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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出家的歐陽予倩

最近我獲得一通歐陽中鵠的尺牘,他是湖南瀏陽人,著有《瓣姜文集》,譚嗣同、唐才常都拜他為師,又是歐陽予倩的祖父,因此就想到一度和我同事於新華影業公司的歐陽予倩來。他名立袁,又名南傑,號小草,予倩是他的字,生於一八八九年五月一日。他讀書經正中學,誠校教師有幾位是同盟會會員,所以他的思想,受到反清革命的影響。此後又留學日本,認識了李叔同,參加了開風氣之先的新劇團體春柳社。李芳遠有《春柳時代的李哀先生》一文(李哀即李叔同喪母后的署名):「他們拜晤了戲劇家籐澤淺二郎,得到他的幫助和指導,於是大膽地組織了一個春柳社。其先發起而算其中最早的傑出人才,要推曾孝谷和李哀二先生。稍遲加入的有歐陽予倩、陸鏡若、馬絳士,在日本演過《黑奴籲天錄》等,在戲劇藝術上得到甚大的成功。」該劇的小海雷一角,就是予倩扮飾的。予倩談李叔同,有那麼一段記載:「他(指李叔同)的脾氣,卻是異常的孤僻。有一次,他約我早晨八點鐘去看他,我住在牛區,他住在上野不忍池畔,相隔很遠,總不免趕電車有些耽誤。及我到了他那裡,名片遞進去,不多時,他開了樓窗,對我說:『我和你約的是八點鐘,可是你已經過了五分鐘,我現在沒有工夫了,我們改天再約吧!』說完,他便一點頭,關窗進去了。我知道他的脾氣,只好回頭就走。」這是春柳時代的往事,大家引為趣談。

予倩對京劇很感興趣,就揣摹起京劇來,請益於青衣小喜祿、江夢花和陳祥雲,每天清早起身,到味蓴園(俗稱張家花園)空曠處練嗓子,寒暑不輟,直至一九一六年,半路出家任京劇演員。他往往自編自演,據他的女兒歐陽敬如的統計,予倩自編自導的有《晚霞》《寶蟾送酒》《饅頭庵》《鴛聲劍》《鴛鴦剪髮》《黛玉焚稿》《王熙鳳大鬧寧國府》《摔玉請罪》《臥薪嘗膽》《青梅》《仇大娘》《嫦娥》《申屠氏》《人面桃花》《哀鴻淚》《楊貴妃》《最後知儂心》《潘金蓮》,大都取材於《紅樓夢》《聊齋》《今古奇觀》等,借古以諷刺舊社會的黑暗面。尤以《潘金蓮》一劇,他自飾潘金蓮,把潘氏作為一個叛逆的被壓迫的女性來描寫,翻了案,成為正面人物,可見他的革新精神,迥異凡流了。但我僅看到他的《寶蟾送酒》,其他都沒有看到,引為莫大的遺憾。

他對於當時的京劇和影劇有這樣的看法,認為犯同一的毛病,就是劇情過剩。看了說明書,情節曲折,頭緒紛繁,然表演時間,有相當的限定,那麼往往匆遽急促,不能暢其發揮,尤以京劇為甚。只見慌忙上場,慌忙下場,雖極可做戲處,也任之輕輕放過,這樣還有什麼精彩可談。所以他以為與其劇情多而戲少,不如劇情少,而戲多。寥寥數語,卻是很中肯的。

他和梅蘭芳頗多交往,很欽佩梅蘭芳古典舞蹈上卓越的成就,打算寫一本《梅蘭芳的舞蹈藝術》,可是沒有成為事實,他另寫了《唐代舞蹈》。

予倩對電影工作頗有研究,他寫了一本《電影半路出家記》,編了《玉潔冰清》《三年以後》《天涯歌女》《清明時節》《小玲子》《如此繁華》《木蘭從軍》《梁紅玉》《新桃花扇》等。《新桃花扇》由新華影業公司出品,該公司的辦事處,設在共舞台京劇院的前台。共舞台的京劇,重機關佈景,在設計過程中,先制小模型,給佈景主任審察,認為妥善了,才制正式大佈景,以避免浪費材料。這個辦法,予倩大為贊同。

予倩一度應張季直的邀請,和梅蘭芳同赴南通演劇,一經海報登載,轟動一時。並主持南通伶工學社,又編了一個冊子,名《梅歐集》,圖文並茂,成為挺厚的紀念本。宋代詩人,有梅聖俞和歐陽修,時稱梅歐,所以梅歐二字聯起來,很現成。我友趙眠雲獲得了梅蘭芳的畫梅扇,一面空白,頗想配上予倩的手書。這時予倩寓居復興西路的穎村,我去求他,居然立即揮毫,行書是很遒秀的。予倩又能詩,參加南社,夫人劉倩秋工繡,有「針神」之號。當時某雜誌曾鑄版登載。他藏有譚嗣同寫給他祖父中鵠的尺牘,凡二十一通,臨卒前獻給公家。他的著作除上述以外,尚有《一得余抄》《予倩論劇》《舞台小札》《自我演戲以來》《話劇新秧歌與中國戲劇傳統》《全唐詩中樂舞資料》等。他的《忠王李秀成》一劇,更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予倩於一九六二年九月二十一日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