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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魂兮歸來(二)

我五雷轟頂道:「啊?」

眼風裡虛虛一瞟,不止我一個人,折顏和四哥這等比我更有見識的,也全目瞪口呆,一副被雷劈熟了的模樣。

墨淵轉著茶杯道:「怪不得你們驚訝,就連我也是在父親仙逝時才曉得,當年母親雖只生下了我一個,我卻還有一個同胞的弟弟。」

墨淵說,這件事須從母神懷上他們一對兄弟開始說起。

說那一年,四極摧,九州崩。母神為了補撐天的四根大柱子,大大動了胎氣。生產時,便只能保住大的沒能保住小的。父神深覺對不住小兒子,強留下了那本該化於天地間的小魂魄,養在自己的元神裡,想看看有沒有這個天數和機緣,能為小兒子做一個仙胎,令他再活過來。父神耗一半的法力做成了仙胎,小兒子的魂魄卻無論如何也喚不醒。父神便將這仙胎化作一顆金光閃閃的鳥蛋,藏在了崑崙虛後山,打算待小兒子的魂魄醒過來再用。

可天命如此,沒等著他們小兒子的魂魄醒轉過來,母神父神已雙雙身歸混沌。

父神仙逝前,才將這樁事說給墨淵聽了,並將元神中小兒子的魂剝了下來,一併托給墨淵。墨淵承了親兄弟的魂,也同父神一般,放在元神中養著。

滄海桑田,墨淵養在元神中的胞弟卻一直未能醒來。

墨淵道:「大約我以元神祭東皇鍾時,他終於醒了。如今我能再回來,估摸也是我魂飛魄散之時,他費神將我散掉的魂一片一片收齊了。我隱約間有印象,一個小童子坐在我身旁補我的魂,七八千年地補,補到一半,卻有一道金光直達我們處的洞府,將他捲走了。他走後,我便只能自己修補,多有不便,速度也慢下來。此番聽你們這個說法,他已是天族的太子,估摸那時天上的哪位夫人逛到崑崙虛,吞下了父親當年埋下的那枚鳥蛋,仙胎在那位夫人腹中紮了根,才將他捲走的。」

折顏幹幹笑了兩聲,道:「怪不得我聽說夜華那小子出生時,七十二隻五彩鳥繞樑八十一日,東方的煙霞晃了三年,原來他竟是你的胞弟。」

方才初聽得這個消息時我五雷轟頂了一回,因從未想過有一日竟能和墨淵攀上這樣的親。如今聽他說完這段因果,我忒從容地進入了大驚之後的大定境界,甚而覺得夜華他長得那個樣子,生來就該是墨淵的胞弟。

九重天上的史籍明明白白地記載道,父神祇有墨淵一個兒子。可見這些寫史的神官都是些靠不住的。信這些史籍,還不如信司命閒來無事編的那些話本子。

墨淵想去瞧一瞧夜華,但他方才醒來,要想恢復得如往常那般,還須正經閉關休養個幾年。我擔心他身子骨不靈便,貿然去凡界走一趟於休養不利,便昧著良心找了個借口搪塞,約定待他將養好了,再把夜華領到他跟前來。

炎華洞雖靈氣匯盛,但清寒太過,不大適宜此時墨淵將養了。他一心想回崑崙虛後山常年閉關的那處洞府住著,我雖不大願意他瞧著如今崑崙虛淒清的模樣傷情,但到底紙包不住火,他終歸要傷這麼一回情。想著晚傷不如早傷,喝過兩回茶後,我便跟著墨淵同回崑崙虛了。折顏和四哥閒來無事,也跟著,畢方便也跟著。

我們一行五人飄著三朵祥雲挨近崑崙虛,四哥曾說現今的崑崙虛十分可歎。

我果然歎了一歎。

自山門往下,或立或蹲或坐著許多小神仙,紫氣青氣混作一團,氤得半座山雲蒸霞蔚,仙氣騰騰復騰騰,是個人都看得出它是座仙山。

呃,我在此間學藝那兩萬年,崑崙虛一向低調,不過七萬年,它竟如此高調了?

畢方駝著四哥,縮了爪子落下去,挑了個老實巴交的小仙攢拳求教。

小神仙眨巴眨巴眼睛,道:「我也不曉得,我是出來打醬油的,路上聽說有道龍氣繞著隔壁山頭氤氳了三四天,許多仙友都湊來瞧熱鬧了,我就一道來看看。這一趟沒白跑,那龍氣,嘖嘖嘖,不是一般的龍氣啊,真好看,我都坐在這裡看了兩天了。你把這個鳥放出去捉會兒蟲子吧,下來和我們一同看,保準能飽你的眼福,我這還有個位置,來,我們倆蹲著擠一擠。」

四哥道了謝,推辭了那小神仙的一番好意,默默無言地回來,咳了聲:「沒什麼,他們仰慕崑崙虛的風采,特地過來膜拜膜拜。」

折顏籠著袖子亦咳了聲,揶揄笑意從眼角布到眉稍,與墨淵道:「崑崙虛本就是龍骨頂出的一座仙山。許是它察覺你要回來了,振奮得以龍氣相迎吧,是以吸引了周邊一些沒甚見識的小仙。」

墨淵不動聲色地抽了抽嘴角。

為了不打擾半座山的小神仙們看熱鬧,我們一行五個皆是隱身進的山門。

九師兄忒因循守舊了些,山門的禁制數萬年如一日,絲毫未有什麼推陳出新。

我以為今日大約只能見著令羽,甫進山門,十來步開外列出的陣仗卻將我唬了一跳。我的十六個師兄,皆穿著當年崑崙虛做弟子時的道袍,梳著道髻,分兩路列在丈寬的石道旁。

院中的樹仍是當年西方梵境幾位佛陀過來喫茶時帶來的娑羅雙。我的十六位師兄垂著雙手肅穆立在娑羅雙樹下,彷彿七萬年來他們一直這般立著。

大師兄率先紅了眼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前幾日九師弟傳來消息,道崑崙虛龍氣沖天,時有龍吟之聲,不知是什麼兆頭,我們師兄弟連夜趕回來,雖想過許是師父您老人家要回來的吉兆,卻總讓人難以置信。今日在殿中覺察到您於山門外徘徊的氣澤,我們匆匆趕出來,卻終趕不及去山門親自迎接您。師父,您走了七萬多年,總算是回來了。」話畢,已是泣不成聲。他面容雖還是年輕時的面容,年紀卻也一大把了,哭得這樣,叫人鼻頭發酸。另外的十五個師兄也一一跪下泣不成聲。十六師兄子闌哭得尤其不成聲。

墨淵沉了沉眼眸,道:「叫你們等得久了,都起來吧,屋裡敘話。」

這一番敘話,開初各位師兄先哭了一場,哭完了,便敘的是當年不慎被他們搞丟了的不才在下本上神,司音神君我。

提到我,大師兄悲得幾欲岔氣。當年本是我給他們下藥,又盜了墨淵的仙體連夜趕下崑崙虛。我的這一番錯處他絕口不提,只連聲道沒能看住我,將我搞丟了,是他的錯。這些年他不停歇地找我,卻毫無音信,大約我已凶多吉少。他身為大師兄卻這般失職,連小師弟也保不住,請師父重重責罰。

我靠在四哥身旁,聽他這麼說,紅著眼圈趕緊坦白:「我沒有凶多吉少,我好端端地站在這兒,我不過換了身衣裳,我就是司音。」

眾位師兄傻了一傻,大師兄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緩了好一會兒,爬起來抱住我抹著淚珠兒辛酸道:「九師弟說人人心中都有一個斷袖夢,當年那鬼族二王子來拐你時,我打得他絕了這個夢,卻沒及時扼住你的這個夢,可憐的十七喲,如今你竟果然成了個斷袖,還成了個愛穿女裝的斷袖……」

四哥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我忍著淚珠兒悲涼道:「大師兄,我這一張臉,你看著竟像是男扮女裝的嗎?」

十師兄拉開大師兄訥訥道:「你以前從不與我們共浴,竟是這個道理,原來十七你竟是個女兒家。」

四哥拉長聲調道:「她是個女——嬌——娥——」

我踹了他一腳。

大師兄從前並不這樣,果然上了年紀,就容易多愁善感些。敘過我後,又敘了敘師兄們七萬年來各自開創的豐功偉業。

我的這十六位師兄,年少時大多不像樣,我跟著他們,雖不再上樹打棗下河摸魚了,卻學會了鬥雞走狗賽蛐蛐兒,學會了打馬看桃花、喝酒品春gong,紈褲們做的事我一件件都做得嫻熟,瞞著師父在凡界胡作非為,還自以為是顆千年難遇的風流種。

將我帶成這樣,我的十六位師兄功不可沒。可就是將我帶成這個模樣的一堆師兄們,如今,他們竟一一成才了。老天排他們的命數時,想必是打著瞌睡的。

但老天打的這個瞌睡卻打得我很開懷,想必師父他老人家也很開懷。

開懷一陣後,耳朵裡灌著師兄們的豐功偉業,再想想他們建功立業時我都做了些甚,兩相一對比,慘淡之情沿著我的脊樑背油然而生。

四哥拿支筆在一旁刷刷記著,不時拊掌大喝:「傳奇,傳奇。」慘淡之情外,又令我油然而生一股丟人之情。

十師兄安慰我道:「你是個女兒家,呃,女嬌娥嘛,女嬌娥無須建什麼功立什麼業,我的妹妹們便成天只想著嫁個好婆家,十七你只須嫁個好婆家就功德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