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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石小樣已經離開藍城晨報了。

由於大為的死,她和姚明遠的關係浮出水面,雖然整件事並沒有被媒體公開,但在圈子裡已成了公開的秘密。一夜之間她成了名人。她受不了那種同事看她的眼光,雖然當著她的面不說什麼,但私下肯定沒少議論。如果繼續留在報社,只能供大家做談資。於是一紙辭書,告別了自己人生第一個舞台。

石小樣回老家住了兩個星期,回來後一連幾天跑人才市場,在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廣告公司找到一份做文案的工作。工作環境和收入,都無法與晨報相比,但她認了。目前她考慮的不是這些,而是如何從過去的生活中走出來,從大為的死和與姚明遠的關係中解脫出來。

石小樣做夢也不會想到,姚明遠竟然是大為的父親!她以為這種事都是作家編出來的,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發生。然而它發生了,並且發生在自己身上!直到現在,她仍無法相信這是事實!無法從這惡夢般的事實中解脫出來!她怨恨、責怪自己,為什麼如此粗心大意?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想到?雖然大為很少在她面前提及家人,但如果留心一點,仔細問一問,總是能弄清的呀!那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大為出事那天,石小樣在外採訪。快下班時才回到報社,同事告訴她,有個男的打了幾次電話找她,像有急事的樣子,還問她的手機號。同事不知底細,沒給他,讓他5點鐘再來電話。當時她急著發稿,也沒細問,這當兒又接到姚明遠的電話,說是等會兒來報社接她。石小樣不知他找自己有什麼事,以前每次見面都是提前約好。她交完稿匆匆下樓,姚明遠已經到了。石小樣當時就發現他情緒不好,還當是因為妻子去世的緣故。等到回到公寓,姚明遠把律師公佈遺囑、以及和大為爭吵的事,講給她聽。石小樣以前聽左岸說過,姚明遠有個兒子在美國留學,她再也不會想到,這個人就是大為!那天晚上被警方傳訊,她才知道,原來同事說的打電話到報社找她的男人,就是大為!

「他肯定是聽同事說我5點鐘回來,就來報社找我,正好看見我上了他父親的車,受了刺激,或許他還跟蹤我們到公寓樓下-那天總覺的後面有輛出租車跟著-親眼看著我們一起上樓,這太殘忍了!換了誰都會受不了,所以才……」

石小樣想像著那晚發生的事,然後又立刻否定。她每天都這樣折騰十幾遍,只要一閒下來,就翻來覆去地想。幾個月時間,人迅速消瘦下來,體重還不到90斤,體型、臉型都變了,原先好看的橢圓型臉,變成憂鬱的長方型,兩隻眼睛深陷下去,暗淡無光。她不願再和過去的朋友、同事來往,離開報社後,就換了手機號。過去的同事、朋友中,只有和林翹的關係保持下來。這是因為那天公司人手不夠,派她去報社送片子,不巧在走廊相遇。林翹這才知道她去了廣告公司,第二天特意跑來看她。

「小樣,你也是,幹嘛辭職?他們愛說什麼說什麼唄,傍大款怎麼了,大款也不是誰想傍就能傍的,他們這是妒忌你!」

最初知道石小樣和姚明遠好,林翹很有幾分醋意,沒想到她平時不聲不響還挺有心計,傍了這麼大一款。現在看到小樣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又有些為她抱不平了。

見石小樣不語,林翹又道:「怎麼,你們分手了?」

石小樣不置可否地笑笑,從大為出事,他們一直沒見面,只是通過幾次電話,不知這算不算是分手。

「唉,你真傻!他老婆去世了,這多好的機會呀,你可要抓住,如果能嫁給他,還上什麼班呀,就等著回家做全職太太嘍!」

林翹一下擢到石小樣的痛處,其實她何嘗不想?但中間偏偏有個大為擋著,像一座山,任憑她使勁渾身解數,也躍不過去。雖然只和大為親熱過一次,但他出事後,自己每天都無數次想起,每次想起,都有一種不潔之感。

「林翹,求你,別說了。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石小樣黯然道。

自此,和林翹的來往,也漸漸少了。但是她說的那句嫁給姚明遠的話,石小樣總也忘不掉。每次想起,心中一陣刺痛。

時間是治療感情傷痛最好的醫生,石小樣漸漸從這件事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不過左岸見到她時,還是能感覺出殘留在她身上的、沒有消失盡的一層陰霾。

左岸也沒客套,直截了當說明來意。石小樣面無表情地聽著。她認識叢林,一起吃過飯。可時聽到左岸說他墜樓身亡時,臉上的表情卻是淡淡的,既無驚訝,亦無感慨。也難怪,自從經歷了大為的死,好像已經沒有什麼事能讓她感到震驚了。

「對不起,老師,這個忙我幫不了,我和他早就不來往了。」左岸講完,石小樣當即回絕道,甚至連客套、婉轉一下都沒有。

左岸怔在那,半晌方道:「你打個電話約姚總出來,我們一起坐坐不行嗎?」

石小樣皺了下眉,硬著頭皮道:「對不起,老師,我不想再和他見面。你還是自己去找他吧,有什麼話當面和他說。」

話已到此,左岸覺得再說什麼就沒意思了,於是起身告辭。

石小樣站在窗前,目送左岸遠去,內心湧起波瀾。按說,權磊幫過自己,現在他出事,自己沒有不幫的道理。可問題是她現在自身難保,況且姚明遠與權磊之間矛盾已經很深,權磊現在大有取代他成為第一掌門人的趨勢。他這一出事,對姚明遠來說正是個機會,沒了這個頭號對手,他在先鋒公司的老大地位,無人能憾動。

這麼一想,石小樣心中一陣悸動。對於權力,她並無野心。自幼喪父,家境貧寒,她只知道錢的重要。剛進報社時,每月幾千元的收入已經很滿足,她原想攢夠首付就貸款買房,把母親和弟弟接來。一家人得以團聚,粗茶淡飯地過日子。大家不都這麼過的嗎?她也想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下去。沒想到會遇上姚明遠。小時候,有個瞎子給她算命,說她命中有財,而且是大財。她原本不信,現在看來莫不是真的?石小樣慢慢轉過身,環視著周圍,不禁悶心自問:莫非就這樣兩手空空,在這間十平方米的辦公室度過此生?不,不行!林翹說的對,我只要好好把握機會,就能成為董事長夫人。大為已經死了,只要自己不說,別人誰也不知道。

這樣想著,石小樣眉頭漸漸舒展開。她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電話。

姚明遠正要出去,接到石小樣的電話,有幾分意外,也有幾分警惕。

「哦,是你?」姚明遠道,語氣不冷不熱。

「嗯,剛才左岸來找我,讓我去找你,替權磊說情。」

「你打電話來,就是為這個?」姚明遠想起權磊借房子給她的事,心升妒意,語氣有些不快。

「不,我是想告訴你,左岸可能是你那了。」石小樣聲音怯怯的,說不清為什麼,她多少有一點兒怕姚明遠。

「哦,這麼說,你都知道了。你希望我怎麼做?」姚明遠故意問。

「我-」石小樣頓了一下,道:「這是你和他之間的事,我沒資格、也不想干擾你的決定。」

石小樣一氣說道。她發現,自己正由感覺害怕變為感覺低賤,兩者相比,她寧可還是感覺害怕。

一陣短暫的沉默。

「謝謝你!我還有事,回頭再聯繫。」姚明遠說道,語氣比剛才親近了些。

放下電話,姚明遠陷入沉思。憑心而論,小樣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是自己出事把她牽扯進來,弄得沸沸揚揚,可她一句瞞怨的話也沒說。一個女孩子,做到這份上,也夠可以的了。這個年齡的女孩兒,恐怕沒人能做到。姚明遠心裡一陣衝動,恨不得立刻見到她,重敘舊情。但還是忍住了。現在不比從前,妻子的位置空缺,他不能不謹慎些。

姚明遠想著心思,門外有人咚咚咚敲門。他已經猜到是誰了。

果然,左岸推門進來。

「你好!」姚明遠起身迎過去,同時伸出手。

「姚總,權磊怎麼樣了?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左岸和姚明遠匆匆握了下手,急切地問。

「嗯,你先坐下。你不要著急,我正在想辦法,我已經和律師談過了-」

「現在案子還沒到檢查院,律師作用不大,最好是找人疏通一下。」

「這個-我也考慮過。不過你也知道,我是搞技術的,對人際關係比較外行,這方面都是權磊負責。現在他不在,只能找張棋。可他去香港了,我剛和他通過電話,他說盡早往回趕,等他回來想辦法找人活動。」

「他什麼時候回來?」

「不好說,估計得3、4天吧。」

左岸一聽就急了,騰地站起來:「那怎麼行?這麼長時間,如果報到檢查院怎麼辦?」

「不會這麼快,你放心吧。」

「那也不行,那種地方呆這麼多天,他能受了嗎!」左岸像個小孩子似的,沖姚明遠使起性子來。

姚明遠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奈的動作,「那你說怎麼辦?你要有關係,你可以找哇!」

一句話,把左岸給噎住了。怔在那,不吭聲。

「你不要著急,其實我比你還急,這公司一大攤子事呢,可急有什麼用,也急不出辦法來對不對。」姚明遠安慰道,接著下起了逐客令。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要去開會。有什麼情況我們再聯繫。」

離開先鋒大廈,左岸駕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駛著。大腦亂做一團,耳邊響起姚明遠說的那句話:你有關係,你可以去找哇!

媽的,如果有關係,還用得著去找你?受你這份奚落!左岸忍不住說起粗話。

前面是人民廣場,莊嚴、肅穆的市政府辦公大樓矗立在中央。左岸透過車窗,朝裡張望。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渴望認識這樓的主人,哪怕只是二主人、三主人也行。有一瞬間,她甚至想像古人那樣,闖進衙門擊鼓喊冤。但又立刻放棄這荒唐的想法。不僅是因為現在的衙門無鼓可擊,就是有,她也不敢這麼做。她很清楚,權磊並不是真冤。

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在裡面受罪!他這個住慣星級酒店的人,在那種地方怎麼受得了?左岸眼前浮現出高牆下恐怖、昏暗的牢房,心中一陣刺痛。她找了個空位把車停下,掏出手機,仔細翻看通訊錄,看有誰可以幫忙。忽然,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映入眼簾。

是父親。他的電話怎麼會存在自己手機裡?左岸忽然想起來,是去年母親住院、左新存到她手機裡,如果母親有什麼事就去找他。母親手術很順利,這個電話號碼一直沒用。想不到現在派上了用場。

「對,去找他!現在就去。」左岸略微躇躊了一下,果斷地下決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