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
(1155—1221),字堯章,自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今屬江西)人。終身為布衣,常以清客身份游於名人巨公之門。多才藝,工詩文,擅書法,與名人多有交遊,范成大、楊萬里對其詩文人品多有稱讚。姜夔長於音律,尤以詞著稱,能自度曲。為詞格調甚高,清空峭拔。
有《絳帖平》《續書譜》《白石詩集》《白石道人歌曲》。
揚州慢
淳熙丙申至日,余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余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1,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2,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3,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4,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5,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6,年年知為誰生?
【註解】
1淮左名都:指揚州。
2春風十里:杜牧《贈別》詩有「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句。
3清角:聲音淒楚悲涼的號角。
4俊賞:愛游賞風景(或風流蘊藉)。
5青樓夢好:杜牧《遣懷》詩有「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句。
6紅藥:芍葯花。
【賞析】
這首詞以比興手法和自然景物的襯托,抒發了深沉的家國之情。詞作層次清晰,音節諧婉,言有盡而意無窮。既控訴了金朝統治者發動掠奪戰爭所造成的災難,又對南宋王朝的偏安政策有所譴責,詞作內容有積極意義。
踏莎行
自沔東來1,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夢而作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2,分明又向華胥見3,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別後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註解】
1沔東:沔州東部,今武漢一帶。
2鶯、燕:喻所愛的女子。
3華胥:夢。《列子·黃帝》中有「華胥氏之中」一名稱,後用以代指夢境。
【賞析】
這首詞上闋寫夢境,描寫對愛人的思念;下闋夢醒之後轉為自己對愛人的憐惜。全篇表現了魂牽夢縈的纏綿深情,而且在纏綿、溫厚之中又體現出了一種剛健之氣,別創一格。
浣溪沙
余女須家沔之山陽,左白湖,右雲夢,春水方生,浸數千里,冬寒沙露,衰草入雲。丙午之秋,余以安甥或滿舟採菱,或舉火置兔,或觀魚塞下;山行野吟,自適其適;憑虛悵望,因賦是曲。
著酒行行滿袂風,草枯霜鶻落晴空1,銷魂都在夕陽中。
恨入四弦人欲老2,夢尋千驛意難通,當時何似莫匆匆。
【註解】
1霜鶻:蒼鷹。
2四弦:指琵琶。
【賞析】
這是作者懷念合肥戀人的詞作。詞作以抒寫天地的高曠,表露萬縷相思的深切,充滿了異常沉痛的離恨,語言委婉曲折。
琵琶仙
《吳都賦》云:「戶藏煙浦,傢俱畫船。」惟吳興為然。春遊之盛,西湖未能過也。己酉歲,余與蕭時父載酒南郭1,感遇成歌。
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2。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春漸遠,汀洲自綠,更添了幾聲啼。十里揚州,三生杜牧3,前事休說。
又還是、宮燭分煙,奈愁裡、匆匆換時節。都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莢。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起舞回雪。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別。
【註解】
1蕭時父:蕭德藻子侄輩,白石妻黨。
2舊曲:舊,指舊遊;曲,指坊曲。桃葉:晉王獻之的愛妾。桃根:桃葉之妹。
3三生:指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人生。
【賞析】
這是一首描寫春日湖上泛舟,觸發懷人之思的詞作。詞從偶遇一畫舫女子寫起,句句寫景說情,翻用前人詩詞成句不露斧鑿痕跡。情景交融,筆意剛直秀逸。
暗香
辛亥之冬1,餘載雪詣石湖2。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征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伎肄習之,音節諧婉,乃名之日:暗香、疏影。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3,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4,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註解】
1辛亥:光宗紹熙二年(1191)。
2石湖:詩人范成大晚年居住在蘇州西南的石湖,自號石湖居士。
3何遜:字仲言,南朝梁詩人。
4紅萼:指梅花。
【賞析】
這是一首抒情懷人的詞作。上闋寫月色之美和人的閒適優雅。下闋憶舊,寫詞人的萬縷情絲。詞作語清句秀,音調諧婉,寄情深遠,歷來被名家讚賞。
疏影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裡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1。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裡,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2。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3。等恁時、重覓幽香4,已入小窗橫幅。
【註解】
1「昭君」句:西漢元帝宮人王昭君遠嫁北方匈奴單于一事。
2金屋:華屋,多指美女居所。《漢武故事》載金屋藏嬌的典故。
3玉龍:笛名。
4恁時:何時。
【賞析】
《疏影》和《暗香》互相配合,讚賞梅花幽靜、孤獨、美麗的氣質。這兩首詞巧妙地運用一些和梅花有關的歷史典故,並參酌或凝縮一些著名作品的佳句,從不同的角度來描寫梅花的特色,從而寄托自己對情人的懷念。
長亭怨慢
余頗喜自製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後協以律,故前後闋多不同。桓大司馬雲1:「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此語余深愛之。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遠浦縈迴,暮帆零亂,向何許?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韋朗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2。算空有並刀3,難剪離愁千縷。
【註解】
1桓大司馬:指桓溫,東晉明帝之婿,官至大司馬。
2紅萼:紅花,指女子。
3並刀:并州為古九州之一,今屬山西,所產刀剪以鋒利出名。
【賞析】
這是作者懷念合肥女子的系列詞之一,其時他們已經分離。上闋寫別離之怨,下闋追憶同戀人在合肥分手。以健筆寫戀情,自成一格。
淡黃柳
客居合肥南城赤闌橋之西,巷陌淒涼,與江左異;惟柳色夾道,依依可憐。因度此曲,以紓客懷。
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攜酒,小喬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燕燕飛來,問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
【賞析】
這首詞詠物傷春。上闋寫景,流露淡淡的思鄉情緒。下闋遣懷,寫作者對春天的留戀,並暗含家國隱患。詞作語言樸素自然,清新明快,表現出作者淒寂憂鬱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