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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姚明遠家在湖畔小區,這是權磊一星期內第二次來。

為了安排他與張棋見面,姚明遠以兒子大為出國留學為由頭,把二人請到家,並特意囑咐帶家屬一起來,以便看上去更像一次純屬私人性質的家庭聚會。可是當權磊站在姚家門前摁門鈴時,卻有一種赴鴻門宴的感覺。

來開門的是姚明遠的女兒光陰,一見權磊,興奮地上前,挽起他的胳膊,嗔怪道:「怎麼才來?來晚了,罰酒。」

權磊拍拍光陰的肩膀,用長輩特有的語氣說:「你怎麼回來了?放假了?」

「還沒呢,今天是週末,上午只有兩節課,下了課就直奔機場,回來送我哥。」

「唔,你哥呢?在家吧。」

「沒有,出去了,說是有個同學聚會,等會兒才能回來。」

「什麼聚會這麼重要?你大老遠的從北京回來送他,他不在家陪你。」權磊開玩笑道。

光陰瞥了下嘴,蹺起腳靠近權磊耳邊,低聲道:「我才不是回來送他呢,只是以他的名義,回來看爸媽,還有你。」

兩人邊說邊往客廳走。光陰在北京外語學院讀書,今年20歲。權磊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小時候,常把她扛著肩膀上逗著玩,有一次被罐了一脖子尿。後來大家常拿這個開玩笑,直到光陰大了,知道害羞了,才不怎麼說了。從小到大,光陰和權磊特別投緣,兩人一見面不是又打又鬧,就是嘀嘀咕咕說個沒完。有段時間,羅愛萍身體不好,姚明遠帶她去國外治病,就把當時正讀高中的光陰送到權磊家,後來姚明遠夫婦回國,光陰搬回家去,還有些不大情願。只要一有時間,就往權磊家跑。

走廊一端,羅愛萍迎上來,笑瞇瞇的道:「這孩子,還是這麼沒大沒小。別老纏著你權叔。對了,秘芸呢,不是讓你和她一起來嗎?」

「我從公司來的,她送男男去姥姥家,等會兒就來。」

「你看你,把男男一起帶來唄,我也好長時間沒見到他,都有點兒想他了。小傢伙又長高了吧?」

「嗯,就是太淘了,他一來咱們什麼事也不用幹了。」

說話間,來到客廳門前。羅愛萍推開門,自己閃到一旁:「快進去吧,老姚和張棋他們等著你呢。」

權磊側身進去,一眼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張棋,正和姚明遠說著什麼。10年了,權磊只和他見過3次,都是在姚明遠家碰到的。兩次是大年初一,一次是正月十五。起初還以為是巧合,後來覺出是姚明遠有意安排的,給兩人創造和好的機會。權磊索性連姚明遠家也不去了。每逢春節,打個電話拜年。避開與張棋見面。

儘管已有心理準備,權磊還是覺的幾分不自在。他和姚明遠打了聲招呼,然後沖張棋點了點頭,動作很輕,如果不注意,都看不出來。

當然,張棋不可能不注意。他站起身,伸手和權磊握了握,開玩笑道:「老二,你怎麼有點兒發福了。嫂子天天給你做什麼好吃的?」語氣平和,隨意,就像兩人昨天還一起喝過酒似的。權磊笑笑,沒說什麼,心想:張棋在官場上磨練的真是越發老練了。就這一手,他還真是做不到。

坐在張棋旁邊的向小前也站起身,沖權磊一笑,剎有其事地道:「是啊,等會兒秘芸嫂子來了,好好向她請教一下。你看我們家張棋,好像好東西都讓我一個人吃了似的。」

向小前原來也是團市委的,後來下海經商,與人合夥開了個律師事務所,現在是藍城小有名氣的律師。她一直沒要孩子,張棋曾一度為這個和她感情不合,甚至鬧過離婚。後來礙於自己的身份,才放棄了。兩個人過著貌合神離的生活。向小前原本就不擅長家務,有了律師所後,整天忙天應酬,很少回家吃飯,更別說做飯了。現在兩人夫唱婦隨,擺出一副恩恩愛愛的樣子,權磊真是不知說什麼好,心裡更加看他們不起。

權磊正想如何開口,總不能這麼僵著,得找個話頭才是。可一向口若懸河的他,此時顯的笨嘴笨舌的,不知說什麼好。恰巧這時門鈴響了,是秘芸。

權磊舒了口氣,沖剛剛進來的秘芸劈頭就是一句:「你可真行,官最小,來的最晚。」

秘芸忙給大家賠禮:「對不起,路上塞車,來晚了。」

其實她早就出來了,看看時間還早,就沒叫出租車,乘公共汽車來的。正趕下班時間,每站地都有人上下車,所以多花了些時間。

大家寒暄了幾句,姚明遠沖妻子使了個眼色,羅愛萍會意地一笑,站起身,一手拉著向小前,一手挽著秘芸,「走,上我房間去。我剛買了兩套衣服,你們幫我看看。」又回身招呼光陰。光陰沖權磊夾了下眼睛,有些不情願地走了。

女人們一走,客廳裡頓時安靜下來。姚明遠拿起茶機上的煙,給權磊、張棋各一支,自己也點了一支。

「咱們兄弟好多年沒像這樣在一起了。」姚明遠吐了口煙霧,有幾分感慨地說。

「是啊,一晃20年了。光陰還是咱們上大學那年出生的,現在都這麼大了。」張棋附和道。

「歲月不饒人啊。得抓緊時間幹點事。」

「是啊,畢業那會兒就說將來一起聯手做事,這麼多年,一直沒機會。」

「現在機會終於來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去上市辦,也許是天意。」

「最重要的還是人和。」

姚明遠和張棋兩人你一句我一語,一唱一和,權磊在一旁聽著,不發一言。他知道,不能總這麼沉默下去,於是清了下嗓子,開口道:「咱們閒話少說,老三—」多年沒這麼稱呼了,權磊有些不自在,吸了口煙,接著道:「你先說說,這上市都有什麼步驟,具體怎麼操作,從何入手。」

「好。」張棋答應道,把煙捻滅,開始了他的講述。

張棋說,目前,我國股票上市主要是審批制,配套手段是「額度控制」。也就是說,地方政府和部委擁有推薦上市公司的權力,但份額有限。而監管部門—中國證監會負責審核,批准發行。所以企業要想上市,得分兩步走,一是在地方或部委爭取到上市名額,然後上報證監會,證監會初審合格,允許企業做上市材料,報到證監會,審核批准後,准許上市。

張棋還說,今年,市裡總共有3個名額,最終花落誰家雖然還沒定,但實際上已基本鎖定在藍城鋼廠、藍城製藥和四海服裝。這3家都是國有大企業,上市融資額度在8、9個億以上,而先鋒集團的規模,最多也就3個億。理論上講,根本無法與人抗爭。

聽到這,權磊皺了下眉頭,他問張棋,能不能再從省裡爭取一個名額?張棋搖搖頭,省裡一共5個名額,藍城佔了3個。如果再增加一個,省城就只剩一個上市各額,這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省裡也不可能批。

權磊想:看來,只能從這三個名額下手了。他看著張棋,問:這3家企業,哪家相對較弱,能找到缺口?

張棋微微一笑,臉上露出一種說不清的複雜表情。他說,這3家企業,關係都夠硬的。藍城鋼廠是全市第一大廠,這麼多年,一直是市裡的財稅大戶,從市委到市政府,都非常重視。因此,很難動。四海服裝是主管輕工業的副市長江南一手抓起來的,現在已經成為服裝業的一塊品牌,江副市長付出了許多心血,可以說,比他親兒子還親。如果動它,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一爭高下。相比之下,這3家企業,就屬藍城製藥相對弱些,但人家早有自知之明,捷足先登,走了上層路線,據說北京一位老領導為他們說話,林市長是點了頭的,所以更動不了。

權磊皺緊眉頭:「照你這麼說,豈不成了死路?」

「那也未必。事在人為嘛。只有走不通路的人,沒有走不通的路。」張棋不緊不慢地道。

權磊急脾氣上來了:「你快說,到底有什麼辦法?」

「別急,在中國辦事,就不能急。一急就出事。這幾天我也在想這個問題,要想找缺口,只有一個,就是我倆當年的娘家-藍城鋼廠。」

「唔,為什麼?你不是說市裡重視藍鋼,難動嗎?」

「難動不等於不能動。有時候,一個人的優勢,也恰恰可以成為劣勢。正因為藍鋼名氣大,資歷老,有時就難免不聽話,倚老賣老。你也知道,老書記退了,現在的書記戰楓是從部隊下來的,脾氣倔,腦筋不活絡,前一陣把市長給得罪了。你們也知道,去年林市長去新加坡考察,對新國的環保和綠化十分讚歎,回來後在藍城大力推廣。文件傳達下去,各部門、企業又是買草籽,又是買設備,忙的不亦樂乎。只有藍鋼遲遲不動。市裡派工作組下去檢查,批評他們,戰書記竟然說:中國有些地方的老百姓連飯都吃不飽,我們才吃了幾天飽飯,哪有閒錢買粉往臉上擦!為這事,林市長大為光火,把工作組給批一了頓。我覺的這事沒完,早晚有個回應。」

權磊點點頭,像是對自己又像對是張棋,「那好,就從藍鋼下手。」

張棋看了他一眼,會意地一笑:「要是戰書記知道我們惦記他手裡的指標,準會氣的心臟病發作,指著我們鼻尖破口大罵。」

「罵就罵吧,這些年還少挨罵了,我們不都是在罵聲中長大的。」

張棋和權磊說話的當兒,姚明遠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聽到這,他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接過話道:「說的對。英雄不問出處。只要成功了,誰管你是怎麼來的。你們倆談的很好,良好的開端就是成功的一半。我現在更有信心了。」

「下一步,就可以考慮操作了。」張棋繼續說道,抬眼看看姚明遠,又把目光轉向權磊:「你們要有思想準備,這事相當有難度。就3個指標,千百雙眼睛盯著呢。不過有一點,你們一定要把握好:不管從哪兒入手,百川歸海,最後肯定是要林碧天敲。我的意思,下周上市辦和外經委組織擬上市企業赴深圳考察,易小凡親自帶隊。你們不妨派個人去,一方面實地考察一下,一方面在易小凡那兒留個印像。這樣我向他提起你們時也不顯得唐突。」

姚明遠點點頭:「好啊。我看可以。」

「我明天讓辦公室發個傳真函,你們先把名單報上來。」

姚明遠轉身看看權磊,用商量的口氣問:「你看誰去好?」不等他答話,又道:「我看你就去一趟吧。」

權磊爽快地一點頭:「好。你再從集團找個人,要懂財務的。」

「我看,讓總會計師老劉去吧。」

權磊一擺手:「不行,他都五十多了,再過幾年好退休了,讓他去不是白浪費差旅費嗎,要去還是讓年輕人去。」

姚明遠略一思索:「那就讓叢林去,小伙子30出頭,研究生畢業,長的一表人才,又多才多藝。不知道你有沒有印像,去年新年晚會他還上台唱京劇來著。」

權磊恍忽記起有這麼個人,點點頭道:「好,就派他吧。」

這邊剛剛談完,羅愛萍好像算好了時間似的,打發光陰上來,招呼他們下樓吃飯。餐廳裡,酒、菜已擺好,姚明遠請客人入席,這才注意到,少了一個人。

「大為怎麼還沒回來?不像話,都幾點了?」

羅愛萍忙為兒子掩飾:「他剛來過電話,說一會兒就到,幾個同學為他餞行,說什麼也不讓走。」

姚明遠沒再說什麼。羅愛萍鬆了口氣,心裡卻暗自著急:大為這孩子,也不來個電話,這麼晚了,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