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曾從媽媽和爸爸身上感受到那樣的恐懼,源源不斷。他們一直衝著男孩的窗子呼喊。媽媽一直在哭,而爸爸的聲音僵硬。當我開始叫喚時,他們沒有制止我。
我的耳朵捕捉到了警笛時斷時續的哀鳴,但是更多的,我聽到了自己的叫聲,媽媽和爸爸呼喊伊森的名字,還有蓋過所有聲音的火的怒吼聲,那麼大,讓我覺得自己都在跟著顫抖。我們前面的灌木還在燃燒,雪「嘶嘶」地融化了,騰起一片片煙霧。
「伊森!求你了!」爸爸的聲音沙啞。
就在那時,有什麼東西從伊森的窗子上飛了出來,碎玻璃散落在雪地上。是飛板!
我瘋狂地跑過去撿起它,想告訴伊森,好了,我拿到了。他的頭從飛板打破的窟窿裡伸出來,黑色的煙霧籠罩在他的臉上。
「媽媽!」他一邊咳嗽一邊喊。
「你馬上出來,伊森!」爸爸撕心裂肺地喊。
「我打不開窗戶,卡住了。」
「跳下來!」爸爸回答道。
「跳下來,親愛的!」媽媽朝他喊道。
男孩的頭縮回去不見了。「煙會悶死他的,他在幹什麼啊?」爸爸說。
「伊森!」媽媽尖叫著。
男孩的椅子從窗戶裡衝了出來,將窗戶砸得粉碎。下一秒,男孩一躍而出。可他似乎被掛在窗戶上的木頭和玻璃鉤住了,沒能避開著火的灌木,直直地掉了進去。
「伊森!」媽媽一聲驚叫。
我狂亂地吠叫著,完全忘了飛板這事兒。爸爸跑到火堆旁,抓住伊森,將他拽到雪地上翻來翻去檢查。「哦,上帝啊!上帝啊!」媽媽哭著說。
伊森躺在雪地上,閉著眼睛。「兒子,你還好嗎?你還好嗎?」爸爸問。
「我的腿。」男孩咳嗽著說。
我能聞到皮膚燒焦的味道。他的臉黑乎乎的,流著汗。我感到了他體內刺骨的疼痛,於是叼著飛板走過去想幫幫他。
「走開,貝利。」爸爸說。
男孩睜開眼睛,虛弱地衝我咧咧嘴:「不,沒事。好狗狗,貝利,你逮到飛板了。好狗狗。」
我搖搖尾巴。他伸出一隻手拍了拍我的頭,我吐出飛板,老實說,味道不怎麼樣。他的另一隻手緊緊蜷在胸前,一滴一滴流著血。
汽車和卡車陸陸續續都到了,燈光閃爍。人們跑進房子,用大大的軟管朝裡面噴水。有人拿來了一張床,將男孩放在上面,抬起來放進一輛卡車的後面。我想跟著他爬進去,但一個站在卡車後門的人將我推到一邊。「不,不行。」他說。
「呆著,貝利,沒事的。」男孩說。
我很瞭解「呆著」的意思,這是我最不喜歡的一個口令。男孩還很痛苦,我想跟他在一起。
「我可以去嗎?」媽媽問。
「當然,我幫你。」那個人回答說。
媽媽爬進卡車。「沒事的,貝利。」切爾西的媽媽走過來,媽媽抬頭望著她。「羅拉?你能不能照顧貝利一下?」
「沒問題。」
切爾西的媽媽抓著我的項圈。她的手聞起來有公爵夫人的味道。但爸爸的手有一股火的味道。我知道他很疼。他爬進去跟媽媽和伊森呆在一起。
街上所有的鄰居幾乎都出來了,但是沒有狗。卡車開走了,我悲傷地叫了一聲。我怎麼知道男孩現在安全嗎?他需要我跟他在一起!
切爾西的媽媽拉著我遠遠地站在路邊。我感覺得出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幹什麼;大部分的鄰居都聚集在街道上,但是她站在房子旁邊。而現在,每一個人都好像希望她就呆在那兒,而不要走過去跟自己的朋友們站在一起。
「毫無疑問,這是一起縱火案。」一個男人對一個腰帶上掛槍的女人說。我知道那樣打扮的人被稱作「警察」。「灌木,樹,所有的東西一下就著了。燃點多,助火劑也多。那家人能活下來真是幸運。」
「中尉,看這個。」另一個男人喊。他也有一把槍——那些穿橡皮衣服的人沒有槍,還拿著皮管子灑水。
切爾西的媽媽猶豫不決地走過去看看他們都在看的東西。是托德的鞋。我愧疚地轉過頭,希望沒人注意到我。
「我找到這只網球鞋,看起來上面有血。」男人拿著手電筒照在雪地上說。
「男孩從窗戶裡跳出來時,劃傷了很多地方。」有人說。
「沒錯,在那兒,但不是這兒。這能看到的只有狗的腳印兒和這只鞋。」
聽到「狗」這個詞,我有些畏縮。帶槍的女人拿出手電照在雪地上。「你覺得呢?」她說。
「那是血。」有人說。
「好吧,你們兩個,看看血跡去了什麼地方,好嗎?把這個東西收起來。警官?」
「是,長官。」一個人說著走過來。
「我們找到了一串血跡,我希望在它兩邊八英尺範圍內警戒。暫停街上的交通,讓那些人都回去。」
女人站起來,而切爾西的媽媽彎下腰,突然表示出對我的關注,「你還好吧,貝利?」她拍拍我問。
我搖搖尾巴。
她突然停下來,望著自己的手。
「夫人,您住在這兒嗎?」配槍女警察問切爾西的媽媽。
「不,但狗狗住在這兒。」
「我能不能問問您……請稍等,您是鄰居?」
「隔兩棟房子。」
「您今晚看到什麼人了嗎?任何人?」
「沒有,我睡著了。」
「好吧。我能不能請您跟其他人一起站在那兒?如果覺得冷的話,請把您的聯繫方式留下,就可以回家了。」
「好,不過……」切爾西的媽媽說。
「怎麼了?」
「有沒有人可以看看貝利?它好像在流血。」
我搖搖尾巴。
「當然,」女人回答道,「它友好嗎?」
「哦,是的。」
女人彎下腰。「你受傷了,小伙子?你怎麼受傷的?」她輕輕地問,然後拿出手電筒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我的脖子。我想舔舔她的臉,她笑了。
「好吧,沒錯,它很友好。可我覺得這不是它的血。夫人,我們需要讓狗在這兒呆一會兒,可以嗎?」
「我也可以留下,如果您需要的話。」
「不,沒關係。」女人說。
我被帶到其中的一輛車那裡,一個很溫柔的男人將我的毛剪掉幾綹,放在一個塑料袋子裡。
「你想不想賭一賭這血跟鞋上的血是同一個人的?我敢說,我們這個四條腿的朋友晚上正好出來上廁所,然後狠狠咬了那個縱火犯一口。我們找到嫌疑人,血就可以確定他。」女人對幫我理發的男人說。
「長官,」一個男人走過來說,「可以確認疑犯的住址了。」
「哦,快說。」女人回答道。
「那笨蛋的血一路滴到隔四幢房子的屋子裡。你能在人行道上看到血,直直進了那房子的側門。」
「我們有足夠的證據申請搜查證了,」女人回答道,「我敢打賭住在那兒的一個人腿上肯定有一排牙印。」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住在切爾西家。公爵夫人似乎覺得我變成了她的二十四小時玩伴,但我無法消除緊張焦慮,只是走來走去,等著伊森回家。
媽媽第二天來了。她對我說我是一隻好狗狗,我能聞到她衣服上有男孩的味道,因此稍稍高興了一些,跟公爵夫人玩了一兩個小時她最喜歡的遊戲,拽襪子。切爾西的媽媽端來一杯濃濃的咖啡。
「那個男孩究竟要幹什麼?他為什麼要燒你家的房子?差點把你們都害死。」
「我不知道。托德和伊森以前是朋友。」
我聽到了伊森的名字轉過去,公爵夫人趁機將襪子從我嘴裡拽出去。
「肯定是托德,啊?我還以為警察說血液測試要很長時間。」
「他們帶他去詢問時,他很快就承認了。」媽媽說。
「他有沒有解釋他為什麼那麼做?」
公爵夫人將襪子推到我身邊,想讓我抓住它。我茫然地望著別處。
「他說,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做。」
「天哪。你知道,我一直覺得那個男孩很奇怪。還記得他毫無緣由地將切爾西推進灌木叢嗎?我丈夫大發脾氣,過去跟托德的爸爸講理。我當時以為兩個男人要打一架呢。」
「不,我從來沒聽說過。他推了她?」
「蘇堤·赫斯特說,她逮到他正準備從臥室的窗戶上偷窺。」
「我以為她不知道那是誰。」
「現在她說是托德。」
我猛地躍過去抓住襪子。公爵夫人拽著襪子蹲到地上,咆哮了一聲。我拉著她滿房子跑,但她就是不鬆口。
「貝利現在是個英雄了。托德的腿縫了八針。」
聽到我名字,公爵夫人和我都僵住了。狗狗餅乾,說不定?我們兩狗之間的襪子變得鬆垮垮的。
「報紙想要一張他的照片。」媽媽說。
「不錯,剛好我給貝利洗了個澡。」切爾西的媽媽回答道。
什麼?還要洗澡?我剛洗過!我吐出襪子,公爵夫人愉快地搖啊搖,以勝利的姿態在房子裡四處轉悠。
「伊森怎麼樣?」
媽媽放下自己的咖啡。男孩的名字和她身上湧出的憂慮和悲傷讓我走到她身邊,將頭放在她腿上。她伸手拍拍我的頭。
「他們必須在他腿上釘上鋼釘,而且會留下……疤痕。」
媽媽指指自己的臉,然後用手摀住雙眼。
「我非常非常難過。」切爾西的媽媽說。
媽媽哭了。我將爪子放在她腿上想安慰她。
「好狗狗,貝利。」媽媽說。
公爵夫人的傻臉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嘴邊鬆鬆地垂著那只襪子。我衝她低吼了一聲,公爵夫人一臉迷茫地退到一邊。
「聽話,拜託,夥計們。」切爾西的媽媽說。
過了會兒,切爾西的媽媽給了媽媽一些蛋糕,但沒狗狗們的份兒。公爵夫人躺在地上,四隻爪子抓著襪子,就像我以前跟院子裡的可可玩的時候一樣,但那彷彿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了。
來了許多人,我跟媽媽坐在客廳裡。一些像閃電但沒聲音的亮光閃了閃,我眨眨眼睛。然後我們回到到處都蓋著塑料布的房子去,那些塑料布在隨風拍打,那些光又閃了閃。
一周後,媽媽開車帶我出去,我們搬進了一所「公寓」。這是一間小房子,在一幢有很多房子的大樓裡。到處都是狗狗,大部分都非常小,下午的時候媽媽會帶我去一個大水泥院子裡看他們。她會坐在凳子上跟其他人聊天,而我則到處跑著交朋友,劃領地。
我不喜歡公寓,爸爸也不喜歡。他沖媽媽大喊大叫,比在房子裡更頻繁。房子很小,更糟糕的是,這兒沒有男孩。爸爸和媽媽聞起來常有伊森的氣味,但他沒跟我們一起住。我的心很痛。晚上,我在房子裡走來走去,不由自主地四處晃蕩,滿心不安,直到爸爸喊著讓我躺下。晚飯曾是我一天最興奮的時候,但現在卻沒那麼有趣了。媽媽端給我——可我就是覺得不餓,有時都吃不完。
我的男孩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