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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範者難當

我到曲藝團後在領導的幫助下取得了些許成績,團裡給了我很多榮譽。那會兒看我哪兒都好,八年沒有發展黨員,第一個就發展了我;在曲藝團裡所有的一等獎、先進者,甚至計劃生育獎都給我了,我說我都有兩個孩子了哪裡符合計劃生育啊,他們說我寫的關於計劃生育的相聲不是很好嘛;天安門剛開放發門票也要給我,我說別了。副團長栗麗說的話很精闢,我們哪兒是找個作家呀,我們找了一個好人!

我其實並不願意當第一。我覺得我在曲藝團寫相聲是我的業務,業務突出不見得其他事也突出。一個人難免有缺點,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我真的沒有那麼好。我這個人就是脾氣好,再無他好。

如果當了模範,好事都給一個人了,容易造成脫離群眾,成為眾矢之的。這些獎其實不是我要的,可那時候有什麼獎需要評,一開會就簡單化,就他吧。得,我整個是一獎狀倉庫!我要是真的完美無缺,別人羨慕嫉妒恨也白費。問題是我問題多多,有人挑我的毛病伸手一抓一把。其實我就是一個平常人,你硬將我往先進那兒推,別人肯定不服。

比如別人的孩子都沒有進曲藝團,我兒子進去了,這不遭恨嗎?所以,有人就抓住我的弱點到團長那裡告狀,說我這個那個,然而,我哪兒知道啊。時間一長,本來對我不錯的老團長於真開始對我有意見了。她對我有看法我不知道,我還一如既往該什麼樣什麼樣。有一次於真在北太平莊拍戲,我來晚了,一進門於真就劈頭蓋臉地批評我。當著本團的人還好,關鍵是那天當著哈爾濱曲藝團一大幫人,於真大動肝火,而且不依不饒。她說:「告訴你!我已經把你寵壞了。你現在太不像話了!」我這人天生膽小,在眾目睽睽之下變得狼狽不堪、無地自容。

第二天我趕緊到她家去檢討,平息她的怒火。快到她家時,我看見她站在公共汽車站等車,腳底下放著一盆花,我覺得我表現的時候到了,趕緊上前搭話,並把那盆花抱起來,十足的一個小丑。大熱天的,那輛公共汽車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正好有個三輪車伕騎著一輛三輪車過來,我把三輪車攔住,把老太太攙上車,把那盆花放在她腳底下,車伕打聽好地址,蹬車就走。我在車後面一路小跑,汗流滿面,真正地嘗到了卑賤的滋味。

然而,於真團長並沒有因此而停止批評我,反而變本加厲、毫無休止地,不分時間、地點、場合,能攻擊我就攻擊,好在我唯唯諾諾有一定抗擊打能力。也許她覺得收拾我能產生一定快感,權力能讓一個人紅起來,也能讓一個人毀滅。

後來我有一位朋友,這位朋友平時口無遮攔,信口開河愛說愛逗。他對我說:「我給你算一卦吧,你這人太老實,你本來能出大名,可是你不敢爭,你要敢爭你絕對在45歲前出一次大名。」我這人從來不信算卦,但是他說出了我的要害,那就是太老實,經常委曲求全。也許他信口開河說完也就忘了,但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的話讓我反思,我為什麼性格這麼懦弱呀?我怎麼了?我開始恨我自己,看不起我自己。心想: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我應當振作起來,把那張偽君子的假面具扔掉,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從那天起我不怕了!

在一次有隊以上幹部的創作會議上,於真團長再一次向我開炮。她說:「我知道為什麼演員都愛用你的相聲,因為你在搞地下活動,把演員都請你家去吃飯拉攏關係。」她的話說完在場的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大聲喊著說:「沒有!團長你這是聽誰說的?你現在到我家去看看,且不說我會不會做飯,今天早晨我愛人還因為蜂窩煤生不著跟我打架呢,那破火能請大夥兒吃飯嗎?」大家一下又把目光轉向於真,於真頓時覺得很尷尬,她的嘴囁嚅了半天把話頭轉向趙振鐸老師:「你們都是黨員,總搞哥們兒義氣。」趙振鐸也反駁說:「春明請客沒請客我不知道,但是我聲明,他家在哪兒住我不知道,他請客也沒請我。我跟他也沒有哥們兒義氣。」這個會開半截就解散了。

這就是「蔫人出豹子」。我的反抗讓老團長下不來台,她沒想到我能這樣,而且我說得有理、有力、有節。她也沒說散會,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覺得不能開了。她出了屋到業務室去,我能聽到業務室有人對她說:「不是現在……」就聽於真急了:「得了,人家沒有這事你們就別說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有人在背後說我,我也夠蠢的。

不久曲藝團接到局裡下基層的任務,我們創作室一部分創作人員和演員到延慶演出。於真又開始挑我毛病了。我這次當仁不讓了。那天我們爭吵是在臨時辦公室,許多相聲演員在院子裡坐著聊天,她把我拉到外面對在場的演員說:「你們說我們倆誰對?」這簡直讓人匪夷所思,我們兩個爭吵,你讓人家相聲演員摻和什麼呀?你是一個團長,人家能說不對嗎?我是一個作者跟人家也沒瓜葛,人家能說什麼。這時相聲演員殷培田站起來指著老團長於真說:「我看你又該打倒了!」殷培田的話讓於真吃了一驚!扔下我回了屋。在場的人都忍俊不禁。

經過幾次較量,於真有些收斂,不敢再當著別人的面公開給我難堪。但是後來有人告訴我說,於真通過這次較量,她認為我威信太高了,將來整她的就是我。這都哪兒跟哪兒呀!

有一次我去於真家辦事,團長不在家,她小女兒小北對我說:「廉叔叔,我勸您經常到我們家來吧,有人老在我媽那兒說您,您常來就沒人說了。」原來如此。

有一次在公共汽車上,於真對我說:「我家小北說我了,說媽,小廉叔叔對您多好呀!您幹嗎這麼對人家呀?咱們和好吧。」旁觀者明,小北是比較公正的。後來,於真為了緩解我們之間的矛盾(事先說明我根本跟她沒矛盾),拿出了一封別人給她寫的信,滿紙都是告我的狀。我不恨那些給於真寫信的人,我倒覺得她不應該讓我看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