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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二年夏天,等王一鳴工作了一年之後,在於艷麗的運作下,一轉正,他就得到了副主任科員的職務。這個職務,雖然在省委辦公廳,是不顯眼的,王一鳴知道,要是在縣城裡,許多人奮鬥一生,都不可能得到這樣的位子。
    在縣城裡讀書時,王一鳴看到,那些在縣城裡非常風光的人物,像縣高中的校長、縣百貨公司的經理、縣化肥廠的廠長、食品公司的經理,這些炙手可熱的位子,不過也就是股長、副科長的角色,正科長的級別,在縣城已經是大人物了。副縣級的位子,更是鳳毛麟角,就是那有數的十幾個人。而自己一畢業,剛剛工作一年,就得到了副科級的位子,這應該是非常令人興奮的事情了。
    級別有了,工資也提高了十幾塊,現在每個月,王一鳴就有五十幾塊錢的收入了,比縣城裡工作好多年的老師還高幾塊錢。因為家裡的情況也好多了,不用他每月從自己的工資中節省出十幾塊寄往鄉下了。弟弟二虎雖然也在省城裡,因為讀的是師範,補貼就很高,不僅吃飯不用花什麼錢,就連平常裡的日常用品,也是自己從伙食費裡節省的錢,王一鳴一年下來,也就是為弟弟買雙球鞋,或者買幾件好一點的衣服,算是盡了哥哥的情義。
    二虎是個懂事、憨厚的孩子,對哥哥從小就非常崇拜,又非常知道心疼父母,孝順長輩,家裡的情況,他非常體諒。所以他報考大學的時候,預先就向學校的老師打聽過了,哪裡補貼高,上大學不用花錢。本來,憑他的成績,也是可以到外地讀個好一點的學校,但為了節約路費,他還是選擇讀了省城的師範學院。
    王一鳴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以前挺對不住自己的弟弟的,就花了幾十塊錢,為弟弟買了一套運動服,送到了弟弟的學校。
    二虎看到哥哥為自己買了這麼貴的衣服,就說:「哥,這衣服穿著是好看,就是價錢太貴了,那是人家城裡人穿的,我們家條件差,三妮和四鳳還都在上學,家裡開支大,我們不能和人家攀比吃什麼穿什麼了,你今後和嫂子也不要再為我買什麼新衣服了,你把那不穿的衣服給我穿就行了。我不計較。你雖然上班了,但談戀愛,還要應酬,必要的花費是少不了的,在大機關裡混,我們農村人,穿得太寒磣,也會讓人看不起的。你都上班一年多了,還沒有一輛新自行車騎,你就攢些錢,給自己先買一輛自行車吧!手錶也得有,你看那些參加工作的,誰手腕子上沒有塊手錶啊,這你也得有,沒有怕別人看不起。」
    王一鳴想想,弟弟講的確實也有道理,於是也就想方設法地攢了些錢,一年下來,他就為自己買了一輛永久牌自行車。星期天和於艷梅,經常騎著自行車,逛街或者上公園。
    第二年,於艷梅也參加了工作,被分配到省財經學校當老師,兩個人的工資加在一起,很快日子就好過多了。半年下來,他就又攢夠了錢,為自己買了一塊上海牌手錶,明晃晃的,戴在手上,時不時地抬起手,看看時間,顯得格外地帶勁。
    弟弟二虎也大學畢業了,根據分配方案,他們這批學生,都是哪裡來哪裡去。二虎先是被分回了老家的地級市裡,但出於照顧家庭的需要,也為了在農忙的時候,回家幫助父母幹幹農活,二虎主動提出分回縣城裡。按他的成績,他被分配到縣城的城關鎮中學,教初中的語文,對這個工作,他也很滿意。縣城離鄉下的老家,也就是二十多公里,騎上自行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星期天就可以回家去了,幫父母照顧農田。學校裡給他分了一間宿舍,他還可以時不時地到縣高中,看一下正在讀高中的四鳳。
    三妮去年參加了高考,卻非常不順利。她學的是文科,但成績出來後,離分數線還差八十多分。父母本想讓她到學校再復讀一年,明年再試一試。但三妮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一背書就腦子疼,對復讀一點信心也沒有。別到最後,錢也花了,莊稼活也耽誤了,一頭也沒有得到。家裡的地多,活重,兩個哥哥又都不在家,乾脆自己輟學,幫助父母做農活,也減輕了家裡的負擔。
    等春節回家過年的時候,王一鳴看到妹妹三妮,像是換了個人一樣,十八九歲的大姑娘,腰也變粗了,身子也強壯了,胳臂也粗得像個男人了,走起路來,通通地踏著地,像是能把地面跺出一個窟窿。原來細皮嫩肉的學生妹,現在已經有點農家婦女的味道了。
    王一鳴知道,這都是超負荷的體力勞動的結果。那個時候,農村實行了五六年的分田大包干,大集體時代的農業機械化,已經蕩然無存了。一家一家的田地,都成了皮帶。因為農村的土地一塊一塊的情況不一樣,有的地勢高,有的地勢低;有的土壤肥沃,有的貧瘠;有的利於灌溉,有的利於排澇。所以在分地的時候,頗費周折。精明的莊稼人不願意自己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所以在分地的時候,都是平均分配,各家各戶,都是旱地也有,水田也有,一戶戶,都是一條條的,像是長長的皮帶。這樣的土地模塊,根本就沒辦法進行機械化的耕作,所以幾乎一夜之間,隨著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行,中國農民又回歸到幾乎刀耕火種的年代,重複著古老的耕作模式。
    原來在生產隊大集體的時代,每到耕田犁地的時候,公社裡的東方紅大型手扶拖拉機,一輛一輛,就會出現在那一望無際的田地上,煙筒裡突突地冒著黑煙,機器聲轟鳴著,像是一個曠古未有的大力士,一趟下來,就把土地掀了個底朝天。
    原來的大寶貝,突然成了誰也不待見的東西,停在了倉庫裡,先是腐蝕、生銹,然後是年久失修,誰也不再用心看護,一天一天,就被那些貪小便宜的人,拆去賣了廢鐵。
    農村幾十年建設的農田水利設施,那些水泥干渠、排水溝,也被那些愛貪便宜的鄉民,為了擴大自己承包地的面積,多種一行或者兩行莊稼,人為地破壞掉了,整個農村,成了一個個家庭單打獨鬥的生產單位。在這樣的情況下,農民幹活的積極性是無可置疑地提高了,但農村勞動的艱巨性、繁重性,卻把二十世紀的中國農民,推回到遙遠的過去,他們要完全依靠人力,從自然手裡討食吃。
    中國農民,就像一頭任勞任怨的老黃牛,為了自己的那一口糧食,沒日沒夜地在田地裡掙扎著,他們雖然生活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卻和刀耕火種的時代沒有本質的區別,一樣地都要掏力流汗,靠自己的血肉之軀,在黃土地上耕耘。這樣的勞動,天長日久,不僅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習慣,更重要的是,它還可以不費力氣地改變一個人的身體狀態。一個苗條纖細的農村姑娘,經過年把的體力勞動,就變得飯量驚人,腰圍會陡然增加許多,變得肩寬背厚,甚至會虎背熊腰,從後面看,完全和男人沒有多少區別。
    看著妹妹三妮短短一年的改變,從一個皮膚白皙、身段苗條的學生妹,變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王一鳴感慨萬千。他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書,說蘇聯三十年代搞大清洗的時候,那些出身高貴、長相嬌媚的女孩子,受到了有組織的迫害,為了把她們改造成為像普通勞動者一樣的社會主義建設者,有關部門就組織這些美麗的姑娘們,到了伐木場,當扛木頭的工人。幾年下來,這些當初從事音樂、舞蹈等藝術工作的,身段苗條、氣質優雅的高貴女性,在每天繁重的體力勞動下,一個一個,變成了膀大腰圓相撲運動員般的身材。她們力氣巨大,飯量驚人,一個人可以扛起一根圓木,和體力好的男人沒有什麼區別。讓那些當初曾經見過她們美麗的身段、為之神魂顛倒的男人們,一個一個大倒胃口,頓時沒有了任何非分之想。
    這說明繁重的體力勞動,超過人體負荷的勞動,有時候對人類,帶來的是多麼大的災難。王一鳴想,如果於艷梅也在鄉下,從事這樣的體力勞動,一年過後,會變成什麼樣子?那個曾經的楊柳細腰,讓自己癡迷的身材,白皙的皮膚,城裡女人那典雅的氣質,那搖曳多姿的步態,會不會都不復存在了?
    看著妹妹,他又心疼起來,問:「三妮,不上學你不後悔啊?幹農活多苦啊!現在咱家又可以供得起你讀書了,你為什麼不上了呢!好歹考上個學校,都比這當農民強,長年的風吹日曬雨淋,人老得很快,你看爹,還不到60歲,就已經是標準的小老頭了。城裡那些大幹部,60歲了,還看著像是四十多歲的樣子。於艷梅她爹,就比咱爹小幾歲,人家看著腰一點也不彎,臉上的皮膚,白裡透紅,像我一樣,人家那也是一輩子,城裡人和鄉下人,差別那可大著呢!難道你就心甘情願,一輩子做個農村人?」
    三妮聽哥哥說,知道他也是為自己好,苦笑了一下說:「哥,你的好意我理解,但我看了,我就是這個命,我費了很大的勁了,就是學不會,我也沒辦法,我再學習,也考不上大學的。我不像你,天生的聰明,咱家老祖墳裡的靈氣,都讓你和二哥帶走了,我和四鳳,都不是讀書的料,這樣也好,可以在家裡多陪陪爹娘,你們就放心工作吧,人各有命,我們就是這樣的命,不怨恨誰。」
    王一鳴聽了,也只好作罷,打消了再勸妹妹讀書的念頭。
    於艷梅剛參加工作半年,突然發現自己該來的例假沒有準時來,到醫院一檢查,發現自己懷孕了。回來找王一鳴商量怎麼辦。王一鳴一聽,還挺高興,就說:「反正孩子已經懷上了,第一胎,再怎麼著,也不能打掉的,人家都說,第一胎的孩子聰明。我們趕緊把結婚的手續辦了,我到機關裡,趕快要房子,快抓緊時間,準備吧!」
    於艷梅先把懷孕的事情,和姐姐於艷麗說了。於艷麗也同意他們盡快結婚。到了家裡,把懷孕的情況又告訴了母親,母親又告訴了父親。家裡人商量了一下,決定趕早不趕晚,就在隨後的元旦節,把喜事辦了。
    王一鳴和於艷梅,通過姐姐於艷麗,找了醫院的熟人,開了婚檢證明,然後順利地辦好了結婚證。王一鳴拿著結婚證,就到了辦公廳的後勤處,提出要一套房子。
    後勤處的馬處長,五十多歲,是個表情嚴肅、一絲不苟的老機關,一臉橫肉,相貌有點凶凶的,個子不高,胖胖的,臉上帶著職業性的表情,讓你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因為縣官不如現管,他管的又是非常具體的事情,為誰調套房子啦,都是關係到別人的切身利益,所以求他的人很多。求的人多了,他也就漸漸拿起了架子,習慣說的話,逐漸就縮短為這樣幾句:「研究研究。請耐心等候。你的心情我理解。比你條件好的,還有大把的人。你先等一等吧。我要向秘書長匯報匯報,看他什麼意見。」
    當然,對那些能夠決定他前途命運的人,尤其是頂頭上司,他也會卑躬屈膝,俯首稱臣,屁也不敢放一個,只會一個勁地點著頭,說:「好,好,是,是,我這就去辦!」
    但對於一般的人,尤其是像王一鳴這樣剛參加工作沒幾年的大學生,小字輩,他是完全不放在眼裡的。在這個大院子,他已經混了幾十年了,誰的底細是什麼,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對人對事,他拿捏的分寸都非常到位,所以雖然下面對他有不少的怨言,但只要把大領導打發好了,他的位子,就照樣穩如泰山。
    王一鳴為了好說話,特意上商店裡,買了一包進口的三五煙,那個時候,機關裡有一段時間,非常時興吸外煙。王一鳴滿面笑容,低三下四地敲開他的門,未曾開口,姿態上先是矮了半分,叫著處長,遞上自己的結婚證,說自己想要一套房子,自己的女朋友不小心懷孕了,再過幾個月,自己就要當爸爸了,不能一家人還擠在一個小屋子裡,那樣就太不方便了。
    馬處長知道王一鳴的女朋友是誰,也知道於開山在整個清江省裡的影響,況且於艷麗現在是辦公廳人事處的副處長,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這個叫王一鳴的小伙子,表現還可以。但房子的事情,卻是當時每一個人第一等的大事情,就是在省委辦公廳,房源也是有限的,也無法給每一個工作人員,提供成套的住房。有的人也是排了許多年的隊,才分得了一套房子。除非是領導特意交代,特批,這樣才能打破慣例,提前安排。
    對於王一鳴這個要房子的要求,他沒有接到任何領導的指示,所以他就像對付一般人那樣,裝起了糊塗。他看了一眼王一鳴和於艷梅的結婚證,說:「不錯嘛,結婚了,好,好,大喜事啊!要孩子,也應該,唉,只是這房子的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啊老弟!你得找找喬秘書長,他只要點了頭,我才敢落實啊!這樣吧,我先記上你的名字,等下一批開會的時候,再研究研究看。」
    王一鳴一聽,就知道他是在糊弄自己,根本就沒有個痛快話,其實有的房子,他說給誰就給誰住了,只是一批一批,報告秘書長知道個大概數字就行了。作為秘書長,不可能管得那麼細。王一鳴就知道,他的一個老鄉,聽說是他老婆那邊遠房的侄子,是軍轉幹部,安排在辦公廳車隊裡,一進來沒幾天,就分上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
    但現在的情況,又不好和他發生什麼爭執,那會更加激化矛盾,到時候會更被動。想到這裡,王一鳴只好站起來說:「謝謝處長了,希望處長一定把我這個事情放在心上,我全家老小,都感激不盡了。」說著只好悻悻地離開馬處長的房間,回了辦公室。
    晚上下班後,他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連忙敲開於艷麗家的門,匯報情況。
    於艷麗知道老馬的個性和行事風格,就對王一鳴說:「你這樣就是排上一年,也不一定能得到房子。等著要房子的人多了,誰有關係,誰就能先得。這個地方,什麼規矩都是人定的,什麼規矩也都能突破。你這個事情,看來不找爸爸,讓他老人家親自給喬秘書長打個電話,是辦不成的。這個時候,也沒有辦法了,爸爸那裡,我去說好了,你也不要著急,等消息吧!」
    果不其然,僅僅過了一個星期,後勤處的小李就打電話通知王一鳴,可以到房管科拿房子的鑰匙了。分到的房子是套兩室一廳,70個平方的建築面積,在省委大院裡,這樣的條件,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事後於艷麗告訴王一鳴,為了這套房子,於開山親自出面,給喬遠方秘書長打了電話,說明了自己女婿的情況,請求老朋友關照自己的女兒、女婿。喬遠方自然是滿口答應了下來,因為他也有需要照顧的社會關係和一些事情,今後免不了還是要有用到於開山的時候。這個時候,做個順水人情,到時候事到臨頭,才可以好意思開口。這是官場的規矩,你投我以桃,我報之以李。
    一個令普通人非常傷腦筋的事情,到了有影響力的大人物那裡,僅僅是一個電話,幾句無關痛癢的應酬話,就可以解決許多非常棘手的問題,這就是中國的現實。你是個小人物,就不能不服氣。
    拿到了房子的鑰匙,王一鳴迫不及待地找到了自己分得的這套房子。這套房子在家屬區最靠近馬路的地方,這裡相對別的家屬樓,屬於最差的,因為靠近馬路,噪聲大,灰塵多。但對於這些,王一鳴已經不太在乎了。能夠得到一套房子,這已經是萬分幸運的事情了。他知道,要不是自己是和於艷梅談的戀愛,換了普通人家的女兒,要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後勤處按部就班地排到自己的房子,要等到猴年馬月,王一鳴自己也說不清楚。說不定在這個過程中,還要看別人多少白眼,受多少氣,才能得到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而現在,一切都變得簡單起來,簡單到不用自己出面,自己未來的老岳父一個電話,就把問題解決了。
    看著這套地處一樓的房子,推開客廳的門,正對著的就是高高的圍牆,圍牆足有四米高,把整個一樓的視線,堵得嚴嚴實實,能夠看到的,就是馬路邊上高大的法國梧桐樹,樹葉在風的吹動下,嘩啦啦地響著。圍牆和樓房之間,圍成了一個十幾平方米的空地,上面擺了幾個扔棄的花盆。
    這是一套舊房,估計建設的年頭也有十幾年了,屋子裡簡單地清掃過了一遍,牆壁上有的地方,已經脫落了。地板不錯,是水磨石的地坪,窗戶還是木窗戶,上面的油漆也有些脫落。
    王一鳴知道,在院子裡,這樣的房子,是像他這樣的副主任科員和一些剛剛轉業的下級軍官,能夠分到的最好的房子了。就這樣的條件,也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這是省委大院啊。
    房子這個樣子,要入住顯然還需要整理一下。裝修顯然是不必要的,那個時候,住的都是公房,不屬於自己。說不定哪一天,房子就換了。那個時候,一個人一生的發展變化,最為明顯的,就是體現在房子上。像王一鳴,他現在是科級幹部,只能是住這套房子。等他有一天當上了處長了,他就搬家了,住上三室一廳,也是順理成章。要是有一天,他當上了廳級幹部了,那他又要搬家了,他就可以住上像權副秘書長那樣的四室兩廳,所以一個人的一生,就像蝸牛一樣,搬來搬去。這還是好的,說明你混得不錯,每隔三五年,就有了不小的進步。最慘的是住進一套房子裡,一直到死,都沒有挪窩,那說明你混得太失敗了,提拔升職,根本就沒你的戲。
    王一鳴不想裝修,一來自己沒有什麼錢,也裝修不起。二來房子反正也不屬於自己,是公房,自己只是短時期的擁有,就是有錢,也沒必要花在這個方面。他讓於艷梅和於艷麗看了看,幫助參考參考。
    姐妹倆一起,圍著房間轉了一圈,還是不太滿意。於艷麗說:「這是一樓,又潮濕,又靠馬路,等以後小孩出生了,外面亂哄哄的,會受影響。不如我再給爸爸說說,讓他再出面,讓喬秘書長親自過問一下,給你們調換一套更好一點的。喬秘書長管大事,他肯定就是交代了馬處長,要給你分一套房子,其他的,他就不過問了。至於分的房子怎麼樣,他也不知道。要落實,還是看下面的。」
    王一鳴說:「我看就算了吧,論我的級別,能夠得到這樣的房子,已經非常不錯了。再麻煩爸爸,讓他老人家開口求人也不好。一樓就一樓吧,我父母都是鄉下人,沒進過城裡,住樓房,他們還可能不習慣,說不定他們出門之後,回來連門也找不到。一樓好,他們好找,還有一個小院子,可以種點花草,放點雜物什麼的。我準備就把牆壁找人重新粉刷一下,窗戶的框框上,重新刷一遍油漆,這樣就行了,你們看怎麼樣?」
    於艷麗和於艷梅姐妹倆,聽王一鳴這樣說,也表示同意。於艷麗說:「這樣也好,不麻煩了,先住著吧,說不定過了幾年,還會搬家,沒必要大折騰的。刷牆和油漆,你只要找後勤處說說就行了,他們有人,也有東西,不用你花什麼錢,那些都是他們分內的事情。」
    於是王一鳴找到後勤處的馬處長,再次送上兩盒三五煙,請求馬處長,安排一下工人,看能不能把牆和窗戶幫助刷一下。
    馬處長收下香煙,說:「沒問題,我馬上安排人。」
    幾天以後,房子就收拾好了,王一鳴下班後,沒事情就去打掃打掃。眼看離元旦還只有半個月,房子裡還空蕩蕩的,眼下的事情,就是買兩張床,一張王一鳴和於艷梅住,一張等孩子出生了,保姆住。其他的廚房用品,廚具、灶具的,雜七雜八,全部買齊,並不少花錢。客廳裡還要買一套沙發、茶几,來了客人,有個坐的地方。算來算去,就是買這些必要的東西,也需要一千多元錢。
    王一鳴算了算,自己積攢的還有兩百多元錢,因為這兩年,自己買了自行車和手錶,花了兩百多。於艷梅那裡,也只有兩百多元錢,兩個人加在一起,仍然不夠。
    三女兒要結婚了,房子也有了,於開山知道王一鳴沒有什麼錢,就安排自己的老婆叢秀英,到女婿新分的房子裡看一看,看都缺點什麼,家裡有的,就拿給他們。家裡沒有的,就給些錢,讓他們自己買。一定得大面上過得去,不然別人會說我嫁女兒太寒酸。
    叢媽媽看後,對房子沒有說什麼,只是說:「就先這樣吧,先安頓下來,以後再想辦法。」又對著女兒和女婿說,「我這四個孩子,二女兒在美國留學,小兒子在北京讀書,結婚的事情,暫且不提。家裡這兩個,艷麗結婚的時候,那時候家庭的條件比不了現在,我給的錢少,只給了她500塊錢。你們結婚了,你爸爸和我商量商量,說你們兩個都參加工作不久,還沒有什麼錢,小王又家在農村,我們想了,先給你們1000塊錢,買一些必要的傢俱,先過著吧,等條件好了,再逐漸配齊。我和你父親結婚時,國家還是非常困難的時期,正趕上大的自然災害,我們啥也沒有買,只是把兩個人的被褥攏在一起,用木板拼了一張床,下面還墊了磚頭,也過來了。你們現在的條件比我們那時候,簡直是好多了,以後慢慢來,什麼都會有的。」說著掏出1000塊錢,遞到王一鳴的手上。
    王一鳴不好意思,推辭了一下說:「讓你們二老花錢,使不得的。我們還是自食其力,有多少錢辦多少事情吧!」
    叢媽媽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說:「你這孩子,又見外了,這是我和你爸爸的一點意思,好歹我們還是領導幹部家庭,打發閨女出門子,怎麼著也要像個樣子的,要不然人家會嚼舌頭,說我看不起你這個女婿,不同意閨女嫁給你。拿著,該買什麼就買什麼吧,過日子,必不可少。有了孩子,花錢的地方今後還多著呢!」
    於艷梅向王一鳴使了個眼色,說:「拿著吧,父母的意思,要不然他們會不安心的。再怎麼著,我爸也是大廳長啊!女兒要是住在寒窯裡,他臉上也沒有面子的。」
    王一鳴笑了笑,只好收下來,說:「那就多謝爸媽了,我一定會好好待艷梅,請你們放心,我們的日子會幸福的。」
    叢媽媽笑著說:「你有這個心,就行了。做老人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美滿,我們這個三閨女,從小就沒有離開過我,我們家的閨女,不說是大家閨秀,也算是知書達理、相貌出眾吧,各方面的條件都不差,我們之所以肯把閨女嫁給你,就是看中你有文化,懂禮貌,也能吃苦,是個好孩子。閨女跟你,我們放心。希望你們今後要互相體諒,有什麼商量著來,不能任意使性子,把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我們也就知足了。」
    王一鳴一再地點頭說:「好,好,請媽媽放心。」
    王一鳴和於艷梅,現在手中陡然有了一千多塊錢,再上街逛商店挑傢俱,心裡也就有底氣了。於艷麗知道妹妹、妹夫錢不多,他們夫婦結婚五六年了,孫廣明的工資又高,手中有了一定的積蓄,現在妹妹要結婚了,一定要好好表示表示一下。兩口子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決定拿出200塊錢。要知道,在那個時候,200塊可是一筆大數目了。王一鳴和於艷梅,兩個人的工資加一起,一個月才100多一點。平常裡給同事們結婚添份子錢,一個人都是10塊錢。關係非常好的,送20塊錢的份子錢,已經非常有面子了。而現在,於艷麗對自己的妹妹,一出手就是200塊錢,這可見她們姐妹的情義,是非同一般的。
    有了錢,又有於艷麗做參謀,王一鳴和於艷梅,斷斷續續,跑了十幾家商店、傢俱店,把該買的都買齊了。
    新添置了窗簾,厚厚的布料,外面帶著白紗,把整個屋子襯托得生機勃勃。木沙發,厚重的木料,一看就是真東西,一個長的,兩個小的,帶一個茶几,放在客廳裡,也像模像樣的。最關鍵的是,長的夠長,足有兩米,二尺多寬,上面鋪一床被子,就可以睡覺。老家誰來了,如果地方不夠住,就可以臨時在客廳的沙發上,對付對付。
    大床是很好的,實木傢俱,厚厚的水曲柳木板做的。席夢思也是名牌,彈簧緊湊,硬硬的,就是兩個人睡在上面,也不容易塌陷。這是王一鳴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彈簧床墊,以前只有在賓館裡見到過這樣的床鋪。
    廚房的用品也買好了,有煤氣爐,有成套的鍋碗瓢盆。唯一的缺憾是電視機還買不起。
    因為結婚的時間已經定在了元旦,王一鳴提前就向家裡的父母寫了信,又給在縣城教書的弟弟二虎寫了一封信,告訴他自己元旦要結婚的消息,安排他到時候請假,帶著父母,一起到省城裡來一趟,參加自己的婚禮。在信上王一鳴告訴父母,用家裡上好的棉花,做四床新被子,其他的什麼也不用準備了,直接帶著被子,坐火車來就可以了。
    王一鳴的父母接到兒子要結婚的消息,自然是非常高興。按照兒子的吩咐,馬上開始準備。彈了上好的棉花,到供銷社裡買了上好的緞子被面,王一鳴的媽媽,加上三妮,還又找了村裡的嬸子、大嫂,幾天時間,就做好了被子。王一鳴的爸爸王春福老人,又賣了家裡多餘的玉米、大豆、小麥,湊了500塊錢,準備拿到城市裡,給兒子買結婚的東西。
    王春福老兩口子,是第一次進省城,看什麼都是新鮮的。在整個省委大院裡是東張西望,像是劉姥姥,陡然進了大觀園裡,一時間眼花繚亂,看什麼都看不過來。
    敲不開門,二虎估計哥哥還沒有下班,於是讓自己的父母待在門口,不要亂走,仔細看著東西,自己又找到辦公廳的大樓裡,終於找到了王一鳴。
    王一鳴這個時候,才知道父母已經到了,於是連忙向處長打了招呼,先走半小時,去迎接父母。
    到三樓把父母找到,王一鳴又帶著父母,到自己的新房子裡,放下東西,先安頓下來。現在家裡鍋碗瓢盆都有,立即就可以開火做飯了。王一鳴買了些饅頭、熟菜、肉食,一會兒於艷梅也下班回來了,一家人就開始吃飯。
    吃飯的時候,父母就開始焦急地問兒子,婚事到底怎麼辦?準備好沒有?總共都需要多少錢?說著父親去了一趟廁所,從最裡面的褲子裡一個特意縫好的兜兜裡,掏出還熱乎著的600元錢,遞到兒子手裡說:「我和你娘,聽說你們要結婚了很高興,這是我們倆這一輩子為自己的子女辦的第一樁大喜事啊!要是你爺爺和奶奶都活著,我帶他們來看一看,參加參加你們的婚禮,看看你們的新家,他們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啊!只可惜他們不長壽,沒有活到今天。你叔叔、嬸子、姑姑、姑父,還有大舅、二舅和妗子們,我和你娘也通知他們了,因為路程遠,他們就沒有來,但禮數都到了,有的買了床單,有的買了被面,還都給了錢,你姑姑給得最多,50塊,還送了一個最高檔的緞子被面,她讓我轉告你,她小時候就最疼你,最看得起你,知道你是老王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就是家裡忙,你表妹和表弟都上學,家裡餵了牛和豬,要每天伺候著吃喝,所以來不了,等有時間了,她和你姑父會專門來趟省城看看你們。」
    王一鳴握著父親遞過來的錢,說:「爹,這錢你都是咋拼的啊?」
    娘說:「我和你爹一商量,就把那些用不著的糧食,都統統賣了,賣了幾千斤,就換回了這麼多錢。沒事,明年只要收成好,我們又能結餘這麼多。就是收成差點,我們也留夠吃的口糧了,過日子不成問題,你們還用不著操我們的心。」
    王一鳴握著那錢,說:「四鳳還在上高中,每年也要有不小的開支,這錢你們還是拿回去吧,一大家人家,有個頭痛發熱、門頭差事的,要應酬,離不開錢的。我們有錢,艷梅她媽給了我們1000塊錢,她大姐也給了200塊。你看這些添置的東西,我們就是用的那些錢,基本上也夠了,該買的也都買了。還沒有買的,我們今後再慢慢攢錢,我們有工資,很快就會好的。這錢你們還是拿著吧!」
    於艷梅看自己的男人這樣說,也過來幫腔說:「是啊!爹,娘,你們就不用再為我們操心了,我們自己都有工作,很快就會好的。人家有的,過幾年我們也都會有。」
    爹和娘聽兒子和媳婦都這樣說,臉上很快就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正在吃著飯,也沒有胃口了,放下筷子,尤其是爹,往口袋裡直摸,王一鳴知道爹是心情不好,要找煙抽了。
    弟弟二虎一看就明白過來了,知道父母是覺得哥哥嫂子沒有收下錢,嫂子的娘家是大戶人家,家裡有錢,連兒子結婚,都是人家幫助操辦的,沒有自己家裡什麼事。這樣不是等於自己的兒子,成了大官家的上門女婿了嗎?這是農村老人家特別在意的事情,到了家裡,和農村的老百姓嘮起了嗑,會挺不起腰桿,於是忙接過話茬說:「大哥,嫂子,我看這錢你們就收下吧!這是爹和娘辦的第一宗大事,他們看重得很呢!你們要是不收下錢,就像這個事和他們沒有關係一樣,他們會覺得自己成了局外人,會不高興的。我看了,你們還缺一個彩色電視機,城市裡,家家都有這個東西了,你們沒有,別人會看笑話的。這裡比不得鄉下,有個什麼東西,可以到鄰居家看。城市裡家家都是關著門,沒事沒非的,誰也不到誰家串門,沒有個彩色電視機,確實說不過去。家裡的事情,有我呢。四鳳那裡,我會管的。你們就收下吧。」二虎一邊說著,一邊對著哥哥不住地使著眼色。
    王一鳴一看就懂了,馬上轉變了過來,說:「好,好,這錢我們收著了,正好拿來買個電視機或者洗衣機,這樣我們的東西,就算是買齊了。」說著把錢遞給於艷梅說,「先收起來吧,等爹娘回去了,我們就去選東西。」
    於艷梅也是聰明人,看他們兄弟倆的小動作,立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含意,於是就把錢收過來,放好,才回來一起吃飯。
    父母這個時候,心情也緩和了,父親也不再找煙抽了,重新拿起筷子,夾菜吃飯。
    王一鳴邊陪著父母吃飯,邊解釋說,婚禮的事情,就不用您二老操心了,於艷梅娘家那邊,都已經安排好了,到時候我們聽候安排就行了,自有人出面的,具體的安排,到元旦那天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