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

　　囡囡上學的時候還沒有太極拳這門體育課。
　　今年不知是哪位領導拍腦瓜子決定，大學生要弘揚國粹，非要給體育課擠進太極拳教程，還分男拳和女拳。
　　男拳，舒緩伸展，女拳，飄逸靈氣，教科書上畫的不錯，教學DV也拍的不錯，可就差一個教師現場演習。
　　回頭看看寧浩然若無其事，再看看老胳膊老腿的徐老師，毫無疑問演示的活只能是楊囡囡來完成。
　　她愁眉苦臉的把棒球帽摘掉扔在一旁，活動好手腕腳踝，先一本正經的紮好馬步，所有學生全部依葫蘆畫瓢，各自蹲好。
　　太極盲楊囡囡事已至此，只好心想著分蘋果的步驟，像模像樣的比劃起來。
　　一個大蘋果。雙手胸前畫圈。
　　切一刀下去。右手立掌豎劈。
　　左邊分一半，雙手推向左側。
　　右邊分一半，雙手推向右側。
　　雖然她做的很差勁，但至少做的很認真，囡囡不斷鼓勵自己。話說，沒看過豬走還沒吃過豬肉嗎？不會打太極，至少會矇混！
　　不等囡囡打完全套，後面已經哇的掀起一波喝彩聲浪，她暗自竊喜，繼續擺造型，唯恐被人識破，又記起高中時打過的五步拳，那個是熟到不能再熟的東西。所以話音一變，說道：「太極拳講究的是內功修養，而另一套拳法是修其根基。只有學會了這套拳，太極才能打得飄逸空靈，出拳才能瀟灑利落……」
　　五步拳第一式剛打出去，只看見原本靠在雙槓旁聽她講解的寧浩然突然趴過去，雙肩不住抖動，想必他也想起那套高中五步拳，囡囡原本不錯的心情被他笑的消失殆盡，見他不負責任模樣就想起自己昨晚的糗事，她決定忽視某人扭曲的表情，當是透明無色無味的空氣一般掠過去，繼續踢腿：「踢腿要有力，大家可以跟我學！」
　　今天楊囡囡運動服是白色的，踢腿的颯爽英姿還真不錯。抬起，落下，沒人看見兩道白色不明飛行物甩來甩去，再抬，再落，別腿，下腰，展臂，咕咚……
　　原本跟在她身後一步一步模仿的學生全體愣住，誰都沒敢輕舉妄動。
　　只見楊囡囡摔在那兒，一動沒動。
　　「好！」三秒鐘後，大家立即熱烈鼓掌，雖然經常在電視上看見武術表演都把木地板震的光當光當直響，今兒第一次看見活的，楊老師捨身忘己的犧牲值得敬佩，所以學生們都由衷的敬佩。
　　囡囡心裡那叫一個心中有苦說不出，鞋帶開了不是她的錯，錯的是摔個跟頭也能摔的這麼有觀眾。她訕訕回頭，面對熱情的學生們，也不好承認自己是被鞋帶絆倒了，想了半天，只好說：「這個姿勢難就難在摔的要真實，大家記住，一定不能像C-羅納爾多摔的那麼不敬業！」
　　寧浩然實在憋不住，噗的笑出聲來，陰一上午的臉終於放晴。
　　昨晚原本以為她投懷送抱以後至少要表現出點小女生該有的羞澀，結果人家臉一抹，壓根沒當回事，等范煜臻走後，顛顛跑到車上等他開車回家。害得他空著兩隻手愣在原地半天，直到始作俑者喊了幾聲才回過神來。
　　他該拿她怎麼辦？難道就一直任由這個粗神經的丫頭折騰下去？
　　「老師，有對打的示範嗎？」藺胥向來充當不討好的角色，可一本正經的模樣又讓人找不到駁斥的理由。
　　囡囡呆滯了一下，轉過身威脅雙眼直看著他：「你想和我演練嗎？」
　　「寧老師和您是一個技術層次的，我不行，我不行！」他倒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擺著手往後退，被他說成這般，囡囡再不就坡下驢，就有點不識時機了。她抬眼瞥了瞥寧浩然，見他沒什麼反應，立即：「其實，寧老師他不擅長太極拳！」
　　誰能想像一個長跑冠軍擅長太極拳，哈哈哈，哈哈哈。
　　「誰說的。」囡囡的內心獨白還沒等笑完，心底陰暗的魔鬼正在掐腰得意，就被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擊個粉碎。她痛苦的扭頭，哀怨的看了一眼倒楣催的他，半晌才緩緩開口：「寧老師，你昨天不累嗎？」
　　她知道世界總有那麼一種人，專門喜歡和別人抬槓，她就是。但沒想到寧浩然這麼酷到半邊臉麻痺的人，也和她有同樣嗜好。只見他聳聳肩：「還行，正好藉機會舒展一下筋骨。」
　　他施施然走過來，活動了手腕腳踝，示意囡囡先出手。萬般無奈趕鴨子上架的楊囡囡只好蹲好架勢，想了想成龍李連傑的《功夫之王》，擺了個黃飛鴻經典造型，視死如歸的抬起下巴：「來吧，寧老師。「
　　上次雙槓，她已經被他成功過肩摔，至今半個屁股仍出去麻痺狀態中，如今再要過招，估計小命也能斷了半條，她認命了，準備因工殉職。
　　她過醜的姿勢讓寧浩然收了招式，直接走到她身邊。
　　對於突然靠近的身體，囡囡腦子轟的一片空白，竟然想起昨晚他的懷抱，臉蛋熱度直線上升。她的身體從來沒這麼敏感過，只覺得他的雙手扶住她的腰，不敢回頭看。
　　寧浩然正色對學生說：「楊老師的姿勢是在給大家演示，影視劇裡的武術姿勢是不規範的。「
　　可惡！囡囡憤然扭頭，剛想說話，寧浩然一隻手順著腰往胳膊上走，抓住她的手腕往上抬，達到水平後，手就停在那裡。
　　騰！囡囡覺得自己腦袋頂都開始冒白煙了，也說不出什麼感覺，反正心跳加速180，手部汗毛變得異常敏感。他的掌心溫度很熱，燙得她開始微微發顫。努力定神，趕緊隨他的手力擺好姿勢。
　　拜託，趕快示範完，要麼他捶她一頓，要麼她捶他一頓，別玩陰的！
　　「下面是出拳。影視劇裡最經典的出拳也有問題。」
　　囡囡覺得自己的後背靠上了什麼東西，溫溫的，硬硬的，餘光看去，他已經從後圍過自己身子，握著她的胳膊就勢出拳。
　　反抗是不可能的，因為她明顯感覺到寧浩然這個混蛋的左手正鉗制住自己的腰，如果她就這麼躲開了，學生們一定會以為他們倆在搞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她一身清白，光明正大，誰怕誰？所以囡囡出完拳，還對學生們說：「沒錯，我是想讓你們看清楚，所以故意出拳慢了些。」寧浩然淡淡的笑了聲，對她的自我開脫不予置評。
　　笑就笑吧，還貼著她耳朵笑，囡囡就怕別人呵她耳朵，吹一下，腳趾頭跟著緊張。
　　所以她異常艱難的憋住難受，想辦法往前躥了躥腳步。
　　寧浩然被她的小動作弄回了神。
　　剛剛貼在她身後本來是想戲弄她，不料懷裡人的身上傳來淡淡清香竟讓他忘記放手。他假裝沒注意她躲閃的動作，鬆開握的緊緊的手，平復了呼吸。
　　「接下來是踢腿。」寧浩然咳嗽一聲，從囡囡背後站起，面對學生們一雙雙清亮的眼睛，不自然的叮囑：「各自找搭檔，模仿我和楊老師的動作練習！」
　　囡囡也吐了口氣，看來剛剛他也不是有什麼歹念，知書達理的進退反而顯得她思想骯髒。
　　寧浩然沉著臉走到她面前，「楊老師，來吧！」
　　雖然沒練習過專業武術，但踢腿還是會的。她飛起一腳踢過去，被寧浩然偏身閃過，錯身之時，寧浩然又聞到那股淡淡的香氣，心慌意亂的他竟然冷不防的被囡囡抱住脖子，兩人所有的學生此刻全部模仿囡囡的動作，紛紛掐住自己搭檔的命門。
　　柔軟的前胸正頂在寧浩然的後背，再次化解了某些人本欲反抗的力量。
　　老娘拼了！
　　囡囡低吼一聲拽著寧浩然的脖領子，反過身一個背摔，將肩膀上的人送了出去。
　　天，還是那個天，雲也還是那個雲。
　　除了寧浩然以外，其他人都還是那個其他人。
　　當囡囡意識到自己究竟幹了什麼驚為天人的事情後，也不得不佩服起自己天生神力來。
　　牛，真牛！
　　寧浩然180+的大個子說摔就摔出去了，落地連聲都沒有，還真有點說不出的詭異。
　　她站在原地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衝到寧浩然身邊噓寒問暖。
　　他下落的時候是後背著地，就直板板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的，雙眼目不轉睛望著天空，任憑她怎麼呼喚也不吱聲。
　　完了，大概是傷到背部脊椎了。
　　「寧老師，寧老師，你沒事吧？」楊囡囡覺得自己都要哭了，一貫是高大威猛的寧浩然突然表現出失魂落魄的模樣讓她愧疚難安。常言道被打擊慣的人，贏了也不當自己贏，反而是平日裡高高在上的人容易感受挫折，稍微失敗一點就痛苦不堪。寧浩然千萬別想不開做點什麼傻事，她就真萬死難擋其咎了。
　　「寧老師，你能動嗎，不能動的話我去叫校醫。」囡囡幾乎淚花四濺。
　　「楊囡囡，你說，我要是動不了怎麼辦？」寧浩然沉默半天，突然來這麼一句，囡囡一時間還沉浸在悲情裡，接口回答：「沒事，我養你。」
　　正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沒什麼廢話好囉嗦的。
　　寧浩然想想，又問：「你工資夠嗎？」
　　果然年長幾歲就是想的長遠阿，她一個剛入職的助教，所有補助全算上才不過兩千多大元，還得給囡囡媽家用，還得給娃娃零花錢，還得留點小錢買言情小說，零七零八花掉，也就剩幾百塊吃飯，如果再加上平時請那幫狐朋狗友吃飯的錢……
　　「不夠。」悲情的囡囡突然更加悲情起來，原來欠債的人不是不想還，是根本沒錢還………
　　「那我想一個方法吧……」寧浩然還沒說完，徐老師喊來了校醫院的校醫，幫寧浩然察看。
　　校醫檢察一遭，看看寧浩然的表情，意味深長的說：「沒到一個月，你們倆一人摔一次，沒事找平衡玩呢？」
　　寧浩然此時倒是能動彈了，慢慢坐起來，嘴角淡淡含笑：「大概是有人覺得不夠本，非得來一次才能證明自己的實力！」
　　校醫撇嘴，同樣給留了兩袋紅藥走了。
　　囡囡捏著兩袋紅藥想了想，校醫都不勸他入院治療，這是不是意味著寧浩然的傷勢遠遠不像自己想的那麼重？上次她摔屁股，校醫也是留了紅藥，事實上，她根本就沒覺得疼。（寧浩然：你終於承認了，你就是裝的！囡囡：胡說，我只是痛覺神經每天只清醒五小時，其餘時間都在休眠而已）
　　學生們都被徐老師暫時帶離了現場，雖然還有人頻頻回頭張望，但已經聽不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寧老師，你剛剛是裝的吧？」囡囡柳眉倒豎，銀牙狠咬。
　　寧浩然雙手撐地，慢慢站起，面部表情看上去很痛苦：「你看我像嗎？」
　　他的行為再次迷惑了囡囡可憐而缺乏的神經，一百種可能在心中上下亂躥。寧浩然一定是愛面子，校醫來了他也不願意多說，怕丟人。
　　實在是，太可憐了。
　　「還疼嗎？」生怕他受委屈的囡囡趕緊關切的問，手也自動扶住他的胳膊。寧浩然掙扎，不讓她攙扶，礙於腰傷，反抗不成，只能乖乖被她抱住胳膊，用很無奈的眼神看著她：「楊老師，我們這算是一報還一報，你也不用太愧疚。」
　　「那怎麼行！這事因我而起，是我下手不知道輕重，一人做事一人當，寧老師，你別管了，我一定要對你負責！」講義氣是囡囡成年後始終保持的美德，但也有可能是她成年後唯一的弱點。
　　寧浩然沉默一下，嘴角浮現不易察覺的笑意，盡力控制好自己的語氣說：「好，你先把我靠在雙槓就行。」
　　「那怎麼行？為什麼不回家休息？」囡囡抱著寧浩然的胳膊不明白他的意思。
　　「課還沒結束，我不放心。」他說。
　　囡囡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崇拜寧浩然了，他真是盡忠職守的最佳典範，如果換作是她，一定不會在自己脊骨被摔後，還堅持在操場上頂著毒辣的太陽教書育人，都是體育老師，做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自我批評與反省後，她一本正經的說：「寧老師，就算你不為自己的身體著想，也要為我們想一想，畢竟你養好了傷，才能更好的工作阿，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寧浩然沒再說話，大概是默許了。囡囡先去和徐老師說準備送寧老師回家休息。
　　對於這個結局，徐老師早也盼晚也盼終於盼到了，她熱淚盈眶的對囡囡說：「快去快去，不要拖久了，再拖幾天黃花菜都涼了……」
　　果然徐老師也覺得寧老師的病不好拖，需要趕緊休息。得到許可的她趕緊跑過去，連抗再拽的帶著寧浩然出了東門，攔了一輛出租車，把他推上去。
　　理論上她完全可以不送寧浩然到家門口的，但又覺得那樣不人道，不仁義。所以她把寧浩然的身子往裡推推，自己也坐上來。
　　「寧老師，你家在哪裡？」她問。
　　「怡園。」他答。
　　「師傅，去怡園。」囡囡立即提高了聲調。司機答應，踩了油門。
　　車一路飛馳，到了怡園，寧浩然似乎要睡著了，頭一下一下點在囡囡肩膀。
　　寧老師真是太辛苦了。
　　囡囡歎口氣，用百年不遇的溫柔語氣小聲喚他：「寧老師，寧老師？」
　　「小姑娘，你老師睡著了？」司機扭頭看看說。
　　「他不是我老師。」囡囡立即撇清。拜託，她成年很久了。
　　「阿？那他是你男朋友？」這麼一說，也有可能，看他們倆很相配的，雖然女孩子的頭髮短了點，但模樣很秀氣。
　　「他不是我男朋友。」直到司機誤會了，囡囡立即拔高嗓門，漲紅臉大力擺手澄清。
　　「那你們什麼關係阿？」司機大哥也被弄糊塗了，皺眉問道。
　　「沒，沒關係！」說完，囡囡急急忙忙打開門，把寧浩然死拉硬扯的拖下車，狠狠把車關上。
　　司機看看後視鏡裡兩個人，苦笑搖頭：「這年頭小情侶彆扭的方式真奇怪，明明是一對兒，偏說沒關係，明明醒著，偏裝睡著了，這不是瞎折騰嘛！」說罷發動車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