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十里坡

    聽著這兩個人的對話，我就走不動了，這其中牽扯的情況很重要。本來打算轉身走的，可是隨即又調頭朝他們走了過去，我想仔細的問一問。
    這一調頭，小毛孩兒就覺得是要給它討肉吃。扒著竹簍探出腦袋，眼巴巴的望著對方手裡噴香的烤肉。
    「小子，你要作甚？」一個山刺看見我已經走了，又轉頭回來，所以抓著手裡的肉，站起身喝道：「趕緊走！」
    「大哥，勞煩問個話。」我不介意對方的呵斥，走到旁邊，道：「剛聽你們說起大當家的事了，就想問問，入他的伙，有好處麼？」
    「你也是想入伙的？」
    「我是個採藥的，成年東奔西走。勉強混個肚圓，沒什麼出息，就想找條路走走。」我跟他們道：「大當家這個人，我聽旁人說過，現在就想問問，真的投奔他了，能有多少好處？」
    兩個山刺聽了我的話，再看看我一身打扮，就放鬆了戒備。
    「你要真想入伙，聽我的話，是絕對沒錯的。」年紀大一些的山刺道：「大當家那邊，都是真金白銀，黃燦燦的金子就在那兒擺著，入伙的人都有份。不像道同先生，靠一張嘴巴來招攬人。誰肯白白替他賣命？」
    這兩個山刺還沒來得及真正入伙，但是一些同道已經傳回了不少的消息。大當家那邊的報酬很豐厚，但凡入伙，至少每人能分上一兩黃金，而且以後要做什麼事，事畢之後都會根據各人功勞大小，給予獎賞。
    而道同先生那邊，只許諾了一堆空話，不見既得的好處，而且他是外地人，雙方一比較，大當家就佔有絕對的優勢，山裡零星的山匪趨之若鶩。已經被大當家收攏了很多。
    「大哥，剛才你說的，大當家好像是咱們山裡人？」
    「那是不會錯的，我的把兄弟現在就在大當家那邊做事，幾次跟我傳過話。」
    見過大當家的人都知道，大當家是一個文弱的人，純正的本地口音。有些人初見大當家的，都有些不以為然，覺得這樣一個文縐縐滿身書生氣的人，怎麼可能統領這麼多良莠不齊的山匪惡霸。但是一經接觸，這些人就心服口服，大當家不善言辭，馭人恩威並用，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天生彷彿就有一種領袖的氣質。讓人不敢褻瀆。
    我為了套話，使出渾身解數，把對方哄的暈頭轉向，滔滔不絕的跟我講了很多。我一邊聽，一邊就在琢磨，大當家大張旗的收攏那麼多人，是為了什麼？我相信，他絕對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山匪。
    想著想著，我漸漸就明白了，大當家這麼做的唯一目的，就是想把山裡所有的敵對勢力，無論大小。全部掃清。能收攏的就收攏，收不了的就打。大當家和道同先生估計不是一路人，就算並非敵人，肯定也不在一條線上。當時道同背後的勢力圍剿大蠻山，大當家隨後暗中而至，如果不是因為道同背後的勢力太過強大，大當家沒準在大蠻山就會把道同給打掉。
    我把對方知道的事情全部給套了出來，大當家的行蹤不定，但是在高粱堡附近，有他的人在接納新成員。這兩個山刺就是奔著高粱堡去的，我暗中想了想，高粱堡既然已經成為一個眾所周知的地方，那麼大當家就不會呆在高粱堡，現下還是要先到十里坡去，如果在十里坡真沒什麼收穫，就只能去高粱堡碰碰運氣了。
    我和兩個山刺一通亂扯，然後找了個借口，先行離開。之後的一路上，時常都能看見投奔高粱堡的人，除了山裡幾個久負盛名的大山頭，剩下的小股力量經不住誘惑，先後都被大當家的收攏去了，可以預見，時間一長，大當家肯定會成為獨樹一幟的一方強大力量。
    我暫時不理會這些，繼續朝十里坡趕去。一天一天不停的奔波，趕到十里坡的時候，已經是五月初了。
    心裡突然有一點感慨，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在石嘴溝，一無所知，每天傻愣愣的過日子，但是時隔一年，不僅僅是我，甚或連這片大山，隱然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十里坡是葛家世代居住的地方，從當年地仙把陰間的大門改遷到大山之後，這裡就是葛家的祖地。千年的繁衍，十里坡有了不小的規模，這個家族裡每代都有能人強者，沒人敢惹。但是上一次黃有良出手大殺四方，把葛家的高手屠戮了一大半，十里坡的勢力已經衰微。不過即便這樣，靠近十里坡，我仍舊加了一百個小心。
    十里坡大半的建築，都在一處平坦的山窪中。像這種大規模的氏族，在大村子附近，總會留幾戶人，其實是負責觀風守門的。當我趕到這兒的時候，就感覺一點異樣，十里坡附近的幾個小院子，寂靜無聲，一個人都不見。
    繞過這幾個院子，山窪中的十里坡遙遙在望，有人居住的村子和那些已經空曠的死村是不一樣的，一眼就能分辨的出來。我越看越覺得訝異，興盛了上千年的十里坡，好像一下子就變成了一片無人之地。
    山窪裡的建築都在，人卻沒了。我看了很久，終於確定，這是一個空村。我慢慢順著山窪走了下去，村子裡基本都空了，能帶走的東西全部都帶走，這說明，葛家人不是突然消失的，他們肯定有細密的計劃，有條不紊的從十里坡離開了。
    我慢慢的在村子裡走著，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十里坡，村子的建築大多是幾百甚至上千年的老建築，飽經風雨。其中最大的一座，是葛家的祖祠。葛家的祖先與眾不同，葛家的後裔一直引以為傲，所以每年葛家祭祖都隆重盛大。推開祖祠的大門，裡面所有的神位和禮器全都被搬走了，只剩下一些笨重又破舊的雜物留在裡面。
    祖祠大門對面的牆壁下，是一張沉重又寬大的供桌，桌上空無一物，供桌後的牆壁上，掛著一副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的畫像。畫像中的人三縷長髯，相貌古拙清，不用多看，我就知道，這是葛家的始祖，地仙葛洪。
    這個人，是今天大山裡一切變故最初的始作俑者。我看著他的畫像，心裡湧動著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地仙才情無雙，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修行者，但如果不是他當年心頭的一絲執念，今天的一切，或許就不會發生。
    祖祠的窗子都緊閉著，讓祖祠看起來幽深不見陽光。地仙的神像若隱若現，我站在供桌前，雙眼幾乎陷入了模糊又朦朧的幻境中。
    就在我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突然就覺得畫像裡地仙的眼睛，好像動了動。
    我的頭皮一下就炸開了，這副畫像是多少年前的東西，畫是死的，可是在我閃爍的目光之中，畫中的地仙如同活過來一般，我甚至能看到他眼睛中流動的神光。
    我一下子停在原地，不知所措。我忍不住臆想著，下一秒鐘，畫裡的地仙會不會突然飛身猛撲出來。
    空蕩蕩的祖祠裡，頓時飄蕩起一股神秘的氣息，眼前的景物忽遠忽近，腦子裡也開始像水面一樣，泛起一層一層的波瀾。
    「你，要助我，亦或逆我……」
    一道若有若無的聲音，在耳邊迴盪。這聲音虛幻又真切，雖然輕如蚊蟲的嗡嗡聲，但卻像一道驚雷在祖祠裡炸響了。
    「你，要助我，亦或逆我……」
    這聲音裡，帶著一股彷彿難以抗拒的威嚴和強壓，我的雙腿在發抖，如果不是強撐著，或許一下就會被壓的跪倒在地。
    壓力無聲無息，一波一波的從頭頂直落下來，我不得不咬緊牙關，在全力抗衡。我知道，這股力量，來自地仙的神祇。壓迫著我的力量如同水銀灌頂，好像我鬆了胸膛的一口氣，就會被活活壓死。
    「你，要助我，亦或逆我……」
    聲音仍在延續，我被壓的喘不過氣，卻很像當面告訴他，為一己私念，就顛覆陰陽，導致陰間秩序的崩潰，如果這麼多年來，不是陸家的人在苦苦的支撐煎熬，黃泉宮已經崩塌了。
    對於這個廣博的世間來說，任何人都是渺小的，包括地仙在內。我不會順從於某一個人，某一股勢力。我要順從的，是天道，是民意。
    「啊！！！」我猛然間一抖雙臂，把淤積在胸膛的那口濁氣猛噴出來。
    眼前的幻境還有那道若有若無的聲音，頓時煙消雲散。祖祠中的畫像一瞬間就恢復了原狀。
    望著那副已經沒有任何聲息的畫像，這一瞬間，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任何強大的力量，都敵不過心中堅定的信念。
    我慢慢轉身走出祖祠，但是剛剛走到祖祠大門邊，我就觸電般的縮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