哥,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發現,他們越來越卻無法溝通。雖然血管裡流著同樣的血,在感情上很親近,但是一遇到具體問題,兩人的觀點總是南轅北轍。有時還不如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能談的來。一想到這,左岸就覺的既傷感又無奈。

左新的家是一幢三層House,門前圍著白色柵欄,房前是修剪整齊的草坪,一位身材略微有些發胖、收拾得十分利落的老婦人站在門前,向這面張望。左岸遠遠就看到立中風中一頭銀髮的母親,心頭一熱,眼淚差點落下來。

「媽!」左岸打開車門,撲了過去。

「小岸!」母親抱住左岸,兩手不停地拍打著她的後背。

「快進去吧,別站在這,我得把車開進去。」左新從車窗探出頭來,催促她們道。

左岸挽著母親的胳膊往裡面走,左新把車停好,把旅行包拎進屋,母女倆親熱地說著話,他插不上嘴,扔下一句「你們嘮吧,我去公司一趟」,就走了。

母親忽然想起自己煲的湯,急忙去拿。左岸想先洗澡,躺在浴缸裡,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又喝了一碗母親煲的雞湯,頓時清爽了許多。母親摧她去睡會兒,她說不睏,母女倆又接著說話。

母親早就憋著句話想問,本想等到晚上,還是忍不住先問了:「小岸,你在國內,有沒有交往的男朋友?」

左岸眼前浮現出權磊的身影,頓了一下,道:「沒有。」

母親有些不相信地看看她:「真的?」

「真的。」左岸臉微微一紅,抬手把額前的頭髮往後捋了捋,掩飾地笑笑:「每週6節課,市攝影協會那邊也常有活動,還要拍照,畫畫,哪有時間?」

母親沒言語,過了會兒才又道:「沒有也好,你這個脾氣在國內也未必待的住,不如明年工作期滿回來吧,和你哥在一起,省得我兩邊牽掛。」

這個問題剛才來的路上左岸也在想,但還是覺的不回來為好,她怕傷母親的心,就道:「到時候再說吧,還有一年呢。」

母親瞧著她,忽然改變話題:「前些日子有個老同學來看我,他有個兒子,小名叫軍軍,比你大兩歲,在北京時來過咱家,你有沒有印象?」

左岸搖搖頭,「這麼多年,上哪兒去想著。早忘了,怎麼了?」

「他現在也在洛杉磯,是個律師,結過一次婚,對方是美國人,兩人性格不合,分開了。現在也是單身。」

左岸這才明白,母親為什麼說這個,有些不高興地道:「媽,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想再結婚了。」

母親歎了口氣:「我也不是逼你結婚,可有合適的,看看不行嗎?你也不能總一個人。」

「一個人怎麼了?你不也一個人嗎?」

「一個人沒事怎麼都行,萬一有個病什麼的怎麼辦?兩個人可以互相照應。」

「得了吧,我爸他照顧你什麼了?你倒霉的時候還不是第一個和你劃清界限!」

左岸的外祖父是民盟一位重要領導人,文化大革命被打成右派,母親受他牽連下放到新疆。左岸的父親在市委工作,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不得已向組織提出離婚。當時母親剛生下左岸不久,母女倆一起被發配到新疆,水土不服,差一點兒死在那。後來還是外婆四處托人,把她們母女調回北京。

母親不願提及這段往事,低頭半天不語,良久,重重地歎口氣:「那是歷史原因造成的,也不能全怪他。算了,不說了,你還是先睡一會兒吧。」

母親起身,拿了一條毛巾被過來,給左岸蓋上,轉身離去,輕輕帶上門。

望著母親的背影,左岸不禁有些後悔,剛才不該說那些話,讓她傷心。分別一年,左岸發現,母親老了!雖然面容沒什麼變化,她是從性格上衰老的,她變的瑣碎、愛嘮叨了。從前母親不是這樣的。她是一個外表柔弱、內心剛強且心胸遠大的女人,這一點,就連過去拋棄他們母女、現在已身在高位的父親,也非常敬佩。但是現在,母親和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關心起女兒的婚事了。也許是年齡大的緣故,不可避免地還俗了。

左岸躺在床上,半天沒睡著,心想:如果母親再提起那個叫什麼軍軍的,就索性答應去見一見,就算是為了讓母親高興吧。反正自己也不打算嫁人,就算嫁,也不會嫁給律師。這麼想著,眼前一下閃過舒晗的身影。

賭氣歸賭氣,走之前,左岸還是和舒晗去法院把案子撤了。從法院出來,舒晗覺察出她心情不好,提議找個地方坐坐。左岸本不想去,但心裡實在堵的慌,想找個人傾訴,就一起去了第5元素。

左岸要了一杯威士忌,舒晗抱歉地一笑,說他呆會兒有事,不能喝酒,要了一杯蘇打水。不大會兒,侍者端著托盤過來,送來他們要的威士忌和蘇打水。舒晗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左岸端起杯,喝了一口,頓時覺的嗓子火辣辣的,胸口發熱。

兩個人慢慢喝著,音響裡播放著邁克學搖滾樂隊演唱的英文歌曲《那是你要走的理由》。那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惆悵,一種揮之不去的傷感。左岸想著最近發生的一樁樁事,想著自己就這樣不辭而別,忽然對她和權磊的感情沒了信心,心中湧起一陣失落和茫然之感。

一曲播完,又放了一遍,快播完了,左岸才發覺,「咦,怎麼又放了一遍?」

舒晗微微一笑:「是我點的。」

左岸帶有幾分驚訝的眼神看看他:「怎麼,你喜歡搖滾?」

舒晗用略帶自嘲的口吻道:「你是不是以為,我應該喜歡鄧麗君?」

左岸不好意思地笑了,氣氛一下輕鬆了起來。舒晗就勢談起了搖滾。從列濃到崔健,想不到,他對搖滾樂十分迷戀,幾乎到了癡迷的程度,左岸大感意外,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怎麼也不相信眼前這個優雅、精緻的男人,竟然是個搖滾發燒友。

「有機會,請你到我家,聽真正的搖滾,這的音響不行,不在狀態中。」

左岸不知他是出於禮節,還是真心邀請自己,不過讓他這麼一說,還真對搖滾起了興趣,爽快地點點頭:「好啊,等我回來的吧。」

從酒吧裡出來,舒晗開車送左岸回家。臨別,把汽車音響裡的一張邁克學樂隊的CD送給她。左岸回家就放上,邊聽邊整理東西,心情好多了,也不怎麼怨恨權磊了,但還是決定給他一個小小的懲罰,明天到了機場再打電話辭行,走之前不給他見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