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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權磊帶左岸去了朋友的海濱別墅。一到就把手機關了,切斷了和外界的聯繫。

他們像做夢一樣過了3天。不分晝夜,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彷彿又回到熱戀中。有時權磊從夢中醒來,望著身邊還在熟睡的左岸,恍忽覺的似在夢中,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忍住想要吻她的念頭,心中暗想:要不要把秘芸的事告訴她?從前他在秘芸和左岸之間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現在由於秘芸的出走,這種平衡被打破了,勢必會影響到他和左岸的關係。而且她不可能永遠不知道。權磊思量了半天,還是決定不說,但決定把叢林的事講出來。他相信左岸會理解自己,不會像秘芸那樣反應激烈,把他武斷地看成專搞陰謀詭計的凶神惡煞。

第三天早上,他們租了一條小漁船,去對面小島釣魚。

清晨的小島,籠罩著一層薄紗般透明的霧。船夫把他們送到島上,把船開到一邊,鑽進船艙睡覺去了。權磊深吸了一下清晨海邊的新鮮空氣,在一塊被海水沖洗的光滑礁石旁坐下,把釣桿支好,下上魚餌,用力一甩,把魚鉤拋到離岸邊兩三米遠的水域。他出神地望著被晨風吹的波光粼粼的海面發呆,魚咬鉤了也沒意識到,等到反應過來急忙拉線,由於動作過猛讓魚脫鉤逃走了。一上午沒釣到幾條,倒是平時不大釣魚的左岸收穫不小,釣了足有8、9條,還有兩條黑魚。

左岸坐累了,站起來活動一下身子,見權磊坐在那兒神色專注地想著什麼,彎下身子,兩手膚著膝蓋,側頭看著他。

「怎麼這麼看我?」權磊回過頭來,有些不自在地問。

「嗯,我覺得這幾天的你好像不是你。」

「噢?不是我,那是誰?」

「也許是你的隱身吧。」

權磊下意識地點點頭,抬頭朝對岸望去,有幾分感慨地道:「我們好像被世界遺忘了。」

「不,是我們暫時遺忘了世界。」左岸用親暱的口吻道,走過來,緊挨著權磊坐下。

「你說怪不怪,平時你總是忙啊忙,一天到晚像趕飛機似的,就盼著能像現在這樣,什麼也不做,只有你和我。可現在真這樣了,看著你這個平時像狼一樣四處奔波的男人,靜靜地坐在這,馴順,溫和,像一隻聽話的小綿羊,又感覺有點不真實,好像不是原來的你了。」

「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別說狼了。」權磊笑道,笑容裡夾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憂慮。「你知不知道,狼什麼時候最老實?」

「嗯-吃飽的時候吧。」

「那是懶,和老實不一樣。告訴你,是看見獵物的時候。狼是所有動物中最理性、最擅長用計謀的,它們賦有團隊精神,很少單獨行動。發現獵物不會立刻出擊,而是靜待時機,有組織、有計劃,做到萬無一失,再動手。」

左岸仰起臉,嗔怪地瞪了權磊一眼,假裝生氣地道:「這麼說,你是在這等待殲敵啦。我還當你是來做全陪的呢。算我自做多情。」

權磊不置可否地笑笑,伸手把左岸攬到懷裡,給了她一個甜蜜而深情的吻。

靜默了一會兒,權磊方又開口道:「前段時間太忙了,一直想找時間好好陪陪你。再說,我也想一個人靜一靜,把思緒清理一下。」

左岸彷彿有預感似的,知道權磊有話要說,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坐直身子,一隻手托著下巴,做好傾聽準備。

權磊把叢林寫告密信、因而導致上市失敗,自己設下圈套把他關進精神病院一事,簡略講了一遍。左岸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臉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既無驚訝,亦無憤慨。只是偶爾皺一下眉,像是集中精力思考什麼。有那麼一瞬間,權磊簡直無法把眼前這個理智的近乎冷酷的她和別墅裡那個激情似火、風情萬種的女人聯繫在一起。

「真是個尤物。」權磊默默地道。用半是欣賞半是征尋的目光看著左岸,想聽聽她的看法。

左岸從小在母親身邊,見慣了這種權力場上的角逐,並不覺大驚小怪。這還算是輕的呢,有時為了除掉對手或內奸,會讓一個人突然從世界上消失。但她吸取上次兩人談姚明遠去留問題時,自己過於直白、令他不快的教訓,小心斟酌著詞句道:「我認為,如果確定告密者就是他,這樣的懲罰並不為重。」

「嗯-」權磊點點頭,長長地吐了口氣,幾天來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終於安定下來,「當然,不然我不會動手。」

左岸猶疑了一下,問:「有確鑿的證據嗎?」

「直接的證據沒有,證監會那封告密信沒法搞到。但間接的證據有。也是他弄巧成拙,大概怕一次告不倒,所以分別給信訪辦、人大和政協等又寄了6封告密信,因為超重被退回來,他用的是公司的信封。信是電腦打印的,現在就在我手裡。信中內容,除了我和姚明遠,就只有他知道。所以肯定是他。」

左岸深思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這裡有幾個疑點。這6封告密信和寄往證監會那封,前後相差兩個月,難道他事先寫好7封信,先寄一封到證監會,留下其餘6封過兩個月再寄?這不符合邏輯。或者同時寄,或者分批分次寄。此其一。其二,叢林是做財務出身,處事嚴謹,做事縝密,這麼重要的信,怎麼可能讓它超重退回,又怎麼會用公司統一印製的信封呢?」

「這個-我也想過,可能是一時疏忽吧。再高明的罪犯,也會在現場留下痕跡。」

「這不一樣,那是在犯罪現場,有時間限制,加上緊張、恐懼,難免會有疏忽。但告密這件事不同,是在自己的地盤,有充裕時間思考、籌劃,出現這種低級錯誤太不應該了。」

「你的意思是-」

「你不覺的這裡有太多的巧合,好像故意讓這些信被退回來,讓你看到似的。」

「這個-」權磊腦中忽地閃過一個恐怖的念頭-不是叢林,難道是姚明遠?「不,不可能!」他武斷地一揮手,斷然否定道。

「為什麼不可能?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是董事長、大股東,最大利益獲得者,如果上市成功,他名下的股份市值幾千萬。」

「那叢林為什麼要這麼做?財務這塊是他負責,如果追查起來,他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權磊張了張嘴,沒出聲,好像被什麼東西震住了,半天沒言語。

一陣尷尬的寂靜,左岸想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於是道:「我只是猜測,並沒有證據。我也希望是叢林做的,這樣損失和危害都會小一些。反正你只是把他關起來,又沒-」她本想說「又沒殺人滅口」,但覺的不妥,改口道:「又沒把他怎麼樣,將來總會水落石出。」

「將來-」權磊苦笑了笑,神色陰鬱地道:「已經沒有將來了。實說跟你說吧,走到現在這步,這市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否則根本無法嘗還一億元貸款。我已別無選擇,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再上不成,公司就得破產。」

「那-」左岸不覺也為權磊那並不光明的前途感到憂慮,凝眸思索了一會兒,方道:「我覺得你不妨去見一見叢林,關了這麼多天,說不定把他鎮住了。到時候再用點兒手段,威脅加利誘。你告訴他,如果是他做的,就承認,承認就放他出來,否則就關他一輩子。興許能套出點兒什麼。」

「好。回去我就去見他。總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否則就是再上是白費力,還得被告下來。」

左岸默默地點點頭,沒再言語。

已是中午了,太陽從東邊轉過來,直射頭頂。權磊用手遮住眼睛上面的光線,往對岸望望,回身對左岸道:「太曬了。走吧。回去吃飯。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回去了。」

權磊揀了一塊拳頭大的石子,朝已經漂到離岸邊十幾米遠的小漁船上扔去。不大會兒,夾板上露出船夫那由於長年在海上被曬成紅褐色的臉,權磊朝他揮揮手,讓他把船開過來。

兩人回到別墅。第二天早晨,醒來已經是8點,簡單收拾下東西,飯也沒吃就上路了。進入市區,權磊把車送去清洗,然後到加油站加油。這當兒,左岸在報攤買了份晨報,只見一版倒頭題赫然寫著-《昨日我市一精神病人墜樓而亡》,忙把報紙拿到眼前,迅速在上面搜索著,當看到叢林兩個字時,頓時驚得透不過氣來,下意識地回身看了看權磊。

「來,上車。喲,怎麼了?」權磊見左岸臉色煞白,嚇了一跳。

左岸把報紙遞給他,他看著看著,臉色也跟著變了。

「他媽的,這幫笨蛋,連個人都看不住!」權磊氣急敗壞地罵道。

左岸瞅瞅他,低聲道:「現在說這些也沒用,當務之急是趕緊想辦法,把這事平息。關鍵是把家屬,民不舉,官不糾,只要家屬不鬧,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左岸這麼一說,權磊也冷靜下來。

「對,關鍵是家屬,除了自己家人,別人誰會當真?最多當成談資,過幾天就完了。你不用擔心,我看問題不大,只要錢花到了,事就平了。這個世界上還沒有花錢辦不到的事。」

「你趕緊去公司吧,他們肯定找你找瘋了。我自己打車回家。」

權磊點點頭,一閃身鑽進車裡。左岸朝他揮揮手,讓他快走。

一到公司,權磊徑直去見姚明遠。姚明遠正四處找他,見他進來,驚喜中帶著幾分蘊怒。

「你跑到哪個星球去了?找你都找瘋了!叢林死了,你知不知道?」

叢林被關進精神病院,姚明遠是知道的,權磊事先和他通過氣。兩人商量好,關兩個月就把他放出來,一是想懲罰他,二是想萬一他出來再告,一個進過精神病院的人,在法律上已經失去了效力。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這個假精神病人就被同室的真精神病人推下樓,還沒送到醫院就斷氣了。畢竟人命關天,連一向處事平穩的姚明遠,也有點兒沉不住氣了。

權磊點點頭,故做鎮靜地道:「我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

「警方已經介入,初步斷定是意外,是被同室病人從3樓窗子推下去的。」

「家屬那邊呢,有什麼反映?」

「情況不大好,叢林母親一聽說這事,當場心臟病發作,正在醫院搶救呢。我派人送了一張5萬元支票過去,老爺子不收,給退回來了。說什麼不花我們公司的黑錢,他兒子死的不明不白,一定要討回公道。」

「噢?那就多送,5萬不行就10萬,10萬不行50萬。我就不信他不收!現在關鍵是家屬,只要家屬不鬧,警方那邊好辦。」

「我知道。但現在家屬正在悲傷、痛苦中,有些話不能說得太白,搞不好反而弄巧成拙,把矛盾激化了。」

「要不,我去醫院看看,安撫一下。」

「得,你可別去,現在老爺子正在氣頭上,也不知從哪得到風聲,說是你把他兒子關進精神病院的。已經放出話來,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找你算賬!你還是迴避一下吧。千萬別和他碰面,免得發生衝突。」

姚明遠這麼一說,權磊不做聲了,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

姚明遠衝著權磊的背影,又接著道:「也難怪,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又只有叢林這麼一個兒子。我看這事你不要出面了,我去做做工作,不管花多少錢,也要把事平了。」

權磊知道姚明遠說的在理,只是對他的談判能力有些不太放心,但自己無法親自上陣,也只好這樣了。

談判進行得並不順利。叢林的妻子安琪還好辦一些,總算是談下來了,她答應不告,條件是把現在這套房子轉到她名下,再一次性支付孩子撫養費、教育費和精神撫慰金70萬元。問題是叢林的父親,談了幾次都不鬆口,每次不等姚明遠把話說完,他眉毛一橫,用他那蒼老、悲憤的聲音斷然回絕道:「不行。別說100萬,1000萬也不行!我都一把老骨頭了,要錢幹什麼?別以為你們有錢就可以橫行霸道!我一定要為兒子討回公道,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把那個姓權的告倒!」

因為知道權磊神通廣大,怕他收買律師,疏通法院,老人特意從北京請了一位名律師,發誓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權磊告進去。就算不能一命抵一命,也要讓他蹲幾年大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