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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

  『也可能她還沒有殺夠,』艾力克厭惡地說道:『要誰生、要誰死,她還未做出最後的決定。』
  『我想你是安全的。』凱曼說:『她曾有機會對我們下手,不是嗎?』
  然而馬瑞斯覺得這才是問題所在,母親不一定有機會對艾力克下手,因為艾力克一直都跟瑪赫特在一塊兒。艾力克和瑪赫特快速地交換幾個眼神,但不是心電感應。馬瑞斯明白艾力克是瑪赫特所創造出來的,只是不確定他的能力是否已強過母后,瑪赫特要求大家安靜。
  『但是,你可以感應到黎斯特的心思,不是嗎?』卡布瑞說:『你不能經由他找到他們嗎?』
  『即使是我也無法感應那麼廣大的範圍,』瑪赫特說:『如果有其他的吸血族剛好目擊到他的心相,然後傳遞給我,我當然可以立刻找到他。但重點是,吸血族已全遭消滅,而黎斯特又那麼善於掩藏自己。強者,自足且具有攻擊力者總是如此。不論他現在身於何處,我們都被摒除在外。』
  『她帶走他。』凱曼握住卡布瑞的手:『當她準備好時,會把一切告訴我們。就算在這過程中她要傷害黎斯特,我們也無能為力。』
  馬瑞斯幾乎失聲而笑,這些年長者好像是要藉著肯定而絕對的事實,來安慰自己。難道在文明破曉的那時候是這樣的嗎?當人們碰到不可抗拒之事,只有呆呆站著接受一切?這對他來說真是難以理解。
  『母后不會傷害黎斯特,』他對卡布瑞和所有人說:『她愛他,其實那是一種人類般的愛,她不會傷害他,因為她不想傷害自己。而我猜想她也知道他的詭計。他沒有能力激怒她。若他想這麼做,那可就太傻了。』
  卡布瑞點頭淒然一笑,她自己倒是覺得,只要有時間與機會,黎斯特足以激怒任何人,但她沒說話。
  她既沒被安撫也沒放棄。她往後靠在椅背上,無神地看著他們,像他們都不存在。她對這群人沒有忠誠度,除了黎斯特,她對誰都沒有。
  『好吧,』她冷冷說道:『回答我一個關鍵問題,如果我要殺死這個帶走我兒子的家夥,我們是不是都會死?』
  『你要怎麼殺她?』丹尼爾驚奇的問。
  艾力克嗤鼻而笑。
  她鄙夷的看了看丹尼爾,假裝無視於艾力克,然後看著瑪赫特說:『那則古老的神話是真的嗎?如果我殺了她,我們是否也要跟著死?』
  座中有人低聲笑起來,馬瑞斯搖搖頭,瑪赫特卻贊成似的點頭一笑:
  『是的,早先是有人試過,許多不信邪的傻子都試過。寄居在她體內的精靈給予我們力量。殺掉宿主,就等於毀滅那力量。年輕的會先死,年長的會慢慢衰老,最老的也許最後才死,但是,她是天譴者的女王,遭天譴者沒有她是活不下去的。恩基爾只是她的隨從,而那就是為什麼她可以殺掉他,吸乾他最後一滴血。』
  『天譴者的女王,』馬瑞斯輕聲復誦。瑪赫特說這幾個字的時候,音調刻意奇怪,彷彿心中又湧上那些痛苦的回憶。那些記憶不會隨著時間被淡忘,那些夢境也是如此。馬瑞斯再次又感受到這些長者的嚴峻,語言對他們來說,不該也沒有必要複雜。
  『卡布瑞,』凱曼說:『我們救不了黎斯特,我們必須善用僅有的時間,想出一個計劃。』他轉向瑪赫特問道:『為什麼那些夢境在此時出現?這是我們都想知道的。』
  接著是一片沈默,所有在座者都作過那些夢,只有卡布瑞和路易斯夢到的次數較少。在今夜之前,卡布瑞想都沒想到那些夢。而路易斯因為擔心黎斯特,只恨不得把那些夢全數忘光。就連對夢境一無所知的潘朵拉,都曾跟馬瑞斯提起過亞辛的警告。而桑提諾則將那些夢視為難以逃離的可怕幻象。
  馬瑞斯現在知道那些夢像魔咒一樣,不僅折磨著他,也折磨著那些年輕的人,像潔曦和丹尼爾。可是瑪赫特沒有回答,她眼中的痛苦加劇,馬瑞斯能查覺到它無聲的轟動,細微神經線的抽搐。
  他的身子略向前傾,雙手合握放在桌上。
  『瑪赫特,』他說:『是你的雙胞胎托夢給我們,是不是?』
  沒有回答。
  『瑪凱在哪裡?』他繼續追問。
  還是沈默。
  他可以感受到她的痛苦,他對自己不加修飾的言語感到抱歉,但是他來這裡的作用就是要把事情逼出一個結論。他又想起來神殿上的阿可奇,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這時候他偏生想起她臉上的笑容,想起黎斯特……但黎斯特現在只是一個象徵符號,他自己的象徵,也是他們的象徵。
  瑪赫特正以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好似他是一個謎。她又看看其他人,終於開口:『你們看到我們被拆散,』她靜靜的說:『在夢裡,你們全都看到了,你們看到那群暴民如何擁上來,把我和我姊姊分開,然後把我們丟入石棺。瑪凱哭喊不出來,因為他們割掉她的舌頭。我也看不到她最後一眼,因為他們挖掉我的眼。』
  『但是我能透過傷害我的人,看到發生的一切。我知道我們被帶到海邊,瑪凱被抬到西岸,我被載到東邊。』
  『我躺在石棺中,在海上漂流十個晚上,直到載運石棺的小筏沈沒,水壓衝開石棺的棺蓋,我掙脫出來。瞎了眼、狂亂的我奮力游泳上岸,取下我遇到的第一個倒楣人的眼睛,又吸光了他的血得以活下來。』
  『但是瑪凱被衝到西海,衝到世界的另一端。』
  『從第一夜開始,我就一直在找她,我尋遍歐洲、亞洲、南方的叢林、北方的冰原,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我不斷地搜尋,直到跨越西海岸,來到新世界。』
  『我一直沒找到她,不管是人類或是不朽者,沒有人見到過她或聽過她的名字。直到這個世紀,二次大戰結束後,一個考古學家終於在秘魯高地叢林中的一個洞穴,發現我雙生姊姊在牆上的塗鴉:簡單的圖形、大膽的色彩,訴說我和她的一生,以及我們遭受的苦難。』
  『但是這些圖形是在六千年前被刻印到石壁上。我們也是在六千年前被迫分離。除了那些圖形,我再也找不出有關她的任何蹤跡。』
  『不過我從沒有放棄過希望,生為她的雙生妹妹,我知道她一直都還在世上,我不是孤單一人。』
  『就在過去十幾天,我終於可以證明她確實一直陪在我身邊……經由那些夢。』
  『那是瑪凱的心念,瑪凱的影像,瑪凱的控訴和痛苦。』
  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看著她,馬瑞斯相當震驚,他害怕自己會是下一個開口說話的人,這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糟糕,因為一切都太過明顯。
  這些夢並不是由什麼浩劫餘生者所傳送,它們很可能只是一隻野獸的殘留幻影,那只獸自己並不懂也不會發問。那些幻影為何可以用麼清晰,不斷重複,如今已得到解釋。他看到在叢林中一閃而逝的影子,就是瑪凱她自己。
  『是的,』瑪赫特立即說道:『在叢林中行走,這是那位考古學家臨死前寫下的話:在叢林中行走。』
  『但是,叢林在哪裡?』路易斯打破沈默。
  『那些夢也許不是特別要傳達什?訊息,』他帶著法國口音的腔調說:『只是一個受苦靈魂的悲號。』
  『不,它們有特別傳達的訊息,』凱曼說:『它們是一個警告,給我們每一個,甚至也是給母后的警告。』
  『但你怎麼能確定?』卡布瑞說:『我們不知道她現在的靈魂是什?狀態,也不知道她是否曉得我們在這裡。』
  『你不知道整件事的始末,而我知道。』凱曼說:『瑪赫特會告訴你們。』他看著瑪赫特。
  『我看到她了!』潔曦帶著試探性的口吻看著瑪赫特:『她跨越一條大河,正朝我們而來。我看到她!不,不是這樣,我覺得我是用她自己的眼看著她。』
  『是的,』瑪赫特答道:『透過她的雙眼。』『我低頭可以看到她的紅髮,可以看出她在叢林中踏出的每一步。』
  『夢境必是一種溝通方式,』馬以爾忽然不耐的說:『不然那訊息為何如此強烈?我們平日的心思沒有那樣強大的力量,她刻意提高音量,她希望有人能聽到她。』
  『或者,她只是著了魔,』馬瑞斯說:『為了與你,她的姊妹會合,而匆匆趕來,不然還會有什?別的原因?』
  『不,』凱曼說:『那不是她的目的,』他再度看看瑪赫特,『她對母親下過一個承諾,而那就是那些夢的意義。』
  瑪赫特沈默地端詳他一會兒,有關對她姊姊的討論,似乎已超過她忍耐的極限。不過,為了接下來的討論,她又打起精神。
  『我們一開始就在那裡了,我們是母后的首代血族。』凱曼說:『那些夢境在敘述著故事是怎?開始的。』
  『那你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們吧!』馬瑞斯盡量溫和地說。
  『我會。』瑪赫特歎了口氣,輪流看著每一個人,最後把目光停在潔曦身上,『我們必須告訴你們所有的故事,如此你們才會知道,有那些事是我們無力扭轉的。你們知道,這不只是故事的開始,它也可能是故事的結束。』她忽然又歎了口氣,好似這一切已超過她所能負荷。
  『我們的世界從未見過那樣的災難,』她注視著馬瑞斯,『黎斯特的音樂,母親的重生,以及那?多的死亡。』
  她低頭一陣,像要努力打起精神來。她看看凱曼和潔曦,他們是她最愛的人。
  『我從末談過這些事,我曾經活過的那些日子,如今對我而言就如一則神話,在這則神話裡,藏著我所知道的所有真相的根源。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也許我們能找到出路,找到改變一切的方式。我們能做的,就是要去瞭解這一切。』一陣寂然,所有的人都等著她說話。
  『在一開始,』她說:『我和我的雙生姊姊都是女巫。我們可以和精靈對話,精靈也喜歡我們,直到有一天,她派遣戰土來到我們的土地。』
  3黎斯特:天堂的女王
  她將我放掉,我立刻感到虛浮不定,風勢在耳邊頓成轟隆巨響。最糟糕的是,我看不見,只聽得她說:『上升吧』。
  那瞬間充滿絕美的無助。我正以全速火力衝向地表,沒有什麼能夠阻擋得了。然後我往上看,眼睛兀自刺痛,雲朵圍聚在我身邊。我記起那高塔,上升的感覺,我暗自念著『要上升』,那下沈的勢子馬上停住。
  彷彿是一輪氣流包圍住我,我立即飛昇數百尺。雲層就在我下方幾乎看不見的一道白光。我決定要飄浮著,此刻有什麼地方好去呢?也許我無法完全張開眼睛,看著風捲雲動,但我不害怕那痛楚。
  我不確定自從我的腦海中、或者上方某處,傳來了她的笑聲:『王子,來啊!再升高一點。』
  於是我旋身再度往上攀升,直到我看到她向我走來。她全身包裹著袍子,辮子被風吹得飛揚起來。她把我抓住,開始吻我。我拉緊她使自己穩住,試著往下瞧,看是不是能從雲的縫隙中看見什麼。我看見滿佈霜雪的山峰在月光中閃閃發亮;青色的山脈隱沒在鋪滿厚雪的山谷。
  『把我舉起來,』她在我耳邊輕語:『帶我到西北方去。』
  『我無法辨認方向。』
  『你可以的。你的身體和心智都知道方向。不要問它們西北方在哪裡,而是要告訴它們你要往何處去。你和道這個道理,就像當你舉起槍瞄準一匹奔跑中的野狼,你不會計算狼距離你有多遠,或者子彈的速度是多少。你會依直覺開槍,野狼就應聲而倒。』
  我開始以極輕快的速度再度往上升,也感覺到手臂上負著她身體的重量。她的眼睛直瞪著我,讓我帶著她走。我很大聲的笑了出來,把她舉起來親吻,並且不斷的往上升。西北方,意思就是往右再偏右一點,然後再往上方去。我的心靈的確能辨識方向,知道我該往何處去。我很技巧地轉了一個個的彎。我旋轉著,把她緊抓在我身上。我喜歡感受她身體的重量,感覺她的胸部靠著我。她的再度輕柔地覆上我的。
  她在我耳邊說:『你聽到了嗎?』
  我靜下心聽。風聲好像停止了,但似乎有人類的歌聲從地球傳來。有些是整齊的歌唱,有些則有些雜亂。那似是沿著山峰爬到山頂的一列信徒所唱,他們像是在虛弱和寒冷的狀態下要強著歌唱維持一絲氣息。另一種是從房子裡發出巨大而極樂的聲音,隨著鐃鈸和鼓聲凌厲地唱著。
  我把她的頭攏緊到自己身上,再往下看,雲層已經變成厚重白茫茫的一片。但我仍可以透過信徒的心靈看見美麗的中庭、和有著大理石拱門和雕樑畫楝房間寺廟。信徒們正朝著寺廟前進。
  『我想看得更清楚。』我說。她沒有回答,但也不阻止我往下飄去。我像是隻鳥兒乘著風往下飛翔,來到了雲層的最中央。她的身體再度變得很輕很輕,幾乎沒有重量。
  穿過了白雲之後,看見那座寺廟在下頭閃閃發亮。它現在看起來像是陶土做的小模型,在它蜿蜒的牆旁各處都有隆起的土堆。到處可見燃燒的體和冒著煙的灰燼。男男女女正絡繹不絕地沿著曲折的道路朝寺廟走去。
  『我的王子,告訴我在廟裡的是誰?』她問,『這座廟奉的是什麼神?』
  看著它!再靠近一點!又是這套老把戲,但我突然一直往下掉。我大叫,她一把抓住我』
  『小心一點,王子!』她把我穩住。
  我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快要跳出來。
  『你不能一面想著要靈魂出竅去看那座廟,一面又想保持飛翔。你要試著透過那些凡人去看,就想你以前做過的一樣。』我還是晃來晃去,只好緊拉著她。
  『如果你再不平穩下來,我要再放手了。』她輕輕的說。
  『命令你的心告訴它要往哪兒去。』
  我大歎一口氣,突然我的身體被急速的風刮得很痛,眼睛也再度劇烈的刺痛,看不見任何東西。但我仍盡力忍住這些疼痛,假裝它們並不存在。我緊抓著她開始往下降,告訴自己要慢慢來。然後再試著去看信徒眼中的景象。
  我看到了鍍金的牆,拱形的門,每個地方都是精雕細琢。香煙繚繞,混合著鮮血的氣味。朦朦朧朧中,我看見了他,這座廟宇所奉的神。
  『是一個吸血鬼。』我輕呼,『是吸人血的惡魔,他引人們來此處人他宰割。這地方是死亡之域呀!』
  『我們還會看到更多死亡發生。』她說,並且又輕吻著我的臉。『現在我們得快一點,好讓那些凡人看不見我們。你要帶我們墳堆旁的中庭去。』
  我發誓在我還未意會過來之前,我們就完成了這個動作,我甚至想都還沒想就撞到一道粗糙的泥牆,我的腳因踩到粗硬的石塊而發抖。我的頭七葷八素,內臟絞痛不堪。我的身體還想繼續往下掉,穿過這層堅硬的岩石。
  在我還沒能看見任何東西之前,我聽見了歌聲,也聞到火燒體的味道。然後我看見火焰。
  『王子,你實在太笨手笨腳了。』她輕柔的說,『我們差一點撞上牆壁。』
  『我根本不確定是怎麼一回事。』
  『啊,這就是重點,』她說,『重點就是你不確知。你的靈魂迅速而完全的聽令於你。當你往下掉時你仍聽的見也看得見。就想你不確知用手指彈出聲音來是什麼原理,但你卻做得到,即使是一個凡人的小孩子也做得到。』
  我點點頭。我明白這個道理,就想槍與獵物的例子也是一樣。
  『只是程度的問題。』我說。
  『還有順從,無所畏懼的順從。』她補充說。
  我點頭。但事實上我只想要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呼呼大睡。我眨了眨眼,看見熊熊的火焰,裡頭的體燒成焦黑一片。其中還有一個人還沒死,她舉起手臂,指頭是扭曲的。然後他也死了。可憐的人。
  她用冰冷的手摸了摸我的臉,接著是我的嘴,在順一順我糾結的亂髮。
  『你從來都沒有老師,對不對?』她問:『梅格能再創造你之後就遺棄了你,你的父親和兄弟們都是笨蛋,而你母親則憎恨她所生下來的孩子。』
  『我一直是自己的老師。』我平靜的水,『而且我也是自己最自豪的學生。』
  我們都笑了。
  『或許這種師生關係很複雜,但你說對了,我沒有其他的老師。』
  她對我微笑。我看見火焰在她的瞳孔裡燃燒。她的臉光艷逼人,她是如此驚人的美麗。
  『順從我,』她說,『我就會教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你從不知道什麼是戰爭,真正的戰爭。你也從未感受到什麼是純粹的正義。』
  我沒有回答。我覺得頭很暈。不只因為長途空中飛行的疲累,也因為她溫柔的話語和深不可測的黝黑眼珠。她的美麗似乎有一大部分是來自她甜美而平靜的話語,以及她的眼神。當她雪白的臉突然閃過一個微笑或眉頭輕皺,都是那麼堅定不移。
  我知道如果我放任自己,很可怕的事情就會發生在我們之間。她應該也明白這一點。她把我再度抱在懷裡。『我的王子,喝吧,』她輕語,『鼓起勇氣做我要你做的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開始拉著我走,我被拖行了一會兒,神智老是模糊不清。那座寺廟裡傳來平板的音樂,從牆外傳來震天地響著。
  『亞辛!亞辛!亞辛!』
  她拉著我往前去,我的身體似乎變得不存在,只留下影子。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還有皮膚下骨頭的存在。這實實在在的物體是我自己,但這肌膚,這靈魂的躍動都是前所未有的感受。我變成什?了?
  木門神奇地自動打開來,我們穿越而入,但這僅僅是通往中央房間的外道路。那房間內擠滿了狂熱嘶喊著的信徒,他們一點兒都沒發現我的存在,一逕地繼續跳舞歌頌,希望能博取他們唯一真神的歡心。
  『跟緊我,黎斯特……』她說。
  群眾開始往兩邊分開,尖叫聲取代了頌歌,整個房間混亂成一團。房間中央分開成一條道路。此時鑼鼓皆息,信徒開始發出虔誠的歎息。
  當阿可奇往前一站,把面紗取下之時,聚眾響起一陣驚呼。
  不遠處在房間正中央,血之神亞辛出現了。他穿戴著絲質的黑色頭巾和續滿寶石的袍子。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怒視著我們兩個。
  信徒們環繞著我和阿可奇,一個顫抖的聲音唱出頌歌,獻給『永恆的天堂之後』。
  『住口!』亞辛說。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何種語言,但我瞭解他的意思。
  我聽到他聲音裡有人血的聲響,人血在他的血管裡流動賁張的聲音。我從未見過像他那樣幾乎要被人血噎死的吸血鬼。他雖然跟馬瑞斯一樣老,但是他的皮膚呈現一種暗金色的光澤,全身上下的皮膚,連他又大又軟的手都布著一層血跡。
  『你們膽敢闖入我的寺院!』他說。雖然我還是不知道他說的是什?語言,但卻清楚地知道他在說什?。
  『你就要死了!』阿可奇用比以前更為輕柔的聲音說,『你誤導無知的人們前來任你宰割;你像是蛭蟲一樣吸取他們的血液和生命。』
  信徒們開始尖叫,祈求能獲得垂憐。亞辛再度命令他們安靜。
  『你有什麼權力來污我的信徒?』他用手指著我們大叫,『從太初開始,你就佔住王位默不出聲。』
  『你不知道太初的起始,受詛咒的可憐鬼。』阿可奇說,『你出生之時我就已經很老很老了,現在是我執行統治任務的時候。而你必須充當殺雞敬猴的例子。你是我領土的第一個烈土,你現在必須死。』
  他想衝到她一邊,我則試一在中間阻擋他的去路。這一切都快得讓我幾乎看不見。她不知用什麼方法,把他抓住又推了他一把,因此他在大理石地板上搖搖晃晃,幾乎要滑倒,只好打了個轉,讓自己平衡下來。他的眼珠大得幾乎要掉出來。
  他發出哭聲,他的身體開始燃燒,衣服冒出煙來。在黑暗中他扭曲著身體,群眾看到這幅景象都驚慌地大叫哭泣。隨著火愈燒愈大他不斷痛苦地扭狀蠕動著,突然他彎直了腰,直向著她,伸開手臂向她衝過去。
  在她來不及做出反應時,他好像就要抓到她了。我試著衝到她前面去阻止他,但她反手將我推到人群裡去。半裸的人們紛紛避開我,搖晃著不讓自己跌倒。
  我回過頭看見他就停在離她不到二尺遠處,他對她大聲咆哮,試圖用某種無法察覺又無法只擋的方法靠近她。
  『該死的惡魔,去死吧!』她大叫,(我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耳朵。)『到地獄去吧,我已經留了一個位置給你。』
  亞辛的頭整個爆開來,煙和火焰從他破碎的顱骨中冒出來。他的眼睛燒成焦黑,不到一瞬間他全身都陷入燃燒的烈火中。但是他仍然伸出拳頭指向她,努力地彎著腳想要再站起來。最後仍完全消失在火黃色的烈焰裡。
  這時群眾驚慌失措,就像那次我和卡布瑞與路易斯在演唱會場遇到的火災,場外的群眾也是如此驚慌四散。
  但此刻群眾的歇斯底里更甚。人們在大理石柱間衝向著,相互推撞想要逃離出去。
  阿可奇轉了個身,她黑白相間的絲袍像在舞蹈一樣旋開。那些群眾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抓住,紛紛摔倒在地上。他們開始全身抽搐,女人們對著體哭泣,並且拔下體上的頭髮。
  我愣了一會兒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正在屠殺男人。她沒有用火,而是在重要的器官給予致命的一擊,讓他們的耳朵和眼睛都流出血來。有幾個憤怒的女人衝向她,卻遭到同樣的命運。試圖攻擊她的男人也馬上就被消滅。
  然後我聽見她說:『黎斯特,把男人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我整個人呆掉了。我站在她的面前,不讓人們再接近她。但是沒有用,這是我一生中最恐怖的夢魘。
  突然她站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她輕柔又冰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親愛的王子,請你為我殺掉所有的男人。』
  『神啊,請幫助我,不要叫我做這種事。』我輕呼,『他們只是可憐的凡人。』
  群眾似乎已經都喪失心智。跑到後花園去的人都被困住,而我們四周滿佈著死和呻吟之聲。在前門那兒尚有不知情的人還在發出虔誠的祈求。
  『阿可奇,求求你讓他們走吧。』生平我從來沒有如此懇求過別人。這些可憐的人們何辜呢?
  她靠緊我,我看不見其他東西,只有她深黑的眼珠。
  『親愛的,這是一場聖戰。這和你每天晚上吸人血以維持性命不一樣。你必須以我之名,為我屠殺你的人類同胞。現在我給你殺人的自由和力量,一個個去選出你要殺的男人,用你無形的力量殺掉他們。』
  我頭痛欲裂。我有什麼權力去奪取這些人的性命?我望望四周,一具具的屍體交錯地相疊,煙硝從屍體中冒出來。男人和女人驚恐地相擁在一起,有些縮在角落,好像這樣就可以得到庇護。
  『他們沒有存活的機會了。』她說。『照我的話去做。』
  我像是看到異象,那不是由我的心靈或神智感受到的景象。我看見前方有一個瘦弱的身體,我對他怒目而視,咬緊牙關,集中精神加強我的恨意,把他像雷射光一樣發射出去。那個人腳步不穩向後一倒,鮮血從他口中流出。
  他迅速地萎縮倒地而死。
  整個過程像是一陣抽搐,像是把一股看不見卻強有力的聲音往外太空擲去。
  是的,把他們都殺了。攻擊他們最脆弱的器官,撕碎它,讓鮮皿流出來。其實你一直就想這麼無情地殺人,把人毫不猶豫地殺掉。她說得對,但這也是一直被禁止的事,禁止到頭來反而好像沒有不能做的事。
  『親愛的,殺人就像肚子餓一樣平常。現在你擁有我的命令和力量,我們要一起結束這場殺戮。』
  一個年輕人向我衝過來,用手想到我的脖子。他咒罵我,我用那看不見的力量將他往後一推。此時我又感到那陣抽搐從喉嚨深處和腹部發出來;整座寺院都因此為之一震。那股抽搐從我的身體傳到他的身上,像是用我的手指一樣刺穿他的頭顱,再把他的腦揉碎。事實上我看不見這殘忍的景象,只看見鮮血從他的嘴和耳朵裡冒出來,再流到他赤裸的胸膛。
  她說得真對,打從我還是凡人的時候,就一直夢想要這麼殺人。把他們一視同仁,都當成是我的敵人一起殺光。他們活該被殺,他們生下來就該殺。我的肌肉緊縮,牙齒緊咬,憤怒成為我無形的力量。
  群眾們四散奔逃,我卻因此更為憤怒。我把他們拉回來,推他們去撞牆。我對準他們的心臟,用無形的舌頭噬咬,當他們的心碎裂時我可以聽到那聲響。我殺完一個又是一個。有人在跑到走道時被殺,有人則在走廊遇害。還有人拿起燈砸向我,做無用的掙扎。
  我追逐著跑到寺院內室的人們,用長而無形的指頭把他們翻轉過來,再捏入他們的血管之中,讓鮮血隨著模糊的血肉噴灑出來。
  女人們或者群聚在一起痛哭,或者四處逃散。我踩著屍體前進,腳下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音。我知道阿可奇也在做著和我同樣的事。整個房間到處都是死屍,血腥的味道四溢。雖然有冷風吹來,卻吹不散這腥味。空氣中充滿絕望的輕啜或哭泣。
  一個高大的男人衝向我,他的眼睛直瞪著我,像是用一把劍要阻止我的行為。我憤怒地把們想像中的劍奪過來揮向他的脖子。他的肩胛骨立刻應聲裂開,他的頭顱一起掉在我的腳下。
  我用腳把它們踢開,走到中庭裡開始對付那裡驚恐的人們。我完全喪失了理智和意識,已經殺紅了眼,熱中於這場追逐殺戮的遊戲。我喜歡把這些男人困住,再拉開他們用來做掩護,或是拚命想保護他們的女人。對準目標,我瞄準他們的要害一刺,讓他們一命嗚呼。
  前門!她對著我喊。在中庭的男人都死了,女人們一邊把頭髮拔下來,一邊啜泣著。我穿過毀壞不堪的寺院、屍體,在屍體旁悲傷的女人。在大門那邊的人跪在雪地裡,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還不斷地發出乞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