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是月色,
今晚上的,因為我們都在抬頭看——
看它,一輪腴滿的嫵媚,
從烏黑得如同暴徒一般的
雲堆裡升起——
看得格外的亮,分外的圓。
它展開在道路上,
它飄閃在水面上,
它沉浸在
水草盤結得如同憂愁般的
水底;
它睥睨在古城的雉堞上,
萬千的城磚在它的清亮中
呼吸,
它撫摩著
錯落在城廂外內的墓墟,
在宿鳥的繼續的呼聲裡,
想見新舊的鬼,
也和我們似的相依偎的站著,
眼珠放著光,
咀嚼著徹骨的陰涼;
銀色的纏綿的詩情
如同水面的星磷,
在露盈盈的空中飛舞。
聽那四野的吟聲——
永恆的卑微的諧和,
悲哀揉和著歡暢,
怨仇與恩愛,
晦冥交抱著火電,
在這幽絕的秋夜與秋野的
蒼茫中,
「解化」的偉大
在一切纖微的深處
展開了
嬰兒的微笑!
「少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這是以童稚之心寫月;「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是以豪蕩之情寫月。中國文學,歷來與「月」有著不解之緣,古今文人,也為「月」灑下過無數珠玉般美麗的詩句。徐志摩的這首詩,也是寫月,然而他寫的月,和其他詩人的月都不同,他的月,是帶有佛性之慈悲的月,是包孕一切、溶解一切的月。這月,「展開在道路上」,「飄閃在水面上」,城磚墓墟、宿鳥夜鬼,無不籠罩其中。這月,將一切籠罩在自己的蒼茫之中,在「一切纖微的深處」「解化」著偉大。這月,就是「嬰兒的微笑」——不含一絲雜質,孕育一切希望,包孕永恆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