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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記憶不會消失

如果有神存在,請永遠地詛咒他。就算所有人都忘記了這件事,就算我死了,也請神不要忘記,一定記得懲罰他。素媛、素媛……

案件一審判決後,被告便進行了上訴。並由於最終被判定為酒後行為,而從20年的量刑減少到如今的12年。即便如此,那傢伙竟然還嫌刑罰太重。

素媛〔1〕爸爸是後來才得知這一消息的。那之前不論是法官,還是其他人都沒有告訴過他關於被告上訴的事情。看到新聞的那一刻,素媛爸爸充滿了挫敗感。他雙手撕扯著頭髮,在自家的精品店內叫喊得撕心裂肺。

當時位於大學旁的精品店內正堆滿了客人,大家都訝異地看著素媛爸爸。只見素媛爸爸氣憤地將筆記本電腦摔得粉碎,曾經那個總是笑盈盈的店主,如今臉上卻只寫滿了憤恨。

從此以後,素媛爸爸便整日鬱鬱寡歡,對所有事情都充滿了仇恨與蔑視。實際上素媛爸爸的表現也是可以理解的,為了素媛,他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然而這件事過去了沒多久,素媛爸爸便因打人事件被押送到了派出所。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當時一名小女孩在素媛爸爸店前迷了路,一名路過的男學生便將其抱在腿上進行哄勸。然而看到這一幕的素媛爸爸卻突然激動起來,一邊高喊著「你這個豬狗不如的傢伙」,一邊痛打起這名男學生。小女孩隨即大哭起來,並被素媛爸爸的暴力和可怖的樣子嚇得尿了褲子。然而素媛爸爸不但沒有察覺到孩子的恐懼,反而越打越重,彷彿這名男學生就是殘忍傷害素媛的那個人一樣。

即使出動了警察,也依然沒能馬上阻止住他。警察的到來並沒有使素媛爸爸立刻平靜下來,直到素媛爸爸累得氣喘吁吁,兩名警員才成功地為他戴上手銬並將他押解到派出所。

最後素媛爸爸被從輕發落。因為就連被打的學生在瞭解到他的特殊情況後,也答應只收醫療費便可。然而不論是向被打的學生,還是向為自己辯護的警官,素媛爸爸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感謝之情。

將筆記本電腦摔碎後,素媛爸爸厲聲戾氣地大喊道:「都給我出去,全部在我眼前消失!」那是一種比起憤怒更接近於絕望的聲音。面對著這樣的素媛爸爸,客人們都急忙無聲地逃離了現場。

然而素媛爸爸卻突然拿起收銀台邊的棒球棒衝了出去。前一秒小店一旁的音響裡還在播放著音樂,後一秒卻因為素媛爸爸的瘋狂打砸而停了下來。過路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來觀看這個像小丑一般的人。直到棒球棒被打折他才頹廢地蹲在了地上,伴隨著急促的喘氣聲,淚水不由自主地滾了下來。

「人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狗崽子。」

緊握雙拳,就這樣反覆念叨著同一句話……

素媛爸爸瘋了似的看著周圍的人。他搖搖晃晃地走近他們,而大家都下意識地開始後退。一個女學生由於受驚過度沒能及時反應過來,而此時素媛爸爸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

「怎麼能這樣?怎麼能!怎麼能!」

就像在訓斥偷東西的小孩。女學生害怕得渾身發抖,努力避開他的視線。但是他卻一把抓住了女學生的肩。

「怎麼能這樣!人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反而我們要逃避、要害怕、要憤怒!為什麼我們要失去所有!為什麼那個傢伙還能若無其事地告訴別人自己做了什麼!」

一位看不過去的男學生與他打鬥起來,隨後另外幾個學生也圍了上來。他被學生們制服了,臉被壓在地上,憤怒的淚水流個不停。

「如果有神存在,請永遠地詛咒他。就算所有人都忘記了這件事,就算我死了,也請神不要忘記,一定記得懲罰他。素媛、素媛……」

今天,已經滿臉醉意的素媛爸爸又提著滿滿一袋子的燒酒回到家中。

不知道努力了多少次,他才將鑰匙勉強插入到門鎖中。門廳的電燈散發著昏黃的光,不到30平方米的房間內,垃圾堆積如山。幾天前煮的泡麵如今還黏在鍋底,不知何時,碗筷也已經堆滿整個水池。沒有整理的衣服左一件右一件地被扔得到處都是。然而,佔據整個房間最大空間的並不是這些,而是空空的燒酒瓶。空瓶子一個個地倒在地上,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素媛爸爸對這些顯然不以為然,一腳踢開擋路的瓶子,便一屁股坐在了牆邊。對面牆上的電視早被他打碎,碎片至今還散落在地上無人收拾。而他就這樣對著電視一直發呆。

這就是他的居所,一間店舖旁邊的一居室。原因是,素媛不允許他回家。孩子除了媽媽,不願意接近其他任何人。素媛每當看到他都會驚起並尖叫,甚至渾身顫抖,有時還會用自殘的方式來壓抑心中的恐懼。

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這些行為不能不稱之為極端、怪異。

素媛爸爸和素媛媽媽看到孩子的行為,憂心忡忡。最後素媛媽媽不得已向素媛爸爸下了禁止令,禁止他接近素媛。自此,他被徹底從家中放逐。

搬到這間一居室已經5個多月了。除了素媛媽媽帶素媛去精神科看病的兩小時他會陪在醫院外,剩下的時間他都是這樣痛苦地度過。就像大家說的,這樣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回想過去的5個月,他幾乎每天都在用燒酒麻痺自己。然而即便他那麼努力地忘記,可怕的記憶卻依舊揮之不去。不論是睜開眼睛,抑或閉上眼睛,這些記憶始終在折磨著他,唯有燒酒能夠使他暫時喪失記憶。今天又毫無例外地記起來,關於那天的記憶,關於那些用死亡都不能泯滅的噩夢般的記憶……啊!究竟誰能忘記呢?發生在至親至愛身上的傷痛,究竟誰能忘記呢?

素媛爸爸希望自己能夠盡快擺脫這些痛苦的記憶,為此他不停地祈禱著,祈禱著。今天他依舊需要燒酒的幫助,來麻痺自己的神經。但這樣做多少也會帶來一些副作用:在完全失去記憶之前,他又清晰地憶起了那天所發生的事。一定要快點醉,一定要快點忘記。他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伴隨著永不乾涸的眼淚。

兩天過去了,孩子仍然沒有找到。他與妻子為此整日不能合眼,每天出入派出所不下十次,甚至和妻子一起在派出所門前大聲痛哭。他們給所有親人朋友打去了求救電話,大家紛紛為尋找素媛奔走著。最初派出所也不以為然,但素媛一直沒有出現,這讓大家都有了不好的預感。警察們雖然傾盡全力,但始終沒有找到素媛。

所有人都在瘋狂地搜尋著線索。

稍長的警察將素媛看作自己的侄女,中年警察則將素媛看作自己的女兒,年輕的警察將素媛看作自己的妹妹,大家都與素媛爸爸和素媛媽媽一樣,殷切盼望著孩子的出現,祈禱著素媛的平安。

大家一遍一遍地看著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時間過去得越久,大家的心就越急。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尋找,派出所幾乎全員出動,僅剩下一名警員留守陣地。

大家都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快點找到素媛。然而,即便大家如此竭盡所能,卻還是沒能找到。時間無情,過了凌晨,新的一天又如期到來。即便大家是那麼希望時間靜止,時針卻還是殘忍地劃過了12點。

月明星稀,天氣好得出奇,似乎完全不理會人們的心情。雖然眼睛已經佈滿了血絲,但卻沒有任何人要求下班或是休息,就連鄰區的派出所警員也在凌晨過後加入到了尋找素媛的隊伍中,7輛警車逐條街道進行搜索。隨著時間的流逝,大家不再保持沉默,而改為大聲呼喊素媛的名字。然而直到天亮也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一無所獲的警員們帶著沉痛的心情回到派出所。雖然沒有咖啡的刺激,但警員們依然毫無睡意。最後中年警員還是選擇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電話被接起後,他用低沉的嗓音說道:

「一名八歲的孩子……」

後面的話雖然到了嘴邊,他卻沒有勇氣繼續下去。因為大家一直殷切盼望著,盼望著孩子只是迷了路,而不是失蹤……所有人都垂下了頭,一個一個地離開了電話旁,只剩下他一個人面對這一殘酷的事實。

獨自守在電話旁的他,嘴唇劇烈地顫抖。

「一名八歲的孩子失蹤了。請求……請求支援。就現在,立刻。我再說一次,一名八歲的孩子失蹤了,請求所有人的支援。」

電話對面並沒有立刻回復。可能是由於事發突然,也可能是由於意識到事態嚴重。中年警察一直在反覆請求著,最後他甚至崩潰地對對方大喊了起來。

「我要你們立刻過來支援!孩子不見了!孩子,只有八歲的孩子不見了!立刻!馬上!不管是誰……求你們快點來。求你們……這可是八歲的孩子。還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迅速過來。求求你們了……快來支援。」

他握著話筒等待著對方的答覆。只聽對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悲痛而絕望。

「立刻……支援。孩子,會沒事的。我們馬上派人過去。現在就……」

中年警員久久不能放下話筒。因為對他來說,這是唯一的希望,相信對方也是一樣。無須過多的語言,現在唯有互相依靠。

他向外望了一眼。從來沒有覺得黎明是如此的絕望,頭一次產生了想要逃出這裡的念頭,逃離這個平時只是用來教育醉鬼和鬧事者的地方。

「已經是早晨了嗎?」

中年警察自言自語著。

「是早晨了呢。太陽都已經出來了。孩子呢……孩子呢……孩子到底在哪呢……」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沒過多久,換班的警員也來了。大家一得知情況,便紛紛衝出去尋找。呆愣地看著這一切的中年警員緩緩地放下了電話話筒。緩過神的他也和大家一樣,飛一般地衝了出去,呼喊著,尋找著。

素媛爸爸走到了素媛常來的文具店。因為時間尚早,所以文具店還沒有開門營業。但素媛爸爸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他反覆敲著文具店的大門,喊著店主人。「誰啊?」店主人疑惑地打開店門。

「我是素媛的爸爸。素媛在這裡嗎?」面對素媛爸爸莫名其妙的詢問,店主人一頭霧水。但看到門外面素媛爸爸悲痛地樣子,一切解釋都不需要了。素媛爸爸遞上了素媛的照片。很眼熟,應該是經常來的孩子。「啊!是不是每天背著粉紅色書包的那個孩子?」「對,沒錯!」素媛爸爸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主人仔細回想著昨天的情況,但最後還是搖頭說道:

「昨天好像並沒有來過。對不起了。」

店主人邊說邊給素媛爸爸倒了一杯水。但素媛爸爸沒有顧及主人的好意,一臉失望地轉身離開了。

出了文具店,素媛爸爸又去了素媛平時上課的補習班。雖然昨天他已經來了不下十次。「素媛啊!」他邊喊邊尋找著。就連補習班的衛生間也一格一格地搜尋過,但還是沒有找到。就這樣找了又找,穿梭在上班的人群中,大聲地呼喊著孩子的名字。人們只是短暫地側目,卻沒有停下腳步。今天他又一次穿梭在小區中高喊著孩子的名字,然而匆匆忙忙路過的人們給予他的只有同情的一望而已。「您說的是素媛?」他是那麼虔誠地祈禱著能夠有人上前這樣詢問。雖然已經筋疲力盡,但素媛爸爸一直沒有停下尋找的腳步,可以說完全是在靠意志堅持著。但即便如此,依舊還是沒有人能夠提供一點線索。

直到回到家門前的停車場,他才勉強恢復了過來。在這裡,素媛媽媽也同他一樣在奮力地尋找著。只見素媛媽媽邊哭邊碎碎念著「素媛啊……素媛啊……」就彷彿中邪了一般。看到這裡,素媛爸爸大步走到她身邊。

「至今還不知道孩子在哪,這像話嗎!你在家都幹什麼了!」

素媛爸爸的質問聲還迴盪在空空的停車場內。但被抓住雙手的素媛媽媽卻好似沒聽到一樣,依舊不顧一切地高喊著孩子的名字。

素媛爸爸第17次找到文具店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素媛媽媽打來的。「找到了嗎?」他一按下接聽鍵,就急急忙忙問道。但電話另一邊素媛媽媽只是「素媛……素媛……」地重複著,久久不能回答。「我問你找到了嗎?到底怎麼樣了?」素媛爸爸心急如焚,二話不說開始向派出所跑去。電話那頭的哭聲始終未見停止,他也只是暗自祈禱著:

「只要活著。只要活著。不管怎樣只要還活著。」

腳步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困難,淚水與迫切一湧而出。

「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我們素媛一定要活著。」

無法名狀的情感伴隨著汗水與眼淚一起流淌下來。

「素媛啊,爸爸太……想你了!」

泣不成聲的他終於跑到了派出所。萬萬沒想到,素媛媽媽一看到他便暈了過去。而接下來猶如煉獄般的痛苦,就只能素媛爸爸一人來面對了。如果不是母愛的強大力量,她恐怕挺不到現在。他沒有問「沒事吧」,而是「找到了嗎?」。

只見警察們低著頭不作回答。

不得已,他又轉頭向119派來的急救員問道:

「找到了嗎?」

急救員也只是選擇默不作聲地將素媛媽媽搬到了急救車上。

一股強大的無力感向他襲來。他已經想不了太多了,抓住一名警察的脖領便問:「我問你孩子還活著嗎?到底怎樣了?」然而被抓住脖領的警察卻一句沒有回答,只是紅著眼眶站在那裡。另一名警察上來制止。

「還活著,不過在醫院。」

聽到這裡,素媛爸爸才如獲大釋般地放下了雙手。

「在哪裡?沒有大事吧?虛脫,只是虛脫對不對?孩子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問題就像連珠炮一樣襲來,但警察們依舊選擇沉默。之前那個高喊著「只要孩子活著就好」的男人已經不在了。雙腿無力的他一下子坐在地上,本能地抓起旁邊警察的手。雖然對面的警察從未謀面,他卻緊抓著對方,等待著答案。

「不是應該先去看看孩子嗎?」

被抓住雙手的警察這樣說道。

「不,不是現在,我要和我太太一起去。」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搖著頭重新說道:

「不,您能和我一起嗎?一起去看孩子?」

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懇切。

「求您了,求您,求您一定要和我一起去。我自己真的是沒有勇氣。求求您了,和我一起去吧,求求您了……」

此刻的他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旁邊的人也為之落淚。他瘋了似的緊握著警察的手,而被握住雙手的警察,也與他一樣開始顫抖起來。

大家都明白素媛爸爸即將要面對的,是一種足以令人戰慄,甚至停止心跳的恐懼。因此大伙都不由自主地回過了頭,因為實在沒有勇氣繼續目睹這樣悲慘的場面。不知何時,一名法醫走了過來。

他將手放在已經淚流滿面的素媛爸爸的肩上。一手幫素媛爸爸拭去眼淚,一手給予他力量。也許是受到了這名年輕法醫的鼓勵,大家也紛紛來到素媛爸爸的身邊,或輕拍著素媛爸爸的肩膀,或輕撫著他的後背。究竟要如何表達這種感受呢?恐怕任何詞語都不足以形容,因為這要比對臨終之人的安慰更難以啟齒。安慰,但更接近於感同身受,因此可以說是備受煎熬。警察們圍在素媛爸爸的左右,就好像努力地用溫暖來包裹素媛爸爸受傷的內心一樣。相信這是一種即使地球消失、人類消失,也會殘留下來的感覺。

但是,悲傷並沒有因此而逝去,撕心裂肺的痛還在繼續。那個人的慾望讓所有人的善良與美好都成了無用之物。最美好的、最珍貴的、能夠給所有人帶來歡樂的天使,沒有一絲貪婪、潔白無瑕的、比天使更純潔的……孩子,就是被那個人,殘忍地、可恥地毀掉了。

所有人都在心中默念:

「如果神真的存在,請不要寬恕他。如果神真的存在,請千萬不要寬恕他。」

可如果神真的存在,難道還會繼續說出像「神愛眾人」這樣的話嗎?

如今素媛躺在重症病房裡,還沒有恢復意識。雖然想要盡量表現出家長應有的那份鎮定與堅韌,但離孩子愈近,素媛爸爸就愈是崩潰,不論是身體,抑或是精神。

其實,來醫院的途中他已經從警察盡量委婉的話裡大致瞭解到了事情的始末。面對如此之大的打擊,他痛苦地睜著眼睛,心跳也不知停止了多少次。

「我們是通過查看閉路電視找到線索的。昨天一個男性嫌疑人帶走了孩子。今天我們在一間一居室內找到了孩子,而這間一居室就在監控範圍外的不遠處。現在我們已經將孩子送去了醫院,雖然生命暫時沒有危險,但還需要進行手術。具體的情況恐怕您還要請教醫生。」

最後,他還是把告知具體實情的重任推給了醫生。而除此之外他所能做的便是在素媛爸爸顫抖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用力握緊他的手,即便汗水打濕了掌心也不鬆開。

素媛微張著小嘴,睡得香甜。小天使睡覺的時候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吧?想當初素媛的門牙還是爸爸給拔掉的。為了讓素媛答應拔牙,兩人說好要去買玩具。當時,素媛還疼得大哭了一場。

就是這麼膽小的一個孩子,一個一定要開著燈才能安然入睡的孩子,一個每週幾乎都要有三四天半夜驚醒的孩子,一個下雨天絕不會獨自睡去的孩子,一個就算房間旁邊有洗手間,也一定要媽媽陪著上廁所的孩子。

那樣的一個孩子現在正孤獨地、沉沉地睡著。素媛的睡顏是上天創造的最大的美好,天使的面龐恐怕也不會比這更美好了。

素媛怕醫院,更怕打針。以前一聽說要去醫院,她就會摟著爸爸媽媽不放手。然而這樣膽小的素媛,如今卻不得不24小時打著點滴。但就算插著可怕的、尖尖的針頭,素媛卻依舊沉沉地睡著不願醒來。

素媛爸爸緊緊握著警察的手。此時,警察們正默默地流著眼淚。看到此情此景,大家都無法控制住那種悲慟的情緒。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素媛爸爸並沒有哭。

但當看到他嘴唇滲出的血滴時大家才恍然大悟。他不是不痛苦,只是作為父親他不能倒下,也不能接受這一事實。他不願相信這一切,所以才如此隱忍。流淚只是懦弱的表現,所以他要咬緊牙關催眠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警察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

大家都知道素媛是多麼膽小的一個孩子。因為直到昨天,素媛爸爸還一直向大家強調這一點。而如今看到素媛就這樣躺在病床上,他的一切信念都倒下了。

孩子是有多麼恐懼,才能這樣不願醒來呢?事實又是有多麼可怖,才使孩子寧願睡去也不願醒來呢?而又到底發生了什麼,才使孩子這樣乖乖地躺在可怕的醫院裡呢?

素媛爸爸顫抖地撫摸著孩子的臉龐。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夠確認孩子還活著,只有感受到孩子的體溫,才能安心。他想要用力抱緊素媛,為她抹去眼角的淚痕。然而,最終他還是忍住了。因為害怕素媛醒來,害怕看到素媛望著他的樣子。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孩子,更不知道要對孩子說些什麼。身為父母,卻不敢上前抱一抱自己的孩子,還有比這更令人痛苦的事情嗎?此時此刻素媛爸爸能做的只有握緊雙手,忍耐再忍耐。用超越常人的耐性和理智,忍耐下去。

那個人殘忍地將一位父親對孩子表達愛意的權利都剝奪了。

醫生來了,而素媛爸爸卻依舊緊緊握著警察的手。他們沒有因為彼此的不熟知而感到尷尬,反而慶幸彼此能夠給予對方安慰以及力量。

雖然思想鬥爭了很久,但素媛爸爸還是沒能輕易問出口。因為儘管理性上大致猜測到了事情的始末,但感性上依舊很難接受。他害怕醫生一旦開口,就會使自己的所有期望落空,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希望也不留。

醫生也是如此。30多年來,雖然不知道向患者家屬發出了多少次死亡通知,但他卻沒有因此感到過內疚。因為在他看來,所有的患者,以及他們的監護人都有權利知道事實的真相,並由此認知到生命的可貴,從而更加努力地度過餘生。

但這次卻非比尋常。什麼生命的可貴,什麼瞭解事實的權利,統統不需要。他只想要編織一個美麗的謊言,告訴孩子的父親:「沒事,孩子沒有任何事,只是精神上受了一點驚嚇。」嗯,就像這樣。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歉意,甚至是罪惡感。他是多麼怨恨上天讓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邊。此刻狹小的辦公室內冷氣逼人,他望著素媛爸爸與警察緊握的雙手,更加無法開口。在他看來,警察的手對素媛爸爸來講無疑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眼鏡因頻頻冒出的冷汗而從鼻樑上滑了下來,但他不敢大肆地去扶。他望著警察,希望對方能夠伸出援手。但警察低下了頭,彷彿在說不要讓我來講。沉默一直在持續,最後素媛爸爸咬緊著嘴唇,鼓起勇氣問道:

「要做怎樣的手術?手術大嗎?」

究竟要如何回答才好,恐怕只有小說家或詩人才能找到一些相對委婉的回答方式吧。因為無論怎樣回答,對素媛爸爸來說都只是傷害而已。

醫生為此醞釀了很久。雖然一再下定決心,但始終未能說出口。辦公室裡安靜得可怕,只剩下鐘錶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在數十次的思想鬥爭之後,醫生顫抖地回答道:

「局部損傷和肛門損傷十分嚴重。我們今天會為她進行手術。手術之後恐怕要靠人工肛門來維持正常生活。但目前來看這已經是最優的解決方案。」

回答十分簡短。雖然醫生還想告訴素媛爸爸「兒童性侵很容易造成臟器損傷」,但還是放棄了。因為在醫生看來,說出這樣殘忍的話彷彿也是一種犯罪,甚至比手術中告知家屬患者死亡更加惡劣。

最終,素媛爸爸一直咬牙忍住的淚水還是決堤了,他不得不接受這一殘忍的現實。雖然一直以來都不想承認,但現在只能接受。素媛爸爸的內心就彷彿一艘航行在暴風雨中的小船,是那麼的飄搖無助。儘管現實不得不接受,但素媛爸爸卻不能做到原諒。原諒,太過沉重。他只想詛咒,詛咒自己,憎惡自己。

就在哭得幾乎快要暈厥過去的時候,他發出了無比痛苦的呻吟。

「乾脆死了算了,死了也就能忘得一乾二淨了。如今這樣要孩子怎麼活下去?太殘忍了!真是太殘忍了!如果真的有神存在……就不會這樣放任不管。如果真的有神存在,那一定會把我們素媛帶走過上幸福的生活吧。我再也不信神的存在了,我要詛咒。真的,還不如就讓我們大人知道,還不如就讓我們大人痛苦。神……你太可惡了!」

素媛爸爸抓住警察的手更用力了,是一種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力度。他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凶狠地瞪著警察。

「我說,你們一定不要抓他。讓我來,讓我把他撕碎,撕得粉碎。如果你們知道他在哪,一定不要去抓他,因為我不確定自己能在他服刑期間嚥下這口氣。我要殺了他,用最殘忍的方法……」

警察緊緊地抱住了他,因為警察知道再凶狠的眼神也只不過是一種偽裝而已。這……只是他出於悲痛而進行的自我防禦。

隨後,醫生也走過來抱住了他。無須多言,因為大家都知道,現在不論怎樣的安慰都不能真正安慰到他。只有靜靜的擁抱才是最大的慰藉,這也是為人父為人母的一種本能。

素媛媽媽用充滿愛意的眼神望著睡夢中的孩子。低頭看表,不知不覺已是凌晨3點。整棟樓裡靜得出奇。素媛媽媽已經連續5個月的晚上沒有休息過了,因為只要睡著,便會感覺不安。自從事情發生了以後,素媛媽媽便一直這樣守在素媛旁邊。只有到了白天,才能勉強在藥物的幫助下睡上3個小時。她還要求素媛在自己睡著的時候一定要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因為她只要稍微感覺不到孩子的存在便會驚醒。就這樣,素媛媽媽滿懷憤怒與不安地在素媛床邊度過了一夜又一夜。

素媛肚臍上安裝的便袋又滿了。每當這時,素媛媽媽都心如刀割。不僅如此,還有更多的煩惱和痛苦正折磨著她。

每天她要為素媛更換兩次便袋。她十分擔心,如果便袋摘不掉,素媛是不是就一直忘不掉那個人。到了青春期,是不是又會患上抑鬱症,甚至想到自殺。

在素媛面前,她一直努力表現出開朗的樣子。給素媛買玩偶,讀精神科醫生推薦的讀物。只要是素媛想要的,就無條件滿足。

素媛大概也感受到了她的努力,不但愛笑了,而且在媽媽的陪同下也敢外出了。素媛的改變讓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期待著一切能夠恢復如初。

然而就在某一天,素媛媽媽的期待還是破滅了。素媛在玩人偶的時候,不但將男人偶扔在了一邊,而且眼中明顯充滿著恐懼。這使她陷入了絕望,不知所措地全身戰慄。

不知是出於對素媛的心疼,還是出於對未來的恐懼,素媛媽媽的眼淚完全不受控制。但她不想在素媛面前落淚,緊握著雙拳強忍著不讓淚水決堤。

「素媛啊,不能扔啊。這可是帥氣的王子哦。」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希望盡量表現得溫柔與淡定。但素媛卻毫無反應。

「素媛啊,玩偶沒有意思,我們去吃好吃的吧?吃些什麼呢?對了,我們去吃素媛最喜歡的比薩吧?」然而面對她的反覆追問,素媛卻沒有反應,只是一動不動地瞪著那個人偶。

看不下去的她一下子將素媛抱離了那裡。之後為了分散素媛的注意力,她伴著兒歌跳舞,甚至模仿笑星。30分鐘過去了,汗流浹背的素媛媽媽已無計可施。現在對她來說,身體上的疲憊已經不算什麼,素媛才是她最大的心病。

「媽媽,我們去吃比薩吧。我餓了。」

當素媛說出這句話,她懸著的半顆心才算落地。

今天她依舊拖著疲憊的身體守護在素媛身邊。家中的網線與電視信號已經被她全部掐斷,只剩下了兒童台。因為她是那麼害怕看電視、看新聞。

她深情地望著自己的孩子,撫摸著孩子的臉頰。軟嫩嫩的皮膚、圓圓的眼睛與漂亮的小嘴。那個可惡骯髒的傢伙居然會來傷害這麼美好的孩子,傷害自己視如珍寶的孩子。就因為他一個人該死的欲求,孩子便失去了純真。

那個人在對素媛施暴後的第四天被警察逮捕歸案。既沒有家也沒有任何歸宿的他在犯罪現場的周圍被警察發現。逮捕過程中還有一名警察因為他的抵抗而無辜受傷。然而即便被逮捕,那個可惡的傢伙也依舊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認錯態度,甚至還理直氣壯地稱自己並沒有強迫素媛。拘留期間,他居然還引以為豪地將自己的罪行講給其他犯人。犯人們聽後無一不取笑他,但也有覺得新奇的。看到關於這些內容的報道,素媛媽媽二話不說就衝進了廚房。她挑選了一把最為鋒利的刀具,緊接著就向拘押犯人的警察局奔去。雖然警衛們曾試圖攔下她,但母愛的力量使他們根本無法阻擋。最終她揮著刀,衝進了警察局,並舉著刀在警局的走廊內大喊著:「那些渾蛋都在哪裡?我要砍掉他們的耳朵!你們把他們關在哪裡?」

所有人的視線都向她投來。而手持刀具的她正氣得渾身發抖。

然而沒有人上前去勸阻她。因為大家都能夠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最後是一名警員走上去安撫住了素媛媽媽。

看到此情此景的警隊隊長,再也無法壓抑住心中的怒火。他不顧其他警員的阻攔,衝進牢房。當他衝進去的時候,犯罪嫌疑人正在心安理得地睡大覺。這讓警隊隊長再也看不下去,上去就是一腳。「啊!」只見犯罪嫌疑人捂著腹部發出一聲慘叫。但隊長才不管這些,上去就給嫌疑人戴上了手銬。

「你這個狗崽子!居然還能睡著?」

不解氣的隊長一腳接著一腳,就像踢球一般地踢打著那傢伙,邊踢還邊抓著那傢伙的脖領,因為要防止嫌疑人逃跑。他將牢房的門緊鎖著,一直踢到自己再也喘不過氣來為止。暴力,雖然暴力,但這裡面卻藏著善良。所以根本沒有人上來阻止他,包括警隊中的其他警察。隊長雙手撐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狗崽子,你知道嗎?人家一家人因為你到底失去了多少,你知道嗎?狗崽子!」

說著說著氣不過的隊長又抬起腿猛踢起嫌疑人的臉來。

「哼!對你來說根本不需要法律,因為你根本就不算是個人!一副人模人樣,卻幹著禽獸的事。所以就算打你,虐待你,甚至殺了你都不算犯法,因為你就是禽獸。因為你是個禽獸,所以我才打你。雖然不需要做什麼解釋,但今天我還是要告訴你。第一,你剝奪了人家一家人團聚的基本權利;第二,你讓一個孩子失去了對白馬王子的幻想;第三,你一生都愧對「父母」兩個字;第四,你剝奪了一個八歲孩子笑的權利、愛的權利、感受美好的權利。」

隊長說著說著停了下來。只見他用袖口在臉上胡亂擦著,不知是在擦汗,還是在擦淚。聽到動靜跑來的警察們也與隊長做著同樣的動作。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只看到隊長的嘴在動。

「最後,就因為你那醜惡的本能,你玷污了這世界上最不可侵犯的東西。那是就算如何飢渴也不能碰的,因為一旦觸碰就會留下抹不去的痕跡。你沒有資格得到原諒,就算死也無法贖罪。要是有人向你吐口水,或是打你,你也絕對不能反抗,因為你就是個禽獸。」

緊接著隊長從褲子上抽出皮帶。開始用繫著皮帶扣的一端用力抽打著嫌疑人。人們開始聽到痛苦的叫喊聲。

「你也知道什麼叫痛嗎?那麼那個孩子的痛又叫什麼?你不是很享受那種感覺嗎?原來你也知道痛很難忍受啊?」

隊長依舊用力揮舞著皮帶,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叫喊而停下來的意思。他要給那個傢伙也留下無法抹去的痕跡。叫喊聲持續了很長時間,然而就算那個傢伙渾身瘀青,叫得嗓子都啞了,隊長也不會停下來。他覺得這樣的暴力對犯罪嫌疑人來說絕對是罪有應得,不,不僅是隊長,還有周圍所有人,大家都認為現在隊長的所作所為代表著正義,是真正的懲惡揚善。

最後直到皮帶扣都掉了下來,隊長才算停止了抽打。然而他就那樣癱坐在地板上瞪著嫌疑人。

「哼,痛嗎?我比你還痛!我為那個孩子感到痛!你覺得孩子的家人,不,你覺得那個孩子是什麼感覺?不要覺得痛,你不配痛!從現在起不管是生是死,你都要一直這樣內疚下去。但是就算你像現在一樣痛也不會得到原諒。不,不是痛,是自作自受!」

話畢隊長從褲袋裡掏出手機。他用手機將嫌疑人現在的樣子一一拍了下來。然後看著掙扎的嫌疑人冷冷地說道:

「不論是有神出現的故事,還是有惡魔出現的故事,都沒有關於殘害孩子的內容。知道為什麼?因為連惡魔都不會做出這種事來。所以說就連惡魔也不會原諒你,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都不會收留你。

說完隊長便一搖一晃地走出了牢房。一位警察為他遞上了毛巾。隊長一邊擦著淚水與汗水,一邊向辦公室走去。此時素媛媽媽的哭聲還在走廊中迴響。隊長一到辦公室便將自己的手機遞給了素媛媽媽。

「不要髒了您的手,我幫您來。我也有孩子,有兩個女兒。對不起,沒有能夠阻止事情的發生。」

他跪在她的面前,而她就這樣扯著他的衣服哭喊著:「怎麼能這樣呢?作為人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呢?」隊長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低著頭,任由素媛媽媽拉扯著自己。

「怎麼能這樣,怎麼能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做出這種事怎麼還能睡得著,吃得下呢?」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們一定會嚴懲他。對不起,我也有女兒,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但我能說的,恐怕只有對不起……」

素媛媽媽與隊長一起流著淚,誰也沒有說話。此處無須多言,只要是個人,只要你有家人,都會為之落淚。只要作為父母,作為也有兒女的父母……

出於人權保護的原因,那個傢伙最終還是被送去了醫院。不過在幾個小時之後,隊長就成為記者們追擊的目標,並因此受到了嚴厲的懲罰。然而那個傢伙卻安然地躺在醫院,成了無辜的受害者,編著謊言。

就在素媛媽媽大鬧警局的幾天後,又一個沉重的打擊從天而降——網上居然出現了支持那個傢伙的團體。聽到這一消息的素媛媽媽重新插上了家中的網線。電腦重啟的時間對她來說顯得格外漫長。她憤怒地點入了那個網站,留言板上的文字讓她震驚不已。

她恨不得用最殘忍的方式殺死那些人。如果自己死了就能夠詛咒那些人,那麼素媛媽媽寧願現在就去死。

像話嗎?居然去擁護一個犯下如此罪行的傢伙!擁護他的這些人,真的精神正常嗎?只要不是潛在的性侵者,怎麼能寫下這麼骯髒的文字!但她不能發火,她不願讓素媛看到自己發火的樣子。

「媽媽!」是素媛的聲音。就在眼淚就要奪眶而出的時候,她聽到素媛的聲音,趕忙擦掉眼淚露出笑容。

二審的這天,犯罪嫌疑人提出從輕處理的請求。他表示自己已經悔過,請求法官輕判?素媛媽媽真是要被他氣暈過去了。是誰那樣對我的女兒,是誰那樣得意揚揚地向其他犯人講述自己的罪行,居然說知道悔改,請求輕判?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居然還敢說自己悔改了,想要繼續活下去?一輩子,不,就算死了之後只剩下靈魂,也絕不會被寬恕。沒想到犯下如此罪行,居然還能說出這種話?

他的罪行以死都不足以抵償,又怎敢說出這樣的話?

法庭上嫌疑人說是因為喝了酒,失去了判斷力,才做出了這樣的行為,所以一切都是意外。

意外?真的是意外嗎?如果真是意外,又怎麼會在犯下罪行之後還天天在犯罪現場周圍徘徊呢?將素媛拖到犯罪現場的這段時間難道不足以清醒過來嗎?拉下褲子拉鏈的瞬間難道不足以找回判斷能力嗎?

性侵犯絕不會是意外,絕不會是偶然。因為性侵犯一定是犯罪分子故意為之。

犯罪嫌疑人可笑的自我辯解又給素媛媽媽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對受害者而言,煎熬是永遠的,無法用數字衡量的。但對犯罪者來講懲罰確是有限的,短暫的。

那個傢伙知道嗎?

知道什麼叫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嗎?

那個傢伙知道嗎?

素媛的腿上打了足足一個月的石膏。作為父母,寧願自己瘸腿一輩子,也不會願意讓孩子受這樣的罪。

那個傢伙知道嗎?

即使孩子開玩笑地說自己要嫁人,父母都會感覺不捨。

那個傢伙知道嗎?

家長甚至不敢用力地抱緊孩子,因為怕孩子會不能呼吸,所以一直都是默默等待著孩子長大,等著孩子長到比自己還高。

那個傢伙知道嗎?

為了想要聽到孩子喊一聲媽媽,在孩子還沒長牙的時候,媽媽就會反覆地教孩子。而第一次聽到孩子喊媽媽,媽媽不但會在本子上記錄下來,更會牢牢地記在心裡。

那個傢伙真的知道嗎?

知道家長那種因為不願孩子離開自己懷抱而期盼孩子慢慢長大的心情嗎?

對於那個奪走這所有幸福和希望的傢伙,顯然這樣的刑罰太輕太輕了。

素媛媽媽讀完判決書,就癱倒在素媛爸爸身上。對於如此短的判期,實在不能接受。不,對那個以死都無法謝罪的傢伙來說,讓他活下來都天理不容。

那個傢伙……知道嗎?法官知道嗎? 對將一生幸福都寄托在素媛身上的素媛爸媽來說,他們送的這份大禮,簡直堪稱絕望。

素媛媽媽毫無意識地望了一眼時間,已經快4點了。她蜷坐在病床邊,癡癡地守著素媛。她怨恨這個世界,怨恨毀掉自己家庭的這個無情的世界。

究竟她有什麼罪?難道努力生活也是罪嗎?難道疼愛自己的孩子也是罪嗎?想要一個和睦幸福的家庭難道也算是妄想嗎?

一個時常會去做義工的人,一個懂得分享的人,她給別人帶去過傷害嗎?素媛媽媽實在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下了什麼錯才會得到這樣的懲罰。越想越悲憤,悲憤地手腳戰慄。她想要問問所有人,究竟自己做了什麼必須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但她只能忍受,必須忍受,因為她清楚不管說什麼,事情都已經無法挽回了。所以只要能夠將那個人從素媛的記憶中刪除,就算瘋了一般怨恨這個世界,瘋了一般地憎惡那個傢伙,她也願意忍受。

為了壓抑住心中的怒火,她總是望著沉沉睡去的素媛,緊緊握著素媛的手,反覆念著:「我愛你,我愛你。」並輕輕地在孩子的手上印下一吻。對她來說,這就彷彿是一種贖罪的儀式,以此來請求原諒,請求孩子原諒自己的無能為力。

今天就在她吻著素媛手背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怕吵醒素媛,她趕緊拿起手機跑出了病房。但又怕素媛一個人會害怕,關門的時候她特意留了一點縫隙,以便於從門外觀察門內的情況。電話是素媛爸爸打來的。「什麼事?」素媛媽媽接起電話不耐煩地問。

「我在門廳前面,開門。」

素媛媽媽大吃一驚。沒想到素媛爸爸此刻正站在走廊中間門的外面。素媛媽媽就像見了什麼危險人物一般迅速地關上了素媛房間的門。

「你怎麼來了?要是素媛看見了可怎麼辦?」

「我只是想看看孩子,哪怕是睡著的樣子。」

「你瘋了嗎?不行。要是孩子突然醒了看到你怎麼辦?絕對不行。」

「那至少讓我聽聽孩子呼吸的聲音。求你了,求你。我絕不會打開房門的,我太想素媛了。求你……」

素媛媽媽還是十分猶豫。但出於對素媛爸爸的內疚,她還是答應道:

「但是絕對不能進去。」

最後她總算是勉強同意了素媛爸爸的請求。素媛爸爸迫不及待地快速按下了中間門的密碼。他脫掉鞋子趴在素媛房門前的窗戶邊。但素媛媽媽還是放不下心,所以一直守在房門前。渾身都是酒氣的素媛爸爸用手扒著房門,小心翼翼地向裡面探望著,而眼淚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掉了下來。他捂著嘴怕自己哭出聲響,他用細小的、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自言自語著:

「素媛啊,爸爸來了,爸爸太想你了。爸爸會保護你,孩子,爸爸會保護你,看看爸爸吧……」

凌晨時分,素媛爸爸和素媛媽媽坐在小區的公園裡。素媛媽媽就那樣呆呆地望著素媛爸爸,彷彿有話要說。然而最先開口的還是素媛爸爸。

「我們……離婚吧。」

聽到這些,素媛媽媽什麼也沒有說,就連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我實在忍受不了了。你放著孩子不管卻和別人聊天,這是我絕對不能原諒的。我們離婚吧。」

素媛媽媽比想像中還要堅強。面對素媛爸爸的離婚請求,她心中所想的依舊只有素媛。既然現在的婚姻對素媛沒有任何幫助,那還不如自己來撫養孩子。但這不過只是一時的想法,因為她很害怕素媛會因此自責,認為爸媽離婚完全是因為自己。看到素媛媽媽沒有回答的意思,素媛爸爸又接著說道:

「我們回不去了,現在的日子簡直就像地獄。如果我們一直在一起,就永遠不會忘記。為了素媛、為了我,離婚吧。生活費你不用擔心,我一定不會少給。而且我不會再婚,也不會有其他孩子。如果素媛恢復一點了,時而送來給我看看就好。我們……還是離婚吧。」

聽完,素媛媽媽默默地站了起來向家走去。而素媛爸爸絲毫沒有挽留。

愛,因為愛所以結婚,因為愛所以生下了素媛,也是因為愛才會克服種種困難,相依相伴到現在。如果不是那個人的出現,恐怕他們還會一直相愛下去,直到百年。但是現在……剩下的只有憎惡、怨恨和厭煩。一想到如果她當時能陪在孩子身邊,素媛爸爸就……

什麼都回不去了。不論怎樣做都不會像原來那樣幸福了,現在留給素媛爸爸的只有絕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