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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務兩耆宿—高夢旦和張元濟

商務印書館人才濟濟,尤多耆宿,高夢旦和張元濟兩位,可稱耆宿中的代表。

先談高夢旦。高名鳳謙,夢旦是他的號,福建長樂縣人。他的長兄嘯桐,為有名的古文家,所以他幼時,即以長兄為師。為文不尚虛浮,創寫實體,在雜誌上發表,署名崇有。梁啟超創辦《時務報》於上海,他投稿《論廢除拜跪事》,梁閱後,大加稱歎,從此書札往還,月必數次。

那位提倡文字改革的先進勞乃宣,任浙江大學堂監督,聘高為總教習,後來大學堂選派學生十人赴日本,高率學生東渡,任留學監督。在日年餘,考察該邦所以興盛之故,首在教育,而教育以小學為基礎,因發願編輯小學教科書,解職歸國。

這時商務設編譯所於蓬路,張元濟任所長。高既返國,和張一談小學教科書的重要,張立聘高入商務,任國文部長,主編小學國文教科書。他先定全部計劃,然後著手編輯,採用合議制,列席者如蔣竹莊、張元濟、莊百俞等,由任何人提出一原則性問題,共認為有討論價值的,互相討論,不厭其煩。第一冊稿成,他每夕攜之而去,遇到知友,請他批評,認為識力有限,必須集思廣益,以求至當。國文第一冊出版,全國採用,歷時兩年,全稿八冊完成,於是這《最新初等小學國文教科書》,在教育界占勢力者十餘年。修身、歷史、地理、唱歌、字帖等教科書,同時並出。他瘁心竭力,計劃周詳,漸由小學擴充至中學、師範,陸續出版,貢獻的確是很偉大的。

他感覺到我國尚沒有一部新型辭書,舉凡新舊名詞,中外典故,必須廣事搜羅,作精確的詮釋,系統的編制,他就創議編纂《辭源》。於所中另設辭典部,請常州陸爾奎為主編,編纂工作,始於前清光緒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歷時十八年而告成。他沒有一天不參與其間,常和陸爭辯不休,一如編輯國文時的態度。出版後,大家認為這是一部研究學術的唯一工具書。

高在名義上雖為國文部長,而於公司全部規劃,大都由他手訂。每一稿件,他逐項加以估計,沒有多時,即成一表,這書成本若干,定價又幾何,雖老於印刷的,沒有他的敏捷和正確。他嘗對人說:「從前人說,俗士不可醫,我說雅人最沒用;雅人只知吟風弄月,對於日用的權度數目,有時且不能辨。試問這等人於世何益?」

五四運動,新思想的高潮,普被全國。他這時任商務編譯所所長,便起而響應,聘用新人物,刊行了許多合於新思潮的書籍,把《東方雜誌》《小說月報》《婦女雜誌》,內容全部革新。尤其《小說月報》,由茅盾、鄭振鐸先後為編輯,他甚至把愛女君箴許配給鄭振鐸,並稱鄭為「新文學運動的一位良好的輔導」。所以商務以出版界的權威來提倡新文化,和最高學府的北京大學,成為南北兩大主導。這不能不歸功於北大的蔡元培、商務的高夢旦。

談到四角號碼檢字法,大家知道是王雲五創製的,實則不然,那是由高夢旦鑒於《康熙字典》檢查困難,他苦思力索,改革部首,其法但管字形,不管字義,把舊字典的二百四十部,就形式相近的並為八十部,並確定上下左右的部居;這樣他自己認為不夠徹底,再事研究,又經過幾度改進。一九二年,王雲五入商務,他知道王對於此道,頗感興趣,便把自己鑽研若干年的成績交給王來完成罷了。

他的著作,有《十三月的新曆法》。這是他讀了沈括的《夢溪筆談》而引起研究的。又《簡字方案》《度量衡方案》《廢兩為元後處理輔幣的小問題》。

張元濟,字菊生,海鹽人。一九五七年九十大慶,各界人士為他祝壽,曾經熱鬧過一番。他兄弟三人,都生長粵中,原來他的父親官廣東某縣知縣。父親故世,家道中落,靠著他開門授徒,和應書院課試所得膏火錢,聊以度活。戊子中舉,壬辰點翰林,授庶吉士,後受上海南洋公學之聘,任譯書院院長。為了印書,常到商務去校勘,遇到了夏瑞方,兩人一談,非常談得來,夏正想擴充商務出版事業,便聘他主持編譯事務。當軍閥總統曹錕執政時期,擬印《四庫全書》二百部,為流傳保存之計,曾委朱啟鈐為監印《四庫全書》總裁,電請張元濟入京商議印書事宜。結果沒有成為事實,原因乃曹嬖人李彥青從中向張私索三萬元,張不屑和這卑鄙無恥之流打交道,就向朱啟鈐婉謝。說:「印這部《四庫全書》,卷帙浩繁,須歷時五年至十年之久,且目前國內所有的紙張,尚不夠用,商務印刷廠條件又太差,只能以後再談。」過了若干年,商務才承中央圖書館委託,影印《四庫全書珍本初集》,據故宮博物院所藏文淵閣本,縮成六開本,共一千九百六十冊,於一九三五年全書出齊,也都是張元濟從中計劃的。後又就經史子集四部中各選其一,如《皇祐新樂圖記》《紹熙州縣釋奠儀圖》《家山圖書》《欽定補繪蕭雲從離騷全圖》。書版尺寸,完全照著原式,用宣紙朱墨兩色套印,粉連史紙襯葉,卷首有校勘官銜,黃色標籤,封面分用四色彩綢包裝,一如文淵閣藏本原制。

張所主持影印《百衲本二十四史》,由商務發行,這對於史學界是很有功績的。他不惜資金,搜羅宋元舊刻本,一一影印,然舊本年代久遠,不免有殘缺及爛葉等情,他就登著廣告,訪求諸史闕卷,甚至有些流入日本和歐美各國圖書館、博物館的,便設法拍著照片本彌補缺憾。有些原底黯黑,影印不清楚的,就原底填描白粉襯托出來,真是慘淡經營,不遺餘力。結果,各史都很:滿意,只有舊五代史得不到薛居正原書,不得已求其次,用吳興劉氏刊原輯大典本。但一方面仍登報重價徵募薛氏原書,始終沒有藏家應徵才罷。

在影印《二十四史》之前,曾發行《續古逸叢書》,就宋刊原式影印,開中國複印善本古書之新紀元。又創立涵芬樓,由涵芬樓擴充為東方圖書館,全館雖毀於「一·二八」之役,然涵芬樓所藏古籍得免浩劫的,尚有數萬卷。這種功績,是昭彰在人耳目,不容湮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