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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生活在基層

好段子從生活中來,我寫相聲的首要觀點是要尊重生活,嚴格遵行藝術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的理念。比如,我寫過一段柳活兒(柳活兒的意思就是唱功很強的段子),這段相聲叫《婚禮情歌》,反映的內容是少數民族婚禮的習俗。為了寫好這個段子,我到各大圖書館尋找婚禮習俗的相關資料,還專門到民族宮尋找有關資料,而且拜訪了民族學院有關民族民俗方面的老師並向他們請教,最終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把這段相聲寫成。

還有一次,我從《北京日報》農村版看到一篇報道,上面刊登了房山霞雲嶺一位青年農民養雞致富的故事。這個小伙一直想通過科學養雞富起來,由於家裡比較窮,他的夢想很難實現。他的致富過程也是非常艱苦曲折的。他費盡心思地說通了父母,老人終於給了他錢同意他養雞。他按照書上說的,把家裡的熱炕當了暖房,按照書上面的介紹在農村土炕上支上了木架子,把買來的雞蛋放在架子上,夜以繼日地等待暖房裡的雞蛋孵成小雞。事有湊巧,在這期間他要到外地辦事,需要離家幾天,他把這事交給了母親,眼看就快成功了,他母親不懂科學,想讓小雞早一些孵出來,把那個架子放矮了,等到他回來再看那些雞蛋都臭了!

有了這一次失敗,家裡說什麼也不再支持他養雞了。這個小伙致富心切,也非常執著,家裡不給錢,他就偷著把家裡的存折拿出來,與他妹妹翻山越嶺到門頭溝去買小雛雞。兄妹倆把買到的小雛雞放在小筐裡,背著小筐又翻山越嶺回家準備養雞。沒想到這一道山路,由於小雞禁不住東搖西晃,死了許多,沒有剩下多少,家裡知道後狠狠地跟他打了一架。這些剩下的小雞,通過他精心餵養,好不容易快養大了,又得了胡屁股的病。在這個最困難的時候,街坊都笑話他財迷腦袋,家裡也勸他窮人窮命別異想天開了。也就是在這最困難的時候,小伙子依靠科學,苦讀養雞知識,按照書裡寫的,給雞食裡拌了一些黃連素,那些小雞竟然奇跡般活了下來,再後來他靠著這些活下來的小雞,終於致了富。這件事給了那個窮山溝一個啟示,那就是不能沒文化,窮就是根本。鄉親們悟出了這個道理後,許多不讓孩子上學的農民,紛紛給孩子買了書包讓他們上學。

那時候的房山,不像現在有了高速公路。我坐著破舊的公交車一路顛簸來到房山霞雲嶺,和農民一起吃住,最後當地搞宣傳的人把我帶到了那個小伙子住的山下,硬是沒有帶我上山,理由是那一家有人有肺結核病,這使我非常的遺憾。不過通過這次採訪,我得到許多有關霞雲嶺的民間故事,也算是意外收穫吧。

一個作家不在生活上下功夫,是寫不出好作品來的。有一次我們在延慶體驗生活,延慶北頭在赤城縣邊境有個村子叫三間房,離三間房村不遠的村子叫五里坡。那裡原來是八路軍的革命根據地,我們住的那個房子的房東是一位老人,一隻手是殘廢的,這是在著名戰役裡受的傷。據說這個戰役在毛主席著作裡都有記載。老人當年是個班長,與敵人拼刺刀受的傷。當我看到老人用那只殘疾手困難地做農活的時候,一種敬佩與同情油然而生。這位老人還救過一個領導,後來那個領導當了大官,專門回到這裡找到他。看到一位為革命受傷的老戰士,處境那麼艱苦,這才為他申請了殘疾補助。從他受傷到拿到國家補助,已經整整過了幾十個年頭,因為年紀的原因,估計也拿不了幾年了。我們說這個領導還算有良心,然而有多少先輩能像這位老戰士這麼幸運呢?

雖然當時是80年代中期了,但五里坡依然很貧窮,支書是個年輕人,從部隊復員的。因為他從山裡走出去見過外面的世界,受外界影響,他把自家的土炕拆了換成了床,擺了城裡人用的傢俱,讓人一看有些現代風尚。村裡的很多年輕人都如此效仿,給人一種山村就要劇變的生氣。那裡的年輕人都很熱情,為了歡迎我們,特意到山裡打了一隻狍子,做狍子肉給我們吃。那淳厚樸實的招待,很讓人感動。儘管那天我踩了一腳馬糞,滾了一身的狗屎,但是我所得到的卻是創作的熱情。

延慶還有一個鄉叫大莊科。我們在那裡與百姓同吃、同住、同睡。所謂同睡,就是和老鄉兩口子在一個炕上睡覺,誰能有過這樣的經歷?改革開放以後的大莊科富起來了,富起來的表現有幾個方面,其中一個就是家裡種的山裡紅樹越來越值錢了。以前一棵山裡紅樹值不了多少錢,隨著改革開放的發展,老百姓對山裡紅的需求越來越多,導致老鄉的山裡紅樹越來越值錢。原來掉在地上的山裡紅爛在地裡都沒有人撿,現在老鄉們像撿金豆一樣把一顆顆掉在地上的山裡紅撿起來賣。

通過這件事,我寫了一段相聲,就叫《山裡紅》。寫的是山裡紅大豐收,哥倆有了分歧,老大要把山裡紅賣給二道販子,老二要賣給國家。老大賣二道販子是因為給錢多,父母沒了,掙了錢給老二娶媳婦;老二的意思是現在生活好了,應該感謝黨的政策。這一天老二未過門的媳婦來找老二,正好有人要買他家的山裡紅。矛盾展開了,有意思的是這哥倆都怕媳婦,他們哥倆的意見實際是倆媳婦的意思,哥倆都被垂簾聽政了,媳婦在屋裡,他們哥倆在門外。夫妻隔著門簾就像演雙簧,哥倆爭執得不亦樂乎,表面上是哥倆在吵,實際上是妯娌在鬧。鬧到後來倆媳婦掀開門簾出來針鋒相對,哥倆卻躲到屋裡。很有意思的一出喜劇。當然,山裡紅還是賣給了國家。作家就是要去體驗生活,沒有生活,是不會有好作品的。

在大莊科農村,我堅持與農民同吃同住,時時處處觀察生活。體驗生活。在那裡我發現了一個巨大的變化,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我也去過農村,那時到處是飢餓和貧窮,如今大莊科的農民打下來的糧食在屋子裡堆得高高的。那時候農民只要有了糧食就踏實,從他們的面目表情就看得出來。另外,我還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那裡的雞都在樹上待著,無論你在地上撒上多少老玉米豆,那些雞依舊不看不理,在樹上臥著。後來經過仔細的觀察,我才發現了其中的奧妙。原來,那些雞吃糧食都吃膩了。為什麼待在樹上啊?是因為樹上有蟲子,它們都改吃肉了。我把這個從生活中得來的細節,寫在了我的作品中。

我從事了大半輩子的寫作,非常尊重生活,最反對胡編亂造,因為胡編亂造後患無窮。過去我也因為缺少生活體驗而出過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