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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人生沒有太晚的開始

感謝出版社能夠出版我這本書,感謝為我出書的朋友們給我的熱情幫助,使我能藉著這個平台,展現我生命歷程裡的一些難忘碎片。雖說我沒有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但是,等我坐下來回憶七十餘年往事的時候,確實有許多值得懷念的故事。多少情感,多少慨歎,像一波波海浪在我的心頭湧起。

我生於1943年的北京,小時候由於家裡生活困難,11歲到天橋賣牙刷,15歲初中畢業就去學徒,再後來當兵,又復員當工人。可以說,在我1979年去北京曲藝團之前,也和很多人一樣,平平淡淡,中規中矩,是一名合格的首鋼卷線工。然而,我一個沒有學過什麼中文寫作專業的年近不惑之人,後來竟成為了國家一級編劇,我覺得自己真是幸運,人生真是變幻莫測啊。

以前有不少年輕人總問我:您怎麼出的名啊?說實話,這個話題還真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楚的。回想過去,我在首鋼當工人寫點什麼都靠業餘,我身體不好,妻子反對我搞創作,每次我都偷著寫。

夜裡我先躺在床上假裝睡覺,等妻子睡著了,我才偷偷地把燈打開,趴在床上寫。家裡用的是拉線開關,我把燈繩拉開不等出響就壓在胳膊肘上,然後開寫,只要我妻子有動靜,我一鬆胳膊肘電燈就滅了,不會出響,等確認她沒醒,我再一次把燈繩拉到快要出響的時候繼續寫,這可以說是我的專利。

那些年我為了寫作,吐過兩次血,住了14次醫院,因此有的朋友管我叫拚命三郎。我覺得,要想幹事沒點拼勁恐怕不行,我所認識的編者們基本都是夜裡歡。記得我小兒子每到夜裡兩三點鐘起夜,都能看到我在那裡爬格子,有一天可能受了感動,說:「我知道怎麼出名了!」

以前,北京曲藝團編導組在西單劇場,中午吃完飯大家都要在一起聊天,我卻躺在值班的床上睡一個眨巴眼覺,只要醒來扒拉開桌上的東西就寫,如入無人之境,當時有一位叫賈文華的老師說:「他能不出名嗎?」

搞創作那會兒,我腦子總不閒著,想起來什麼坐下來就寫。有一次我坐在民族宮附近的一棵樹下寫起來,被一位同行老師看見了,說:「這麼亂你也能寫?你看,屁股底下都是綠色的肉蟲子。我低頭一看可不是,不知道樹上什麼時候掉這麼多肉蟲子?」而且把我褲子都染了,後來洗都洗不掉。現在一想,真應該把那條褲子留作紀念。

我認為做事業,就應該到一種執迷的地步。否則,半愛不愛終究會半途而廢。

我沒上過大學,但我看過許多書,很多大部頭都是在我住院時啃下來的。在「文化大革命」時期,許多書是看不到的,幸好,我們廠宣傳隊有個叫陳小康的,他父親是電影《南征北戰》主演陳戈。他父親那裡有好多書,每次他都給我拿許多讓我看。可想而知,一個口渴的人找到了清泉那是個什麼心情!

有一年,戲劇學院搞了一屆編導班,就是牛群、馮鞏念的那一班。我非常想去進修,就報了名,局裡同意了,團裡卻不讓我去。沒辦法,我把教材搞來,心想,你們學什麼我學什麼得了。就這樣我一個科一個科地自學。那時候工作忙沒時間學,我是忙裡偷閒,為了學習看書,我坐地鐵見了熟人就躲,怕別人跟我聊天;晚上坐337路公共汽車回石景山,因為車裡的燈光很暗,我就借街上的燈光,汽車在行駛中快到電線桿子的時候光才能進來,我可以趁機看幾眼,等到下一個電線桿子到來再看幾眼。就這樣我堅持把進修課程學完了,想起來也真不容易。

一個人要事業有成,光靠自己的努力還不行,還得有人提攜,就是我們常說的貴人相助,我遇到的貴人就是馬季老師。想得到真傳就得跟高人學,這是一條成功的捷徑。我在業餘的時候寫了一段相聲《師傅和我》,這段相聲在當年轟動一時,但是大家並不知道,這段相聲是馬季老師親自動手給改的。我也因為這段相聲,在相聲界掛上了號。1979年,我的另一段家喻戶曉的相聲《指媽為馬》也是馬季老師一句一句給改的;1983年我的相聲集《約會》更是馬季老師鼓勵我出的,他給找的出版社並寫了序。

馬季老師為了讓我寫好相聲,把相聲秘籍送給了我。我所說的相聲秘籍實際就是廣播說唱團出的傳統相聲集,內部叫四大本。這四大本都是侯寶林、郭啟儒、劉寶瑞、郭全保等老師憑口述、用蠟版篆刻、油印後裝訂出來的,在當時來講非常寶貴。馬季老師告訴我,要想把相聲寫好,就要好好向傳統學習。

得到這四大本我如獲至寶,愛不釋手。相聲秘籍對我後來的相聲創作無論是段子結構上,還是組織包袱上,無疑注入了不可缺少的營養。那幾年我寫的《武松打虎》《包公傳奇》《三廂情願》《風災》等,包袱多,演出火爆,給觀眾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相聲老前輩王長友悟出其中奧妙,他說:「你的相聲包袱,我都能在老相聲裡找出來!」

馬季老師還告訴我一個秘訣,他說:「你現在什麼也不要寫,就寫相聲,等出了大名了,你愛寫什麼寫什麼。」我聽了他的話,就攻這一門,甚至連快板、數來寶都不沾,果真奏效。我們團也有高人,這一秘訣被曲藝團王素稔老先生看破了,他說:「做事就得像廉春明,他別的什麼也不寫,就寫相聲,寫出名來了!」

後來,我寫了電影,也寫了電視劇,那時候我還怕馬老師說我。結果,馬季的弟弟馬樹明對我說:「先生說你現在成了,愛寫什麼寫什麼吧,先生不管了!」不但不管,而且還鼓勵我,讓我把傳統相聲「八大棍兒」改成電視劇。

我寫相聲有了一點小名氣,不代表什麼都懂了,我知道我住在北京得天獨厚,守著中央電視台,周圍淨是國家一流的相聲演員,所以不是我能耐比別人大多少,而是我的機會比別人多,就是這麼回事兒。

山外有山,比自己強的大有人在,比如,我們曲藝團的王增賢老師就是一個。他組織包袱的能力非常優秀,我一向視同行為老師和朋友,便經常向王老師請教,得到了王老師的信任,在關鍵的時候王老師幫了我的大忙。相聲《武松打虎》在創作中始終沒有一個理想的結尾,有一天王增賢老師跟我一起熬夜找底,腦漿子都快流出來了也沒找著,急得王老師說:「這底太難找了,急得我都快下小老虎了!」我一聽拍手稱快,說底有了!他說什麼底,我說就是下小老虎!你看,多個朋友多條路,能人背後有能人。

這些年來,我還悟出一個道理:做什麼一定要把自己擺在正確的位置上,千萬不可自以為是。和演員之間的團結尤為重要。我常說,沒有演員就沒有作者,為什麼?如果沒有演員把這塊活兒立起來,觀眾誰能認識你的作品?我的文字相聲只不過是個載體,演員把它搬上舞台要進行二度創作。李金斗為了演好《武松打虎》四次到李萬春老師家去請教。劉洪沂為了演好《包公傳奇》怕嗓子壞了,把酒都戒了。

我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呢?我要告訴讀者什麼呢?我希望能從我這本書裡找出一點有用的東西給大家。哪怕是一點點,一丟丟也好。我現在上了年紀了,常常遇到一些人談起過去,就滔滔不絕地說自己年輕時,有多麼美好的憧憬和抱負,可是,當到了天命之年才發現時間匆匆,自己仍一事無成。隨著一聲哀歎,只剩浮想聯翩:假如,當年我要怎麼怎麼;如果,當初我要如何如何,可能就是另一種輝煌。

然而,歷史不相信假如,也沒有如果。一個人的歷程就是一個點一個點積累起來的一條線,這些點是自己點的,等到自己把這些點連成一條線時才恍然大悟,我怎麼是這麼一條線呀!?

各位朋友,如果您身體還可以,還有什麼念想一直在心裡,那就趕緊行動吧,時間是最寶貴的,人生沒有太晚的開始!

廉春明 2016年9月29日於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