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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助之賢

我的妻子叫伊美玲,是滿族。爺爺在東陵看皇陵,三品官職。由於清朝的敗落,到他父親時做了開灤煤礦的工人。我的妻子長得很漂亮,也很聰明,由於年輕沒考慮將來怎麼樣,我那時候吹笛子吹得好,她也喜歡文藝,就這樣跟我交了朋友。

因為1962年中國大陸遭受三年自然災害,蔣介石要「反攻」大陸,我積極參軍入伍,她就開始受苦了。後來我雖然調到了文工團,但是因為「文化大革命」,一直沒有轉干。當兵時每月6塊錢津貼,到了文工團每月20塊錢。她一個人帶孩子,身體又不好。我的母親也不給看,沒辦法把孩子送到唐山她父母那裡。

我妻子父母家孩子也多,她下面有一個妹妹,四個弟弟。孩子接到她父母家的時候,她最小的弟弟剛三歲,還沒斷奶。我們的孩子去了,吃姥姥的奶。奶不夠吃,我的岳父每天早晨等著人家送奶的來,求人家勻出點奶給孩子吃。稍大一點的時候姥姥給外孫子蒸個蛋羹,長三歲的小老舅問喂的是什麼,我岳母騙他說是屎。自從我的兒子到了他姥姥家,全家人都很愛他也都寵著他,只是苦了小老舅。

戰友文工團雖在北京,但是我老隨部隊去演出,一年要有九個月在外面,有時回來沒幾天又走了。因為是曲藝隊,沒那麼多道具,上級有什麼緊急演出任務就派曲藝隊去。我妻子老有病,經常住院,根本就指望不上我。有一次我送完她住院,然後就往團裡跑,大家都在等著我去部隊演出。送站的轎車就在門口停著,我一到車馬上發動,風馳電掣地去了北京火車站。

後來,我愛人年輕輕的就吃了病勞保,一個月少拿好多工資,生活就更困難了。有一年我們演出就要回來了,突然接到上級命令,讓我們待命抗美援越,在外面編節目,不許和家裡聯繫。上面還要求我們把姓名、血型、部隊番號都寫在領章的底面,一旦發生意外好能聯繫到家屬。

與家裡失去聯繫,我妻子急得不得了,但是部隊有規定,行動保密,家裡人乾著急。就這麼被封鎖了兩個月,後來因為情況變化,由總團組隊,我們隊只抽調了兩個人去越南,一個是徐誠老師,另一個就是電視劇《永不瞑目》裡演大毒梟的錢勇夫。

復員回到首鋼後一個月工資是42塊錢,也沒好到哪兒去。我們住的是模式口簡易樓,樓頂的預制板很薄不保溫,夏天熱,冬天冷,條件很差。尤其是夏天,樓頂一曬就透,屋子前面通道本來就窄,每家每戶的爐子就放在門口,人在屋裡像塊烤白薯,全身汗流不止。我愛人心疼孩子還要給他扇扇子。冬天特別冷,怕孩子鑽被窩冷用輸液玻璃瓶子裝滿熱水先塞在被窩裡,等裡邊熱乎了再讓孩子鑽被窩。每天呼出的哈氣都會落在冰冷的玻璃上結成冷艷的冰花。

1973年,妻子懷了老二的時候我們怕屋子裡冷,就在簡易樓的二層樓屋裡請樓下的農民弄一個土炕,結果炕燒得特別熱,炕上面還要放鋪板隔熱。那時買什麼都得憑票,我手裡有張櫃櫥票,捨不得作廢,就到前門的一個傢俱店去買櫃櫥。那天正是我妻子坐月子的第12天,等我把櫃櫥拉到家上樓一看,家裡敞著窗戶開著大門,我頓時傻了眼!再一看自己的妻子抱著孩子在炕上哭,原來是煤氣中毒了。孩子才12天,又是在坐月子,我愛人中毒後倒在地下,幸虧大兒子下學回來發現,趕緊把街坊找來,這才把她救起來。

現在想起來,都是因為窮差點要了她們娘倆的命,這件事什麼時候想起來都後怕。

她是一個過日子很細的人,白天上班我們倆要帶飯, 頭天晚上她把我們倆要帶的飯準備出來,多是剩菜、鹹菜。早晨伺候完大兒子吃飯,然後,騎車要把小兒子送到幼兒園,有時實在忙不過來由我去送。中午就更忙了,她得趁著很短的休息時間扒拉兩口飯,著急忙慌地趕回家給大兒子把飯弄好,再急急忙忙趕回去上班。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天天如此。

在首鋼因為饑飽勞碌我得了嚴重的胃病,我妻子身體本來就不好,還要照顧我。那個時候老是住院,不是她住就是我住。她住院我去看她,她總要轟我,拒絕我照顧,老讓我早點回家看著孩子。而我住院,她就把孩子交給街坊,還要來伺候我。早上起來給我熬粥送來,中午給我帶飯,多有魚和肉,晚上不放心又跑過來,一天跑三趟。來了也不閒著,她愛乾淨,每天來都要擦醫院的櫃子、椅子,用開水消毒,對我更是無微不至。

由於生活的艱苦我的胃病越來越嚴重,終於造成了大出血,大便都是黑的,醫學上叫柏油便,大夫讓我立即住院。住院期間像我這種情況應當馬上禁食,但是卻遇見了一個二百五大夫,我不是他的病人,有時我的大夫不在他也查房過問,他說不用禁食,可以吃一些流食。聽了他的話我的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加重了,血色素急速下降,而且好幾天都沒有大便了。那天我去廁所,等我站起來的時候,由於腦嚴重缺血,差一點暈倒。我愛人在病房見我老不回來,出來看究竟,結果發現我蹲在地上站不起來了。

我妻子把我攙回來不久,我就休克了,妻子見了嚇得直哭,哀求醫院進行搶救。這一次我差點死了。由於失血過多休克兩天不省人事,等我甦醒的時候還沒睜眼,耳邊就聽到妻子的聲音,醒了,醒了。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血色素降到4.6g/L。都下了病危通知了。

主治大夫看著我醒來,滿臉疑惑地說:「你這血都去哪裡去了?」因為我好幾天不解大便,大夫讓護士給我灌腸,結果拉出來的全是硬塊的黑便,也就是說血都凝固在便裡了,找到原因後開始禁食。大夫建議讓我做胃切除手術,我愛人怕我做手術有危險,還是願意讓我保守治療,我的造血機能還不錯,很快血色素就升上來了,我逃過一劫。

有胃病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種很頑固的病,時好時壞,胃不疼了跟好人一樣,胃疼起來沒著沒落。直到如今沒有什麼特效藥。我記得一年多以後,我由於勞累,又便血了。胃大出血有一個特徵就是胃突然不疼了。看到便血我第一反應需要馬上住院。工會幹部趙潤田跟我一起騎車回家,到了家不敢瞞著我愛人,我妻子一聽嚇得驚慌失措。事不宜遲,趙潤田騎車帶著我去西黃村首鋼醫院住院。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我愛人怕我出危險提議做手術,住院處大夫卻說先保守治療。到了第二天清晨5點多鐘我開始噁心,那天我內弟正好出差在北京,他手裡端著盆等著我吐污物,然而吐出來的卻是血!隨後噁心加重,我開始大口大口噴射性吐血。我愛人在家裡不放心,大清早就往住院處跑,到了醫院就聽人家說有個患者不行了正在搶救。她擔驚受怕心裡默默念叨別再是我,她越害怕是自己丈夫可偏偏這個人就是我。

折騰到下午兩點多鐘我被推進手術室做了胃切除手術,手術時間很長,本來應該做四個小時,結果做了八個小時。自從做了胃切除,吃完飯脹肚,心臟過速極不舒服。左查右查都找不到原因。最後懷疑我有癌,到協和醫院做胃鏡也沒查出來。後來醫院的一位護士跟我愛人說:「別讓廉師傅瞎查了,什麼也不是,那天做完手術少了一個針頭,剛把口子縫上又把線拆開,將腸子翻出來找那根針頭,找了四個小時沒找到,最後在床底下才把針頭找到,所以,四個小時的手術變成了八個小時,估計是那腸子亂套了。」你說倒霉不倒霉?!

最終還是老大夫有經驗,讓我做了一次全消化道造影,這個造影搞了一天的時間才出結果。結果顯示有一段結腸粘在腹腔壁上,也就是說腸子有一處打折造成半梗阻狀態,給心臟造成壓迫,所以出現脹肚、心跳過速不舒服的情況。攝像科的大夫讓我在床上擺了幾個姿勢,最後確認我的身體在吃完飯後斜側臥才能把粘連的那段腸子舒展開。從此,我落了一個腸粘連的後遺症,每次吃完飯需要斜側臥躺一會兒,而且飯後兩個小時內不能喝水,否則,就會造成腸粘連。因為這個後遺症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曾經多次因腸梗阻住院。

以前我妻子不知道我為什麼吃完飯老愛躺著,她還以為我懶呢,轟我起來打太極拳讓我鍛煉,沒成想越打越難受。即便後來知道是醫療事故也沒找醫院理賠,那會兒也不興這個,患者一般都是能忍則忍認倒霉。

想起來我很慚愧,在我們家裡凡是該男人做的事都是我妻子來做。家裡燒火我們享受首鋼的福利,一戶給一車煙煤,煤塊可以燒,但是煤末子就要打煤坯才能燒。我這人做家務事很笨,每次干打煤坯的活計都是她干我打下手,包括塘爐子。打煤坯需要去模式口找黃土,用水和煤泥,放在模子裡,曬乾了要一塊塊搬到我們那個二層樓上碼在門口。為了省錢又髒又累也心甘情願。

本來我這人不善於做家務活,懶筋老抻不開,得了這個病更不幹了。從此,所有的活計都落在我妻子身上。她天生好乾淨,冬天也不停地洗衣服。那會兒冬天樓下的水管子底下都是大冰坨子,冬天天短下了班就黑天了,她要在黑燈瞎火的水管子前站在冰坨子上,用手在涼水裡洗衣服,到現在她的關節都落了毛病,手指的關節都因為發炎變得很粗。

她乾淨不是為自己,她特別好面兒。作為一個男人在那困難的時候,夏天穿一件的確良白汗衫那是很體面的了;過節日串親戚衣服穿一身的確良卡其也夠排場了,買一雙三接頭的皮鞋要一個月的工資那是奢飾品。我這幾件衣服穿完她都會洗得乾乾淨淨收起來下次應酬用,孩子去哪裡都利利索索的。她常說一個孩子就是母親的臉,孩子乾淨不乾淨全靠家裡的女人。

雖然她身體不好家又很窮,但是她非常要強且喜歡乾淨,總是把家整理得很整齊。那時候我家裡有個痰盂,裡面放著乾淨的水,我有個朋友來看我,他剛要吐口水我給制止了,後來他又要彈煙灰我又給攔阻了。他笑著說:「哎,老廉,你們家這痰盂一不讓吐痰,二不讓彈煙灰,這痰盂幹什麼使呀?」我說這是擺飾,給他樂得差點岔了氣!

那時候首鋼有個規定,要想分公司的福利房必須沒有房,而且,租住石景山附近農民房的也沒有希望能分到房。為了分到房子,我們搬到龐村去住,龐村在首鋼廠裡面,後來全村都劃給首鋼了,許多農民都改成了工人,村裡的馬棚被沒有房住的工人搶佔改成臨時住房。先一批的住戶有的分了福利房搬走了,我們在朋友的幫助下也住進了龐村的馬棚。到馬棚住了些日子我發現我住的房子比別人家的房子小而且矮一大塊,問老住戶是怎麼回事,人家說他們住的是馬棚,我們住的原來是驢棚。

都知道滿族規矩多,可是到了我愛人這一代已經沒什麼講究了,但是,有時還能流露出一些蛛絲馬跡。比如,我們在龐村住的時候,正是我做完手術不久,身體很差。有什麼好吃的都要緊著我吃。有一天她炒了個雞蛋,我兒子剛要下筷子,我愛人把筷子打飛了,說你爸爸還沒動筷子吃呢你怎麼先吃?她這個動作讓我當時非常難受,到現在想起來我都過意不去。

在20世紀70年代,老百姓生活都不富裕,我們在北京得天獨厚,待遇要比外地強很多。比如,在北京買肉就不受限制,到外地卻不行。每月每戶多少魚、肉都有一定的限制。

我愛人娘家在唐山,唐山的條件就非常差,我的孩子在姥姥家長大,花費了姥姥一家人很多心血。我愛人是個很孝敬又很顧家的人。為了能讓父母及家裡人吃上點肉,我和妻子每年回唐山,都要帶很多肉和一些唐山沒有或不好買的,如豆腐粉、醬油、魚什麼的,我們走的時候大包小包肩上扛的手裡提的,有時還要把米袋綁在身上。帶多少我們都不嫌多,就是想讓家裡吃好。

我妻子是一個過日子非常細的人,為了圖便宜,每次到唐山去都坐慢車,從來捨不得坐快車。算計好從家裡出來坐哪輛公共汽車,怎麼倒車到火車站最便宜,幾點從家走都盤算好。有時候為省錢搭乘首鋼到遷安的過路車,坐這種免費大卡車要下很大功夫,要不斷地打聽,也要不厭其煩地托人,才能找到一個同意帶我們一家四口走的司機。

有一次人家司機走豐潤那條路,卡車在榛子鎮停下來不往古冶那邊走了。我們倆帶著孩子下了車,大冬天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漆黑一片,又沒有路燈,孩子凍得發抖,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艱苦對於我們這代大人來講司空見慣,但是,看著瑟瑟發抖且餓著肚子的孩子,有一種淒涼無助的感覺。我們把衣服披在大兒子身上,用力摟著小兒子,舉步維艱地往古冶方向走,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前面隱隱約約有了燈光。那光彷彿就是希望,我們向那光亮走去,結果那是一個小火車站。我們在那裡終於借到了電話。孩子的二舅在單位當司機,接到了電話終於找到了我們。

都說一個成功男人背後總有一個默默支持他的女人。這句話對我來講再實在不過。我妻子很能幹,我身體弱又什麼都不會幹,所以,看我幹活費勁,她乾脆自己親手干,我事事插不上手,待著沒事就看書。加上我住院沒事幹,有大量的時間看書,那一階段我不是在看書,簡直是吃書。許多中國古典文學及外國名著我都有幸在那段時間拜讀過,真是受益匪淺。

我妻子對自己的父母也是很孝順很細心的,年輕時不斷往唐山跑,現在父母老了她把二老接到北京來享受晚年。那年我們住在老山首鋼宿舍,我岳父、岳母來了以後房子雖小,但是大家住在一起其樂融融。我們讓老兩口在向陽的大屋子住,我們倆在背陰的小屋。

家裡人多了她依然是那麼愛乾淨。每天早晨她起得很早,趁著我們都在炕上躺著,她先用墩布把地拖乾淨,然後,把我們大家所有穿的拖鞋擦乾淨。她的道理是屋裡之所以髒都是鞋底子不乾淨。這件事做完,她就開始打掃廁所,我們家的便池無論在老山、在天通苑,還是後來在金頂街,都是白白淨淨沒有一點污漬、黃銹、尿鹼的。她做這件事我們孩子大人都得在炕上躺著不能動,有尿也得憋著。她這麼愛乾淨固然好,我和孩子也能將就,但就是難為老人了。我這人一向知恩報恩,我兒子小時候讓姥姥看大,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不能忘恩負義。所以,經濟上有點富裕了,為了老人我決定買一套帶兩個廁所的房子,專門讓老人有自己的專用廁所,這才有了後來天通苑的房子。這也得感謝老人,為什麼?我這個人一向生活愛湊合,若不是為老人買一套帶兩個廁所的房子,如今,房價飆升就落不下天通苑的房子了。所以,孝敬老人會有好報的。

我妻子孝敬父母眾所周知,作為家裡的老大,她弟弟妹妹都得到了我們的幫助,而我從不發怨言。後來我去了曲藝團,她從來也不干涉我做什麼,只一頭顧家。她尊重我的業務選擇——或寫相聲或寫小品或寫劇本或在家待著。最值得說的是她從不逼我在外掙錢,有時倒是不樂意我拚命寫。最值得欣慰的是我那年評級放棄一級,她從來沒有埋怨過。

我有時也經常跟她開玩笑。那年,我帶著我的相聲小品到牡丹江演出。那些日子我身體不好一直沒閒著,她怕我累壞了,一直不同意我跟著演出隊出去。因為是我的專場,所以必須每場都在。等我回來後,她正和小兒子一起吃飯,我進門也不理我,我事先早有心理準備,看她頭也不抬,便把一份錢放在她眼皮底下,她用手扒拉到地下,不屑一顧;我又拿出第二份錢,她又扒拉到地上;我又掏出第三份,她依然扒拉到地上;我又把第四份錢放在桌子上,這下把她給逗樂了。其實我也就分了四份,再扒拉我就沒有了,為什麼這第四份把她給逗樂了,奧妙在哪裡?這就是相聲裡的三翻四抖的效果,不懂這個逗不笑她!我兒子在一旁也跟著傻樂,我趁機坐下吃飯,家裡氣氛多雲轉晴。

我愛人不是不需要錢,但她更需要我有個好身體,有時我趴在桌子上寫的時間長了,她就嘮叨。那次嘮叨的時間長了,我就對她指指我的耳朵,她以為我耳朵疼出了什麼問題,走過來趴在我耳朵旁問怎麼啦,我說耳朵累了!一句話給她逗樂了。我時常開玩笑沖淡氣氛,可是有時也不管用。我經常寫作到深夜,小兒子夜裡兩三點鐘到廁所尿尿,總會看到我在那兒寫,有一次竟感慨地說他知道怎麼出名了!我愛人可不管我出名不出名,她就關心我別有病。記得我們還在古城住的時候,半夜裡她看到我還在寫,一賭氣把我的稿子扔臉盆裡了,我趕緊把稿子拿出來放在暖氣上烤乾,乖乖地睡覺。

我岳父、岳母在我這裡我也不能全力盡孝,因為我常年給電視台搞節目住在賓館。她一個人又要管老又要管小,買菜做飯照顧老人起居,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後來有了孫子猶如掌上明珠,她無微不至地伺候兒媳婦的月子,因為身體大大透支在騎車的路上被刮倒,差點被汽車撞著。後來為了看孫子提前退了休,到現在比同事少拿好多退休金。

後來,老二結婚有了一個孫女,她連口氣都沒緩過來又接著看孫女。這時的她因為年紀大了,精力已大大不如從前。然而,她從來不拖我的後腿,讓我該幹什麼幹什麼,默默地付出自己的一切。她就是這麼一個能夠忍辱負重的女人,一個不折不扣的賢妻良母。

那一年,我和妻子作為嘉賓參加了北京電視台的《夫妻劇場》。英達在採訪中問我給愛人送過什麼禮物。這句話讓我難以啟齒。說實話我這輩子沒有給她買過禮物,也就是不久前給她買了一瓶大寶SOD密,還是她跟著去的她交的錢,跟自己買的沒區別,那次主要是我提議讓她買的。還好,在這次節目中,我第一次把劇組給的寶石戒指親自給她戴在手上了。

我愛人也有一點不好,因為她太會過,我們之間缺少浪漫。比如,我的衣服他給我買,她的衣服她自己挑,我也想過給她買衣服,可是,往往沒有好效果。我買的東西她看不上眼,花了錢還惹她不高興,得不償失。別說衣服,我買菜回來她都能挑出毛病來,我得不著鍛煉,可不什麼都不懂嗎?現在我們倆出去買東西,我就是一個司機或者就是搬運工。

我妻子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我的私人醫生。我現在有糖尿病和痛風。她為了我的病不知多少次跟我到各個醫院,包括中醫、西醫甚至電視台,也關注偏方和報紙等等,只要有治這兩種病的消息馬上就帶我去看。尤其是管著我這張嘴,盯著我鍛煉。由於羊肉嘌呤多,從前她特別喜歡吃涮羊肉,為了我現在在家很少吃。我有腸粘連不能喝粥,她也很少熬粥。我多次勸她大可不必這樣她就是不聽。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血糖基本穩定,痛風病好幾年不犯,這真得感謝我的妻子。

我們夫妻關係一向非常好,但是,我也有時惹她生氣,這氣的由來全是因為我太拉忽。最不能讓她容忍的是我老丟鑰匙。我這人馬馬虎虎,丟三落四是非常有水平的,丟鑰匙雖是一件常有的事,但是,不長記性一連串地丟,可能也就是我的專利了。

有一次,河北曲藝團相聲演員康達夫和李如剛請我到石家莊研究作品。以前我曾騎過我愛人的自行車,走的時候就忘了把車鑰匙還給她,糊里糊塗把車鑰匙帶到石家莊去了。第二天上班她要用車,發現車鑰匙怎麼也找不著了,家裡就那麼一輛自行車,沒辦法趕緊坐公共汽車去上班。我從石家莊辦完事回到家一掏家鑰匙沒有了,仔細一想,原來鑰匙又落石家莊了。沒鑰匙怎麼進門呀?還好,我小兒子有一把進門鑰匙,我把鑰匙要過來開門進了家。等我愛人下了班回來看到我們家門上插著鑰匙,竟然沒有拔下來,這要是讓人拔走不就麻煩了嗎?她還以為是我兒子干的,等進家一問是我把鑰匙插到門上忘拿下來了,便問我我的鑰匙呢?我說落石家莊了!當時給我愛人氣得都要背過氣去了。

這事不久我去房山體驗生活,為了幫助一位創業者打水,一低頭鑰匙從兜裡掉進井裡了。由於我總是丟鑰匙,逼得我愛人絞盡腦汁、冥思苦想最終給我買了一個褲鉤,將鑰匙掛在褲子上,鑰匙上有帶拴著,用完放在褲子兜裡。哎,這主意還真管事,從此不再丟鑰匙了。只是褲子兜經常被鑰匙磨破,破窟窿沒少掉零錢。

我和妻子是兩種性格,她仔細我馬虎,她乾淨我邋遢。在首鋼上班的時候,她騎的自行車老是那麼新,誰要跟她借車騎,必須拿張紙蓋到車座子上。工廠裡髒,到處是機油,她怕把車座子弄上機油。我也有輛自行車,我的車就跟公車一樣。因為那時候在首鋼工作的同事,在城裡住的挺多,首鋼很大有時候辦事必須得騎車。一般愛惜車的人都鎖車,而我的車根本不鎖,我這人好說話,誰想騎誰騎。她怕我拉拉忽忽把車丟了,天天囑咐我把車鎖好,我就應酬說鎖。有一次她到我們班上找我,一看我的車沒有鎖,就問我為什麼不鎖?我說剛才鎖著呢我剛開準備騎,她說你蒙誰呢?我剛才看見有人騎你的車了!

自行車不鎖也就罷了,1991年我買了一輛吉林麵包車,那會兒有車的人很少,能有一輛二手車已經很牛了。因為我在八角飯店裡寫劇本,車就停在八角飯店。我這人臉子熱,總有人來借車使,我又不好意思拒絕。這個借那個借,有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我車鑰匙在誰手裡。最後,飯店經理笑著跟我說:「廉老師快把鑰匙要回來,你無所謂我可有所謂,等出了事我這個經理就麻煩了。」

因為我腦子總想作品,在家裡人經常像一個空殼,她說什麼我都沒感覺,不知道是在跟我說話,因為這個她也沒少跟我吵架。所以,我一出門她就像囑咐孩子一樣,告訴我怎麼過馬路;我一個人在家她也怕我出門不關火。有一次我在火上煮黃豆忘了關火,出門三個小時才想起來,趕緊往家趕,到家屋裡都是煙,幸虧沒有發生什麼大事,可那煳味兒一個禮拜沒有散清。

我與伊美玲

我走神的事還有比這更可樂的。有一次給一個刊物發稿,我在外面順便買了一份晚報,結果我把晚報放到信箱裡了,把稿拿回來了。

還有一回讓我記憶猶新。那時還在首鋼,我也是給廠裡搞節目,那天我帶孩子出去散步,我讓孩子在路邊花園自己玩,我在離他不遠處散步,不經意中我突然發現我家老二不見了,因為老二小時候特別淘,我轉眼看不到他,以為孩子掉在路邊井裡了。這個井是附近機械公司沖洗汽車的污水井,我驚慌不知所措,順手撿起一根長長的竹竿,身子下到井下用竹竿往井裡桶,試探著找孩子。不一會兒有人圍上來,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說撈孩子,大家都一起為我擔心。我正失魂落魄地找孩子,突然發現我們老二也擠在人堆裡看熱鬧。等大家弄明白了全都大笑不止,我的處境異常尷尬。好在一塊石頭落地,等我從井裡爬上來,衣服上沾滿了油泥。我像一個落湯雞回到家,妻子知道後啼笑皆非,趕緊讓我換衣服。這次驚嚇非同小可,第二天我便住進了首鋼醫院。

我們家所有的事都是她管,儲蓄,取款,交水電費、燃氣費,買東西的發票、說明書等票據,她都管理得井井有條。我放的東西沒規律,經常放哪就忘了,她老得幫我收拾。

一輩子就這麼過來了,我除了寫的時候清醒,幹別的都糊里糊塗,所以,這個家沒有她不行,我的事業沒有她也就不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