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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王公 第十二章

接下來的幾天,明月不斷提出的問題和要求讓顯瑒不勝其煩。她追究起來從一間屋子裡跟著他走進另一間屋子裡,沒完沒瞭,終於把他逼到門檻旁邊轉身對她說:“信誰的話都不信我的,對不對?我得跟你說多少遍才能明白,用工細則是經理和主管們的事情,你覺得我會去辦公室看著他們扣多少錢,做多少預算給工人開飯?我會去窩棚外面看著什麼時候燒炕,是不是加瞭足夠多的柴禾嗎?

……

說瞭,說瞭,我早就說瞭。風波鬧得這麼大,怎麼能不改呢?全城都在關心這個事情,軍閥都打來電話瞭。你瞧,你在傢裡面也在追問我。行瞭,就到這裡,行不行?你要是不放心,明兒你跟我去工廠看看,看瞭你就放心瞭。

……

話說回來,我告訴你明月,別指望我把廠房和工棚修得跟皇宮一樣漂亮舒服,一個人過什麼日子,享什麼福,遭什麼罪,是他自己上輩子修的,這輩子做的!別再跟我提工錢的事兒瞭,你知道一天賺三個銅板是什麼水準?一個人不願意做,早上走瞭,下午有三個人來補位子,你信不信?我不跟你說瞭,你什麼都不懂!”

他伸長胳膊使勁扒拉她一下,明月閃瞭一個趔趄,顯瑒往屋子裡面走,回瞭臥房。正要自己脫衣服上床睡覺,忽然變瞭主意,高聲道:“過來。”半晌明月方進瞭屋,顯瑒用指頭隔空點點她:“越來越不像話!我還叫不動你瞭?”明月沒說話,顯瑒掩不住笑,伸長瞭腿,讓她給脫鞋:“過來伺候著。”明月走過來,扒掉他一隻皮鞋,抬手就扔到瞭他身上,顯瑒又氣又笑:“哎呀反瞭你啦。”

明月拔腿要跑,他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手腕子,另一隻手去捧住她脖子,強拽過來親她嘴巴,一邊親吻一邊咬,手上還一邊蠻橫地撕扯她身上的小棉褂子。明月真的用力掙紮反抗,越是這樣越引瞭他的性子,幾下子便把他衣服全給扯掉瞭。雙手抱起來就給扔到床上,一邊解自己的袍子,一邊獰笑著說:“哇哈哈,這下你完蛋瞭,乖乖受活吧……小,小羊……”他襲上去,去咬她的頸子,肩膀,後背,全身,“這麼白,真喜歡啊,趁熱乎我把你吞瞭吧!”他嚷得熱熱鬧鬧的,牙關上卻不敢用力,輕輕咬,重重吸吮,留瞭一串紅印子在上面。他身體推進她裡面去,癲狂任性瞭好一陣子,身子下面的女孩兒仍是疼得要命,皺著眉頭忍受著他,嘴裡面責怪著:“又弄我脖子!怎麼上學?!”“紮條圍巾啊。”

事畢他翻瞭個身要睡,明月在他後面扒拉著他耳朵,小聲說:“那我可信你的瞭?”

“哪句啊……?”

“膠皮廠……”

“心思太重,影響你長個兒……”他話沒說完,人就著瞭。

沒過多久是福晉的壽誕。傢裡請瞭戲子連唱三天評劇。明月在學堂請瞭假,留在傢裡陪著看戲說話吃茶。筵席到瞭第二日,出瞭個不大不小的風波。

山裡的佃戶送來的壽禮當中有一隻活物,那是條通體雪白的小狐,長著雙大三角耳朵,樣子肉滾滾,圓乎乎的,可愛至極。不知道是天生聰明頑皮還是被人仔細地訓練過,隻要聽到音樂聲,這小狐就會自己追著自己的尾巴尖兒轉圈,音樂不停,它也不停,樣子可逗死人瞭。傢裡的女孩兒們都愛這個,福晉卻把這個小狐給瞭彩珠。她當時懷著四個月的身孕,已經顯瞭懷,臉頰和腮幫子長瞭肉,整個人更顯得富貴端莊。福晉一直拉著她坐在身邊,又把這個人人都稀罕的小狐給瞭她,足見重視,彩珠滿懷喜悅地領瞭。

誰知道當天晚上,那小東西咬破瞭木籠子,悄無聲息地跑瞭出來。傢裡的幾條大狗嗅到瞭野物亂竄的味道,登時興奮得要命,吵得整個宅子都不得安生。傢人起來半夜裡追捕狐貍,眼見著那白色的小東西借著月光在每個房子上跳躍,最後撲進一個屋子裡面再沒出來,再尋不見。那是明月姑娘的樓。

狐貍是掘地打洞的東西,比耗子還靈。逮著瞭好,逮不著也正常。可是一隻小白狐貍抹身進瞭明月姑娘的房裡則成瞭一段軼聞笑話,在廚房裡,水井旁,門衛間,洗衣房裡面被很多張嘴巴描述著,豐富著,傳播著。生活本來就枯燥沉悶的人們把這個小孩的身世長相還有她得到的極端的寵愛與那隻小白狐貍所代表的意象聯系起來,發現是那樣的順理成章,奇妙而且必然。

墻有耳朵,樹有眼睛,那些話落在明月的耳朵裡面,她什麼都沒有說。

一天下瞭學,她沒著急回王府,自己推著車子沿著街往太清宮遛躂。太清宮原本是皇傢道觀,變天之後才開門給老百姓,據說這裡求簽問卦頗靈驗,因而香火很盛。門口有很多賣小吃的借光做生意,有個攤子的雞蛋餅煎得最好,明月不想回王府吃飯,主要就是惦記這個。她買瞭個煎餅,一手推著車,另一手拿瞭要吃,抬眼卻在不遠處看見認識的人。

在南一傢裡見過的女孩吳蘭英正跟一個男孩說話。男孩看上去年紀不大,茂盛的頭發根根直立著,個頭兒比蘭英還矮瞭一塊。男孩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腳上是一雙草鞋。兩人一直在爭論,忽然他狠狠地在吳蘭英的手裡塞瞭些東西,然後轉身就跑,跑得太快,吳蘭英追瞭幾步沒有追上,忽然蹲在地上,捂著臉哭瞭起來。

明月看到瞭這一幕,愣在那裡。

吳小姐哭瞭好一會兒,用袖子抹瞭臉站起來。轉過身就看見瞭明月,正對著她,站在不遠處。她也認出她來,咬瞭咬下嘴唇,迎面走過來,不發一聲地從她身邊經過。吳小姐的頭揚得很高,下巴抬起,脊背挺直,那個樣子嚴肅而且倨傲,簡直是瞧不起人的。明月想,這個人真討厭,真讓人不舒服啊。她咬瞭一口煎餅,推著車往前走,忽然聽見撲通一聲,轉身一看,吳蘭英昏倒在地。

她醒過來,睜開眼睛,似乎是辨認半天才看出來身邊的人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明月。吳蘭英沙啞著聲音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醫院。”明月回答。

吳蘭英聞言不知道從哪裡來瞭力氣,居然一下子就坐起來,下床就要走,隻是下一秒鐘又摔回瞭床上。

明月抽瞭抽鼻子:“你在發燒呢。醫生打瞭針瞭,等會兒還要過來,至少這一宿你要住在這裡。”

吳蘭英的眼裡霎時流出眼淚,側著頭,用枕頭擦瞭擦。

明月站起來:“我要回傢瞭。請你好好休息。”

吳蘭英沒有看她:“你的錢,我會還給你的。”

明月從病房裡面出來,看見護士正推著車子挨個兒病房放飯,她拿瞭些鈔票出來付錢,並請她們給這間病房的吳小姐準備些水果。

她穿瞭一雙前腳掌磨穿的皮鞋踩著自行車回傢。第二日早晨打開自己的鞋櫃從幾十雙各式各樣的鞋子中拿出一雙杏色小羊皮的暫時換上,著人把自己昨天穿回來的鞋子修好打油,接下來的幾天,她一直穿著吳蘭英的這雙鞋子上學。下人奇怪明月姑娘何時多瞭這麼一雙破舊的皮鞋。她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幾天之後,吳蘭英來到南關中學找到瞭明月,將明月墊付的住院看病的錢還有留給她的皮鞋還給瞭她。明月也把吳蘭英的鞋子還給瞭對方。吳小姐看瞭看自己的皮鞋:“你把它給修好瞭?”

“嗯。”

“謝謝你。”

“不客氣。”

“我看到你有一輛自行車。”

“嗯。是的。”

“你們傢是不是很有錢?”

“……”

兩個女孩坐在教學樓前面的草地上,四月的天氣裡,空氣中漂浮著葡萄葉子甜絲絲的味道,天空上有雲彩慢悠悠地路過。吳蘭英給明月講瞭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