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恭喜你,學會了和生活開玩笑 > 天長王謙祥,日久李增瑞 >

天長王謙祥,日久李增瑞

我和王謙祥、李增瑞的關係不亞於我和李金斗的關係,可以用等邊三角形來形容。

他們兩個是最佳搭檔。從他們小時候做學員開始,到現在老了,就沒有分開過。誰沒有長短處?他們能互相包容,這一點很難做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但是為了一個事業,你要有我,我要有你,合二為一才能完成這個事業。我覺得他們兩個做到了。

我和王謙祥是在1971年認識的,那時候他還很年輕,二十來歲,說我的相聲《師傅和我》。為了說好這段相聲,王謙祥和史文惠專門到首鋼我所在的工廠體驗生活。從那時起我們就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後來我調到北京曲藝團,能在一起工作備感親密。我到曲藝團的時候36歲了,王謙祥他們也就三十多歲。他們接受我的第一個段子是《風災》,那是我和王存立老師合作的,還得了全國的大獎。他們在《風災》中的表演很高雅,沒有為了包袱灑狗血,從而使這段相聲非常乾淨,讓人得到藝術上的享受。這個段子除了他們用,後來社會上一些人也都在說,有的加了很多低俗的東西,使相聲走了樣。雖然迎合了一部分觀眾的低俗要求,但是效果再好也不可取。

1981年是我相聲創作的高產期。俗話說「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寫的多失敗的也多,好在有好年紀,寫的量多,從量裡找質。相聲《風災》就是從量裡找質的見證。北京曲藝團藝術室設在西單劇場,那時候不光有曲藝還有曲劇。一天,老編劇張淑華老師對我說:「春明,我有個素材你寫相聲一定合適。」一沾相聲就興奮的我,側耳靜聽張老師跟我講這個題材。張淑華老師說:「現在結婚大辦喜事笑話百出,老百姓不堪負重值得諷刺。」她跟著講了幾件事,如新郎接新娘要拿幾斤豬肉給丈母娘,意思是女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包袱出在娘身上怎麼掉下來豬肉了呢?還有汽車到了男方家,新娘先不能下車,得脫了鞋把鞋扔出去,新郎找塊布擦鞋,這叫去去邪(鞋)氣!再有辦婚宴搭棚、砌灶、架大鐵鍋燒水,一鬧騰老丈人掉鐵鍋裡了……我越聽越覺得可寫。當時,編劇組還有一位王存立老師,也是一位寫相聲的著名作家,要去杭州出差,我勸他不要去,和我一起合作搞這段相聲。王老師覺得這是個好題材,於是,兩個人又下去生活、採訪。素材差不多了,我一宿之內就把初稿寫出來了。我們兩個人又經過加工修改,終於拿出一個好活兒,起名叫《風災》。王謙祥、李增瑞沒有辜負領導的期望,在全國大賽中拿了一等獎。

王謙祥最大的特點是有紮實的基本功,能說能柳,說唱俱佳,表演起來感情充沛、格調清新、詼諧風趣,富於藝術魅力。

相聲這個東西,不但要博得人一樂,還要讓人有藝術上的享受。王謙祥和李增瑞的相聲是有藝術品位的。雖然兩個人都是自小學藝,但是他們不拘泥相聲單一形式的研究發展。為了提高個人素質,加強表演藝術,兩人都有更高層次的追求,在家潑墨豪書,樂於丹青之間。尤其兩個人都愛看書,書是知識的海洋,作為相聲演員本應當就是一個博學多才的人。王謙祥對京劇、昆曲這些藝術也酷愛,一招一式投師問教。

說相聲有個講法,不佔一帥就占一怪。王謙祥年輕時長得漂亮,應該占一帥吧。李增瑞瞭解他的搭檔,曾經寫了一段《戲劇與歌》的相聲段子,王謙祥表演戲曲非常到位。他唱青衣有板有眼,字正腔圓,韻味十足。不管是梅派、程派,他都模仿得非常認真;京劇、昆曲等戲曲,他都能表演得惟妙惟肖。這點讓我以及相聲同行都非常欽佩。馬季老師勸學,也總拿王謙祥做例子。

王謙祥和李增瑞說了我很多段子,如《風災》《動物世界》《家庭主角》《鄰里之間》《穆桂英掛帥》《小放牛》等十幾段相聲。

王謙祥表演的《風災》,主要的寓意就是結婚大辦喜事不但給新郎和新娘兩個家庭帶來困苦,也給親戚朋友帶來很大的煩惱。這種風就像一種災難,使社會出現一種不良的風俗,給家庭造成一定的經濟壓力,給人精神上造成無形的困惑。尤其是出份子,在段子裡也有表現。王謙祥在表演中充分表現了出份子者參加婚禮的無奈,並藉著酒勁划拳,釋放自己對這種結婚大辦喜事的陋習的控訴:「哥倆兒好啊,跑不了啊,20塊錢,不可少啊……」洋相百出,最後掉鍋裡了。

另外,相聲描述為了辦喜宴,老父親拉著一輛平板車,頂著風拉著從食堂借的鍋、碗、瓢、盆、凳子、椅子等,老母親在後面推著車,給人一種可憐天下父母心的淒楚感覺,使觀眾從心靈深處受到了震撼。這段相聲王謙祥和李增瑞的表演十分用心,在觀眾中產生了共鳴,所以得了一等獎。

自從王謙祥接過《風災》並取得全國一等獎後,王謙祥基本再也沒有接到過像《風災》這樣的優秀段子了。這應當和團裡的分配製有關。當年我與王存立老師拿著四個段子去東北雞西給演員送段子,團裡早把分配任務定好了,我和王存立去只是給大家講講創作情況。我創作的兩個段子其中之一《風災》(與王存立合作)定的就是王謙祥用,另一個《我的爸爸》定給趙振鐸用。那天我念完稿,幾個演員都看上了《風災》,大家都來找我想要這活。我對隊長趙振鐸說:「趙老師快把上面的安排告訴大家,否則我這人保不住密,大伙老問我我憋不住就洩密了,那可別賴我。」趙振鐸聽完忍不住一笑說:「好吧。」馬上集中所有演員把上面的精神告訴大家,我心裡這才一塊石頭落地。按道理《風災》定了王謙祥,《我的爸爸》李金斗使著合適。但上面定了二趙,二趙也不負眾望,《我的爸爸》得了全國二等獎。

到了1985年,我的《武松打虎》歸了李金斗後,我又寫了一段《包公傳奇》。當時面臨1986年全國相聲大賽,相聲演員要參賽沒有好作品也是不行的。我在向領導匯報時,拿出了這個段子,當我念完後,得到領導的一致好評。也許是當時的副團長栗麗太為王謙祥著急了,當著老團長的面對我說,這段給謙祥。可能這一句話起了副作用,這個段子歸了劉洪沂。為什麼這麼說呢?散了會劉洪沂把我截住,說:「哥,你是不是寫了一個好段子。」我說:「你怎麼知道?」劉洪沂說:「剛才老太太(老太太即是老團長)告訴我,好好聽話給我一個好段子。」現在看來,是老團長嫌栗麗沒有和她商量,私自和我商量分配段子安排人選了。

王謙祥柳活也好,接《包公傳奇》也比較合適。說句實話,當時劉洪沂在團裡要排在王謙祥後面。這個段子要不是栗麗早說了一句話,很可能就分配給王謙祥了。

這件事讓我意想不到。不過,在首鋼宣傳隊的時候,曾經跟劉洪沂在一起,給他寫過一段相聲《礦山鐵燕》,許多唱腔都在這裡用過。因為,那時我從首鋼總公司宣傳隊回了下屬的動力廠,這個段子沒有合作成,欠他一段,這次劉洪沂能接這個段子,也算是還了他這筆賬。

離參加大賽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可王謙祥手裡還沒有一段相聲,他心裡非常著急。他是一個很內向的人,我與他的交情很深,知道他心中有沉重的顧慮。但是,由於我能力有限,不可能再寫出什麼精彩的段子了,我心裡著實為他著急。有一天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吃飯,我有吃完飯要休息一會兒的習慣,路邊沒有路椅,走到長椿街地鐵旁我實在難受,我們就坐在馬路牙子上聊天。謙祥說:「哥,我這事怎麼辦?」我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就說:「王存立老師那裡有個不錯的創意,你趕緊找團長要這段相聲。」王謙祥得到這個消息,趕緊找到老團長於真,果真這段《馴馬專家》給了王謙祥。

王謙祥與我的關係非常密切,想當年王謙祥拜馬季為師,也和我分不開。

我與馬老師的關係可以說是良師益友。馬老師處處關心我,我跟馬老師的關係走得非常近,馬季的徒弟都覺得我像個大師哥。我雖然不是馬季的徒弟,可在我的眼裡,馬季老師就是我的恩師。

還有些人覺得我能與馬季老師說得上話,甚至有求於馬季辦事都找我幫忙。有的人想進廣播說唱團找我幫忙,求我找馬季;還有人想與馬季一起演出也找過我;我本人並不是廣播說唱團的人,可是竟有廣播說唱團的人想入黨也通過我找馬季。

王謙祥一直崇拜馬季,對馬季老師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知道我和馬季關係好,每次想去看馬季都跟我說:「大哥您哪天到馬季老師家去告訴我一聲,方便的話我也去看馬老師去。」我跟王謙祥有兄弟之情,有事就帶著王謙祥去馬季老師家。王謙祥這人特別老實也非常內向,到了馬老師家,看著我和馬老師說話,他就在旁邊待著,輪到馬老師問他,他就問一句回一句,從不亂插話。經過多次接觸,我發現馬季老師對王謙祥有一種愛憐之情。我看在臉上記在心上,後來我就想成全王謙祥拜馬季為師的願望。但是這都是心領神會,王謙祥從來沒有向我表達自己的心事,實話也不敢表達,因為一般來講,在相聲界一個演員對大師級的老師會產生一種敬畏心理,崇拜也會產生距離。我雖然跟馬老師說得上話,但是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我也怕說出來馬老師回絕,這對王謙祥並不利,只能找合適的機會把這層窗戶紙捅破。

有天晚上,我又去了馬季老師家,那一天沒有帶王謙祥。聊了很久,馬季覺得很奇怪,就說:「地鐵快沒了,你怎麼還不走呀?」馬季家那時在西便門那邊,我每次要在南禮士路坐地鐵到石景山去,馬季怕我趕不上末班車。既然問到這兒了,我就不得不說了。我說:「馬老師,我想和您說一件事。」馬季說:「什麼事呀?」我壯著膽子跟馬老師說:「謙祥想跟您學。」馬季一聽連想都沒想說:「行啊。」說完,馬季立即補充一句:「春明你可知道,我可不擺支。」擺支是一句行話,意思是不舉行拜師儀式。馬老師說這句話當時也有他的含義,他認為北京曲藝團老藝人多,老傳統也多,他擔心這個團裡的人講究這些。我覺得既然馬季老師已經答應了,擺支不擺支已經無所謂了,心裡非常暢快。可又一想,馬老師答應了王謙祥,李增瑞怎麼辦呢?當時眼前一亮對馬老師說:「把增瑞也算上吧。」馬老師說:「行啊!」

就這樣馬老師口頭上承認了王謙祥和李增瑞是他徒弟了,這對王謙祥和李增瑞來說是件天大的喜事。第二天早上,我就趕緊到團裡找王謙祥,給他一個驚喜。那天上午王謙祥有事還沒在團裡,找到李增瑞了。我把他叫到一個僻靜之處神秘地告訴他,昨天晚上馬季老師承認他們倆是他徒弟了,讓他趕緊告訴謙祥到師父家去。李增瑞喜出望外,當天這哥倆就去了師父家,一進家馬季就笑著說:「謙祥,這回沒讓春明帶著來呀?」

自從有了這層關係,有了馬季的教導,王謙祥、李增瑞成了馬家軍的成員,他們哥倆成了馬季的愛徒,藝術上有了長足的長進。馬季老師曾對我說,我給他介紹的人都很本分。後來他們師徒的關係非常好,王謙祥、李增瑞也非常感激我。他們兩人的愛人每次見到我都會流露出感激之情。王謙祥愛人就說:「大哥,讓我們怎麼感激你呀?」李增瑞愛人見到我也老說:「大哥,自從您把他們哥倆介紹到馬季老師那兒,他們倆變化多大呀,這輩子我們都忘不了您!」

後來王謙祥和李增瑞調到煤礦文工團,其實我也有機會去這個團。在我和白雲海搞節目期間,白蓮比較火,我名聲在外。有一天瞿玄和團長說:「春明,我們八年沒有進人了,如果有一個名額就是你。」我沒有去。我說:「我比你還大一歲呢,歲數大了,幹不了什麼了,謝謝你的好意。」煤礦文工團有人知道就惋惜地說:「春明,你知道進我們團多難呀!而且是我們團長發話,叫你你不來,為什麼呀?」

我在曲藝團幹了一輩子,我認為在曲藝團是功臣,到了煤礦文工團,還要重新開始。另外,我不願意離開培養我的北京曲藝團,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殊不知,因為我那幾年老給電視台搞節目,團裡指不上我,前不久團長已對我說:「春明,你要是走,我可放。」按說,這邊有人放,那邊有人接,多好的機會呀!而我卻說:「您放心,您走我都不走!」如果我要答應瞿玄和,又可以和王謙祥一起工作了。然而,我的性格卻讓我留在了曲藝團,一直到退休。

回憶起來,王謙祥和李增瑞說了我不少的段子,按李增瑞的說法:「大哥,你淨讓我們哥倆搞實驗了。」這話怎麼講呢?我寫相聲經常愛融進一些新的內容或新的形式。而王謙祥和李增瑞又比較與時俱進,很容易接受一些創新的節目。例如,《動物世界》《患》《飛刀》等。

《患》這段相聲從名字上看就不像喜劇,這是我少有的相聲段子的名字。因為內容涉及計劃生育人滿為患而取名,有點憂國憂民的意思。其實,相聲形式是不太適合這麼寫的。我在寫這段相聲時,選擇語言很獨特,讓演員一開始採用之乎者也的腔調對話,產生了許多意想不到的效果。

故事講一位打工者首先在農村遇到的囧事;後來到城裡來,走哪兒都是人山人海;最後到了一個村子,被強拉做了女婿。女孩長得白淨,戴著紅蓋頭,讓他暗暗竊喜,他走上前去掀開頭紗,那女孩衝他傻笑道:「嘿,嘿嘿!」原來是個傻丫頭。這個段子是根據漢中一個由近親結婚造成的一個傻子村為素材寫的。因為近親結婚會造成弱智兒童的出現,所以才出現拉郎配的怪現象。

那時候李增瑞在團裡住,王謙祥則在附近團裡一個宿舍裡住。我這人不拘小節,不是到李金斗那兒吃飯,就是到王謙祥、李增瑞那兒吃飯。有一次我過意不去,就叫上他們倆帶上夫人,想請他們在外面吃飯。到交錢的時候,李增瑞把我抱住,王謙祥把錢交了,結果是事與願違,弄巧成拙。

我認為,人與人的關係往往從細節可以看出近與不近。為什麼這麼說呢?比如,王謙祥住院了,我去看他,但不知買點什麼,到了中日友好醫院門口只看見有賣花的。其實買花看朋友無可非議,可我捧著花總覺得跟假的似的有點彆扭。我一進去,王謙祥與我一見面心照不宣就全樂了。

別人認為看病人買花很正常,我們卻認為不正常,這就是因為兩個人彼此瞭解,根本用不著這種形式,一切都在不言中吧。

我與王謙祥、李增瑞的交情也有幾十年了。大家能夠在人生道路上互相關心、互相勉勵,光明磊落地做人,大大方方地做事,交就交長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