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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的那個一派自在毫無反應。小的這個卻急忙從我膝蓋上滑下來。著急地指著珊瑚樹後掩映的那條小路辯解:「我和父君可沒故意要偷聽。父君說娘親你在追我們。於是才從那邊路上折回來。走近了看到這位夫人和娘親在說話。我們就只好迴避。」

他小心翼翼地看我:「娘親你來追我們。是因為捨不得阿離。要跟阿離和父君一起回天宮的吧?」

我覺得他這推論太過離譜。正要搖頭。那身為父君的卻斬釘截鐵點頭:「對。娘親她的確是捨不得阿離。」

小糯米糰子歡呼一聲。樂呵呵地瞧著我。眼睛忽閃忽閃:「娘親。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天宮。」

夜華代答:「明天就回去。」

小糯米糰子再歡呼一聲。繼續樂呵呵地瞧著我。眼睛忽閃得更厲害:「娘親。就要回家了。你這麼久沒有回家。感覺會不會很興奮?」

這次夜華倒沒有接話。

我聽見自己呵呵乾笑了兩聲。道:「很興奮。」

我始終沒有機會解釋清楚。方纔我趕著追過來。只是想讓他們順便把我帶出這鬼園子。不過眼下這境況。雖亂七八糟。倒也殊途同歸。

自夜華出現後。少辛便一直安靜地跪伏在地上。偶爾望向夜華的目光中。卻有幾分憤憤不平。

當年桑籍若不退婚。如今的天君太子。便萬萬不會輪上夜華。可因果因果。桑籍種了那樣的因。便必也得遭那樣的果。我不過火上澆點菜花油。在他那大果上。平添幾分不痛不癢的怒氣而已。已算是修養良好了。

臨走時。我將破雲扇重新放回了少辛手中。對她道:「我只給你一個願望。回去好好想想到底向我討什麼。想好了便來青丘找我罷。有了這扇子。此次。迷谷他們便再也不會攔你了。」

小糯米糰子戀戀不捨地看著那把扇子。眼巴巴道:「我也想要。」

我揉了揉他腦袋:「還是個小孩子。要什麼殺傷性武器。」隨手從袖袋裡掏出塊糖來。堵了他的嘴巴。

夜華著實方向感良好。令我十分驚喜。

到得花園口子上。我暗暗思忖著。和夜華一同出現在這東海的宴會上。究竟算不得多明智。於是抬了袖子要告別。小糯米糰子立刻做出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我頗為難。只得違心安撫:「現下確實有些瑣事需了。明日便一定來與你們會合。」

小糯米糰子倒也頗懂些道理。雖仍是不悅。卻只扁了扁嘴。便來與我拉鉤。

夜華在一旁笑道:「淺淺莫不是害怕與我父子二人一同入宴。會惹出什麼閒言碎語來?」

我牙酸了一酸。呵呵賠笑道:「夜華君多慮了。」

他笑得益發深。這形貌倒很有幾分當年墨淵的風姿。

我被那笑紋照得恍了好一會兒神。反應回來時他正拉了我的手。輕輕道:「原來淺淺也知道。你我早有婚約。倒的確是不用避什麼嫌的。」

他一雙手長得漂亮修長。似不經意籠了我的左手。神情悠閒。舉止倜儻。如今他這形容神態。與那來挑我白綾的冷漠神君。簡直不似同一個人。

我心中五味雜陳。料想如今這世道。有婚約的男女青年大抵都如此互相調戲。奈何本上神的情況卻著實特殊。雖也做得來這些風流態。但一想到我在這世上活了九萬年。他才剛打娘胎裡踱出來。便硬生生覺得。與他做親密狀。實是我在犯罪。可貿貿然抽出手來又顯得我風範不夠大度。思考再三。我抬高右手去觸他的發。情深意重地感歎:「當年我與你二叔訂婚時。你還尚未出世。轉眼間。也長得這般大了。真是白駒過隙。滄海桑田。歲月這東西。著實不饒人啊。」

他愣了愣。我順勢將兩隻手都收回來。與他再點了一回頭。就此抽身走開。

豈料生活處處有驚喜。我這廂不過走了三步路。方才大殿裡那驚鴻一暼的東海水君。便堪堪從天而降。似一棵紫紅紫紅的木樁子。直楞楞插到我跟前來。三呼留步。

他這三聲留步實在喊得毫無道理。唯一的那條路如今正被他堵了個嚴實。莫說本上神現下是化了人形。就算化個水蚊子。也很難得擠過去。

我後退兩步。由衷讚歎:「水君好身法。再多兩步。老身就被你砸死了。」

他一張國字臉漲得珊瑚也似。拜了一拜夜華。又恭順地問候了兩句小糯米糰子。才側過身來看我。面露風霜。一雙虎目幾欲含淚:「不知本君何處得罪了這位仙僚。竟要仙僚在本君大喜之日。拿本君的園子出氣。」

我頓時汗顏。原是東窗事發。

夜華在一旁涼涼地瞅著。時不時伸手順順小糯米糰子油光水滑的長頭髮。

其實。充其量我只能算作個幫兇。可小糯米糰子叫我一聲後娘。我總不能將他供出來一同連座。這啞巴虧。便也只能自己吃了。然我實在好奇。他到底是怎麼發現這園子的設計風格是被我顛覆了的。忍了半天沒忍住。到底問了出來。

東海水君卻氣得吹鬍子瞪眼。指著我渾身亂顫了好一會兒。方平靜下來:「你你你。你還要抵賴。我園中的珊瑚精親眼所見。方纔那大風是一綠衣小仙所為。這豈是你想賴就賴得了的。」

我低頭打量了一回自己身上青色的長衣。再抬頭打量一回夜華手下那只墨綠色的糯米糰子。頓時恍然。東海水君對那珊瑚精口中的小仙二字。怕是在理解上。生了點歧義。這廂指的是形貌。那廂卻理解成了階品。小糯米糰子是夜華長子。天君重孫。品階自是不低。而我此番著的這身行頭。卻委實看不出來是個上神。東海水君要指鹿為馬。要草菅人命。皆是情有可原。

這事原是我的錯。東海水君難得生個兒子。開堂滿月宴。我雖是他紅紙黑字遞了名帖真心實意請來的客人。可也實實在在觸了人家霉頭。他認定了我要抵賴。我卻從未想過抵賴。然不知者不罪。我自是不與他一般見識。

東海水君已是毫無耐性。目眥欲裂。

我認真回憶了一番紅狐狸鳳九每次開罪我之後是怎麼做小伏低的。依樣畫葫蘆。垂首斂目道:「水君說得極是。小仙常年守在十里桃林。此番頭次出來。便闖下這樣的禍事。敗了水君的興致。也失了折顏上神的臉面。小仙羞愧不已。還請水君重重責罰。」

夜華輕飄飄瞟了我一眼。一雙眸子瀲灩晴光。

我以為既然注定是要丟臉。丟折顏的臉固然是比丟阿爹阿娘的臉要好得多。

當年我與四哥年幼不曉事。雙雙在外胡混時。皆打的折顏的名號。惹出再混帳的事。折顏也不過微微一笑。倘若是落在阿爹身上。卻定是要扒掉我們的狐狸皮的。

東海水君呆呆望著我:「十里桃林的那位上神不是。不是…」

他屏氣凝神。神情肅穆。竟還避了折顏的諱。於是我覺得。這闊額方臉的水君。乃是一個老實人。

老實人都是些寶貝。我從袖袋裡取出那顆南瓜大小的夜明珠。並事先罐好的一壺陳釀交到他手中。語重心長歎道:「水君可是不信?這也怪不得水君。我家君上確確幾萬年都不曾與各位仙家有過應酬了。此番乃是因青丘之國的白淺上神。上神到桃林做客。不幸抱恙。因之前接了水君的帖子。不願失信於水君。是以派了小仙前來東海。此為拾月珠。乃是白淺上神的賀禮。此為我家君上親手護養的桃花釀。君上囑我以此聊表恭賀之意。卻不料此番小仙竟闖下如此大禍。實是。實是…」

我正欲潸然淚下。眼淚還沒擠到眼眶子來。那廂東海水君已是手忙腳亂地勸慰開來:「仙使遠道而來。未曾相迎卻是小神的過失。左右不過一個園子。如此倒還亮堂些。仙使便隨小神去前殿。也吃一杯酒罷。」

我自是百般推托。他自是千般盛情。

夜華過來。極其自然地握了我的手道:「不過吃一杯酒。仙使實在客套得緊。」

我出了一腦門的汗。指著被夜華緊握的右手對東海水君道:「其實。小仙乃是男扮女裝。」

東海水君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訥訥道:「實是斷袖情深。」

原以為說是男子與男子便可避嫌。卻不想如今的神仙們皆見多識廣。本上神此番。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