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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母女

  廠礦區是那個年代很多人的回憶,廠礦大院兒長大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
  子弟校,廠礦醫院...太多的時代印記。
  而廠礦區最大的特點就是人與人之間基本都是相互熟悉的,上一代的人在這裡生活工作,而很有可能下一代的人也會繼續這樣重複著上一代人的腳步。
  這樣的人員幾乎就是很固定的,很少對外招工,只有調動。
  所以,廠礦區每次來一家陌生人都是很新鮮的事兒。
  我記得那是一天的下午,已經是寒冬的季節,南方的冬季幾乎不下雪,只是會飄蕩著迷霧一般冰冷的細雨,看似不冷的天氣,卻是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涼,而她們搬來的那一天,天氣好像又分外的冷一些。
  我大概是不會注意這些事情的,相對起來,我媽媽才對這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感興趣。
  但那一天,我卻是莫名第一個知道的,因為那一個下午正好是放學的下午,我照例是和周正還有陳重走在一起....只不過廠礦區的大院兒很大,我們也不住在一起,也照常是在最熟悉的那個三岔路口分別的。
  從這個三岔路口到我家如果走近路的話,要穿過兩條巷子,但這種巷子,如果不是趕上下班的時間,有急著要回家的大人,一般是沒什麼人走的。
  我很喜歡走這樣的巷子,倒不是為了省點兒走路的力氣,而是因為喜歡這巷子的安靜,還有那牆壁之間斑駁的青苔,總覺得看著就有一種歲月的古老,而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特別喜歡古老的東西。
  那一天,也是如此,我正走在巷子裡,一個人『啪啪』的踩著水窪裡的積水,也覺得分外的有趣,卻不想在身後卻傳來了汽車的鳴笛聲。
  我是一個好奇心缺乏的人,卻也奇怪,怎麼會有車子開進這個相對來說比較偏僻的巷子,很自然的站到一旁,就看見一輛比拖拉機大不了多少的小卡車駛進了巷子!
  在車廂裡好像拉著一些看起來很陳舊的家什,就這樣『劈里啪啦』的響著,從我的身邊開了過去。
  車輪濺起水窪裡的水,灑了我半截褲腿...我感覺車頭好像坐著什麼人,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但是車子的速度不慢,很快就從我的身邊開了過去,我也沒有看清楚。
  是有人搬進了廠礦大院兒嗎?我心裡忽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但這種事情一般是不被我關心的,很快也就被我拋在了腦後。
  只是在那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媽媽忍不住議論起廠礦大院新來了一對母女,我才想起了這茬事兒。
  那個時候,爸爸正在往我碗裡夾著回鍋肉,這些日子,我個子瘋漲的讓他很開心,總是恨不得我每天吃的像小豬一樣多他才開心。
  他沒有說出來的事情是,等到我10歲的時候,也就是再過一年多,按照約定,雲老頭兒就會來接我了...他和我媽是捨不得的,總是覺得我多在家裡吃一些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安慰。
  「我上個月就聽說這個事情了,沒想到是真的分配到我們廠礦區來了,我聽說啊...」在這個時候,我媽媽還在眉飛色舞的講著,我照例安靜的扒飯,媽媽炒的回鍋肉很香,我吃的也很香。
  卻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車裡恍然有一雙看著我的眼睛,一向安靜的我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我看見她們搬進來的。」
  「你看見了?」媽媽轉頭看了我一眼,爸爸安靜的抿了一口酒,又是一筷子清炒南瓜絲夾進了我的碗裡。
  「嗯,看見了。」我也沒有詳細的說,更沒有解釋褲子上被媽媽說了半天的泥點子就是因此而來,畢竟也沒有必要多說。
  「那正凌啊,你要記住,她們就和咱們家住一棟平房,你可不許欺負她們家的小女兒。」媽媽鄭重的警告我。
  爸爸仍在是不說話,在我腦袋上揉了一把!半天才悶聲說了一句:「聽你媽的。」
  瞭解我的人基本上都知道,我是一個不怎麼愛說話的孩子,但是卻是一個皮到了骨子裡的孩子,就是那種悶不做聲,卻忒能搗蛋的貨色,用北方的形容詞來說就是『焉兒壞』,而且打架什麼的,從來毫不含糊,我不聯合著陳重和周正欺負別人,是一件謝天謝地的事情。
  但一般我還是會把媽媽異常鄭重的警告放心上,雖然從來不回應什麼。
  可是這一次,我卻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她們很可憐的,知道嗎?隔壁家是一個小女孩子,人家才四歲,就沒有了爸爸。所以,你絕對不許欺負別人。」媽媽又一次嚴肅的對我說到。
  「為什麼沒有爸爸的?」不知道為什麼,我老是想起車上好像在看我的眼睛,第一次不是沉悶的應對,而是追問了起來。
  我難得那麼『捧場』,我媽媽自然來了興致,開始揮舞著筷子,誇張的對我和我爸說到:「說來也真是可憐,她們家原本也挺好的,她媽媽是個家屬,在以前的礦區做點兒零工,她爸爸呢,卻是在礦上幹活,一家人生活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但是有一次,礦上出了事故,她爸爸為了救一個隊的一個小年輕,自己受了重傷,沒搶救過來,就....」
  媽媽很是歎息的樣子,爸爸吃了一口菜,又抿了一口酒,問到:「這是英雄啊?他們那邊的礦上是個啥態度?」
  「賠償什麼的肯定是要給的,但那有多少(那個年代的賠償不多)?而且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礦上的領導一個決定,就把她媽給招成了正式工,也是心疼他們孩子那麼小吧?可是一個女人哪能在礦上幹活兒?想想咱們這個後勤廠礦區吧,效益還不錯,索性幫人幫到底,就給調動到這裡來了。也是可憐啊...雖然解決了工作,到底這麼一個女人帶著那麼小的女兒,多不容易啊。」媽媽的同情心一向豐富,說著,又點了一下我的腦袋。
  再一次的警告我:「我要是看見你欺負那個小妹子,我能把你的屁股打成八瓣!」
  說話間,我爸爸也用筷子在我腦袋上敲了一下,也加入了正式警告我的行列:「就是,葉正凌,要我看見了,我得把你屁股打成16瓣!」
  這直接翻倍了。
  我很鬱悶,對這個面都沒有見過的小女孩心裡一點兒好感也沒有...是啊,面都沒有見過,就因為她,我腦袋上被我媽點了一下,被我爸敲了一下!屁股也莫名其妙的不能保持完整的形狀,我能有好感嗎?
  但這事兒,終究是我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隨著時間的過去,早就被我拋在了腦後。
  我每天上學的日子,還有應付不完的事情,就比如說今天要去捉魚,明天相約在什麼地方打架....考試什麼時候來,我充滿了煩惱和『應酬』,覺得當一個孩子好累,我的心怎麼可能裝下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小女孩子?
  而且,她們母女倆也很沒有存在感,雖然同住在一排房子,但是跟鄰居都沒有什麼大的來往。
  那個母親我倒是見過很多次,其實非常漂亮的,比我媽媽漂亮...但是這話我可不敢跟我媽媽說,她會罵我是『叛徒』,早知道不如生個閨女貼心。
  但是這麼漂亮的,甚至得到了孩子審美認同的女人,隨時看著都是一副憔悴的,風裡來雨裡去的樣子,非常忙碌的感覺,連週末也是。
  我媽媽說她是想趁年輕,多為女兒賺一點兒錢,週末也是申請著各種的零工什麼的,甚至打掃偌大個廠區的清潔工作也願意做。
  如此一來,自然沒有什麼時間和鄰居來往。
  可是周圍的人都對她印象很好,覺得她是一個本分而堅強的女人。
  有個如此忙碌的媽媽,女兒得到的照顧自然就很少,我常常見到她們家大門緊閉的樣子,也沒怎麼見過那個女兒出來過...只是非常偶爾的時候,我會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穿著明顯不合身材的大衣服,一個人默默的蹲在樹下或者一叢野花面前,十分專注的玩著,也會自言自語,天曉得是不是有毛病的樣子。
  反正太遠,我也看不清楚她長什麼樣子?其實,我也不想這麼說她的,但是我『記仇』,總是會記得那個晚飯,我無緣無故被警告,還挨了兩下的事情,總之就是心裡不爽。
  時光也就在這種看似毫無交錯的日子裡流走...冬季的寒冷伴隨著鞭炮的聲音,漸漸的就淡去了。
  熱鬧的春節,她們倆母女也過的分外安靜,我隨爸媽回了媽媽的老家,回來的時候,我媽媽還給她們帶了什麼東西,反正我也不關心、
  春節一過,我也就正式的9歲了。
  到了這一年,我爸媽就變得有些奇怪了,我媽媽常常一摟著我就是半天,有時還會偷偷的抹眼淚。
  而我爸爸卻變得對我分外嚴厲起來,在小小的年紀,甚至就苛責到我一言一行,要我必須弄懂許多大道理,甚至還會為此而急躁。
  媽媽有時候說他,他就會脾氣很焦躁的回答:「再不教育,兒子我就沒機會教育了!養不教父之過...等他15歲回來的時候,性格基本就成型了,我還怎麼教他?」
  每當這種時候,我媽媽就會不說話,走過去握著我爸爸的手變得傷感起來,而我覺得莫名其妙,等我回來?我要去哪裡?
  我不解,可是我的情緒會受到這樣家庭氛圍的影響,傷感的媽媽讓我感覺到壓力,忽然嚴厲起來的爸爸,讓我和他在那一年關係糟糕到了極致。
  我不說話,老和他對著干...我也沒什麼特長,但是調皮什麼的,我說第二,恐怕陳重和周正也不敢說第一。
  所以,我老挨揍!爸爸也是急了...但很多次半夜,我又覺得他會默默的來我床前坐著抽煙,我裝睡,也不理他...不過,心裡會默默的決定原諒他吧,自己也不調皮了。
  但過不了多久,又會故態復萌,在這種整個家庭的焦躁下...春天很快的就過完了。
  迎來了煩悶而燥熱的夏季,在這個家裡,每個人的情緒,更像是一桶火藥被點燃一般...變得更加的火熱!
  也是在這樣一個夏季,她和我終於有了第一次的交集!
  好像記憶中的風,終於把記憶吹動到了這一頁.....好像生命之中流淌的命運河流,終於把兩滴水碰撞到了一起。
  「辛夷。」在不停的淪落到無盡黑暗的過程中,我的心中在默念著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