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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曼殊斐兒

我昨夜夢入幽谷,

聽子規在百合叢中泣血,

我昨夜夢登高峰,

見一顆光明淚自天墮落。

古羅馬的郊外有座暮園,

靜偃著百年前客殤的詩骸;

百年後海岱士(Hades)黑輦的車輪。

又喧響於芳丹卜羅的青林邊。

說宇宙是無情的機械,

為甚明燈似的理想閃耀在前?

說造化是真善美之表現,

為甚五彩虹不常住天邊?

我與你雖僅一度相見——

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時間!

誰能信你那仙姿靈態,

竟已朝露似的永別人間?

非也!生命只是個實體的幻夢:

美麗的靈魂,永承上帝的愛寵;

三十年小住,只似曇花之偶現,

淚花裡我想見你笑歸仙宮。

你記否倫敦約言,曼殊斐兒!

今夏再見於琴妮湖之邊;

琴妮湖永抱著白朗磯的雪影,

此日我悵望雲天,淚下點點!

我當年初臨生命的消息,

夢也似的驟感戀愛之莊嚴;

生命的覺悟是愛之成年,

我今又因死而感生與戀之涯沿!

因情是摜不破的純晶,

愛是實現生命之唯一途徑:

死是座偉秘的洪爐,

此中凝煉萬象所從來之神明。

我哀思焉能電花似的飛騁,

感動你在天日遙遠的靈魂?

我灑淚向風中遙送,

問何時能戡破生死之門?

徐志摩留學英國,從羅素那裡學到了社會意識,從曼殊斐兒(今譯為曼斯菲爾德)那裡則獲得了純正的藝術感覺。他一直都沒有忘記1922年7月對英國著名女作家曼殊斐兒的拜訪。對於此次拜訪,後來他曾記述道:「我見曼殊斐兒,比方說只不過二十分鐘模樣的談話,但我怎麼能形容我那時在美的神奇的啟示中的全生的震盪?——我與你雖一度相見——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時間,果然,要不是那一次巧合的相見,我這一輩子,就永遠也見不著她——會面後不到六個月她就死了。」細細品味這首詩,可以看到詩人在其中寄托了自己對逝者美麗的哀思和永恆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