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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石小樣發現,她懷孕了。

其實不用去醫院化驗,她已感覺出來了。這個月例假遲遲沒來,而且已經有了輕微反應,早晨起來噁心、厭食,不能聞油煙味。但她不放心,怕自己是精神作用,所以還是跑到醫院做化驗。看到化驗單上呈陽性反應的「+」號,證明自己確實懷孕了,石小樣總算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淒涼的勝利微笑。

情人和妻子不同,往往都怕懷孕,石小樣正相反。自從上次左岸去公司找她,讓她找姚明遠說情,她雖然沒有答應,卻借此把兩人一度中斷的關係又重新鏈接上了。她原以為,姚明遠現在是自由身,又失去作為繼承人的兒子,一定會很快再婚生子。那樣的話,自己就是最合適的人選。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現去找一個,還得重新瞭解、磨合,需要投入時間和精力。自己這樣一個現成人選,從情人到妻子,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嗎!

可惜,每個人評估自己時,會不同程度地高估一些。在對方眼裡,就要打折了。石小樣不知道,姚明遠根本沒有娶她為妻的打算。他堂堂一位董事長兼總經理,怎麼可能和一個兩手空空的打工族聯姻呢?雖然她有青春和美貌,但這點無形資產遠不能和他的數千萬固定資產相抗衡。做情人,已經抬舉她了;做妻子,對他這種智商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污辱。

石小樣雖然摸不準姚明遠的想法,但憑著女人的敏感,還是覺察出不對勁。以前兩人約會,他總是提醒她吃藥,生怕她懷孕。他這樣小心謹慎,石小樣能理解,畢竟他是有家室的人。但現在情形不同了,現在他無妻無子,依然像防賊似的防她懷孕,顯然並沒有和自己結婚的打算。

姚明遠這副態度,讓石小樣陡然升起危機感。她想,自己已經27歲了,從和大為相愛算起,到現在已被他們姚家父子耗掉5年青春—女人一生中最好的5年,難道到了還是兩手空空不成?不行。這一次,說什麼也要抓住機會,不能再讓他跑了。自己這個年齡,已經輸不起了。

可是,怎麼抓呢?石小樣想來想去,覺的最簡單的辦法—也是最徹底的,既然他這麼怕自己懷孕,那就來一次預謀懷孕。

方向決定了,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石小樣把避孕藥換成維生素E,看似無意、實是有意當著姚明遠面吃,在床上的表現亦比從前風騷了許多。姚明遠只知表面,不明內裡。石小樣卻是心知肚明。可不知怎麼,頭一個月,計劃沒有成功。懷孕這種事,有點兒像摸獎,有時你越想中卻越中不了,反而是漫不經心、不經意間,冷不丁暴出冷門。石小樣並沒洩氣,她想兩人的日子長著呢,以後還有機會,自己又沒毛病,不信就懷不上。她不知道,其實已沒有多少日子了。就在她暗中盤算、籌措懷孕一事時,姚明遠也在悄然行動。他在張棋的陪同下去北京相親,與陳冉定下婚約。作為這樁婚事的最大障礙—石小樣,姚明遠已下決心「清理」。

不過世上的事,也是沒道理可講。恰恰是在「清理」時,石小樣懷上了姚明遠的孩子。不用說,她這方面自然像中大獎似的興奮、滿足,雖然這興奮與滿足中夾著一絲無以名之的淒涼之感。姚明遠那面還蒙在鼓裡。如果知道這最後一次做愛成本如此之大,他肯定打死也不會做。不過男人大都是床下諸葛亮,上了床不論諸葛還是八戒,差異不是很大。這本就不是理性範疇的事。其實那天姚明遠去之前並沒想做,他的心思都在怎麼把人「清理」出局而又不太破費上,所謂破費無非是指少花錢少佔用精力,否則傷筋動骨就不值了。但恨不得一刀斬斷舊情,但又怕做的太急把事情搞僵,思前想後,決定按張棋說的方法「淡出」。先是以工作忙為由,把約會頻率降下來,然後找個由頭,安排一次飯局-當然不只他們二人,現在要盡可能避免單獨見面,以免把持不住自己—結果到底還是沒把持住。結束時姚明遠送石小樣,在路上看似隨意、實則這才是今晚的主題,他用體貼的口吻對小樣說,你在廣告公司沒什麼發展,不如出國深造一段時間,年輕人應該出去見識見識。

石小樣當時就意識到,姚明遠要抽身而退,借此了斷二人關係,這也是老闆們解決情人或二奶的一個通用辦法。她不禁打了個冷顫。雖然有些心寒,但她明白,自己眼下是籠中之鳥,尚無還擊之力,於是爽快地答應了。還說了一些捨不得他、牽掛他之類的話。這些肉麻的情話並沒對姚明遠起多少作用,對他起作用的是殺傷力更強的肢體語言。到了公寓樓下,石小樣抱住他,給了他一個摯熱而深情的長吻,這時他身體起了反應。原本不想上樓-這麼晚了,又是老情人,上去會發生什麼不言而喻。但最後還是沒把持住,跟著上去了。以後的事,只要稍微有一點常識,不需要想像力就可以想到。

當然,姚明遠並沒對這一計劃外性行為特別懊悔。既然兩人已經睡了,多睡一次、少睡一次沒什麼分別,只要別睡出麻煩來就行。他再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命運就在這一原始的本能和衝動下,悄悄拐了彎。

那天,姚明遠剛到公司,接到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說有重要消息告訴他。起初,他以為是惡作劇,但還是問了一句,對方說在電話裡談不方便,要見面談。怕姚明遠不信,這次她主動報上姓名-林翹,晚報記者。姚明遠曾聽石小樣說過,多少有點印象。他當時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沒讓她到公司來,而是約到咖啡廳。

果然,一見面,林翹告訴他:石小樣懷孕了!

姚明遠極力掩飾著自己的震驚,他拿不準自己和石小樣的事,她究竟知道多少?也不知她這麼做的目的。於是,模凌兩可地點了下頭,「唔,你怎麼知道的?」

林翹臉上掠過一絲陰霾,抬手把額前的頭髮捋到一邊。

「我家裡出了點兒事,這兩天我住在她家。」

所謂出事,是發現老公有外遇。這段時間林翹總不回家吃飯,兩人的關係比較緊張。也巧,那天她來例假感覺不舒服,就沒出去應酬,下了班直接回家。一進門,發現老公在洗澡,就有些納悶,這個時間洗什麼澡呀!就在這當兒,他的手機響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對方一聽她的聲音就掛了。林翹警覺起來,查他的手機短信,結果就發現了。兩人吵了起來,老公不僅承認了,還說不行就離。一副愛誰誰的樣子。

林翹氣暈了,和他撕打起來。結果自然是她吃虧。哭著來找石小樣,小樣好言相勸,留她過夜。第二天早晨,林翹被一陣聲音驚醒了。起身一看,小樣在衛生間嘔吐。忙問她怎麼了?開始小樣不說,後來見瞞不住了,才說自己懷孕了,囑咐她不要對外人說,過幾天就去醫院做掉。起初,林翹信以為真,反勸她慎重,最好和姚明遠商量一下再定。過後一想不對,頭把還在客廳茶機上看到一本《育齡婦女300問》,如果不想要孩子為什麼買這種書看?於是起了疑心。至於為什麼跑來找姚明遠告密,她自己也說不清出於什麼心理,是單純為了錢?還是失意的人見不得別人幸福?或是想完成一次快意的報復?

因為消息來的太突然,姚明遠有些措手不及。儘管還沒有調查落實,但估計十有八九是真的。林翹沒必要也沒膽量來戲弄自己。她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想要錢。這不難辦,問題是石小樣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無論如何不能讓她生下來,得想辦法做掉。但她會去嗎?如果她非要生下來怎麼辦?

姚明遠緊蹙眉頭,臉色陰鬱。林翹本來有些心虛,見他這副樣子,反而來了勇氣。

「姚總,我知道我這麼做不道德。她好心收留我,我卻出賣她。但這個世界上,只有不道德的交易,才會有巨大的利潤。等我有了錢,我也會做一個講道德的人。現在還是把道德放一邊吧。」

姚明遠陰鬱地一笑:「我並不關心你的道德,那是上帝的業務。而且也談不上什麼出賣,恐怕你的想像力過於豐富了。這只是一次意外,小樣就要出國留學,她不會在這種時候做母親的。」

林翹不無嘲諷地一笑:「她也是這麼說的,但我不明白,一個不想做母親的人有什麼必要讀《育齡婦女300問》?而且我敢肯定這不是意外。」

「笑話?你憑什麼肯定?難道我們之間的事,你這個外人更清楚?」

「我當然有理由。在她家床頭櫃發現了一瓶避孕藥,我不明白一個吃避孕藥的人怎麼能懷孕呢?出於好奇,我打開看了,結果你肯定想不到,裡面根本不是避孕藥,而是維生素。她也許能騙過你,但騙不了我。別忘了我是女人,這方面比你有經驗。」

姚明遠有些吃不住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心裡罵道:「這個臭婊子,居然跟我玩這一套!好,既然你無情,也就休怪我無意。咱們走著瞧,看最後誰死的更難看!」

姚明遠決定不再繞彎子,他要用林翹對付石小樣。於是直接了當地道:「林小姐,我欣賞你的聰明,你說吧,想要多少?」

林翹遲疑了一下,低聲道:「30萬。」

姚明遠怕她獅子大開口,做好了討價還價的準備。見她說出這麼個數字,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就沒做聲。

林翹知道,他是嫌自己要的多,於是道:「姚總,你知道,這種事對別人來說,可能一文不值,但對你就不同了。你是有身份的人,她想瞞著你,把孩子偷偷生下來,以此為法碼,逼你和她結婚。如果不答應,就會把你告上法庭,索要孩子撫養費。你知道,非婚生子和婚生子在法律上享有同等權力。到時候,可就不是30萬的事了。」

姚明遠打量著林翹,暗自感歎:這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還是張棋說的對,出身貧寒的人,往往物慾更強,更具有破壞性。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了。今天算是開了眼界,讓兩位年齡幾乎小自己一半的女人上了一課。從前真是小看了她們。想到這,他冷冷一笑,恢復了以往的鎮定表情,用不帶一絲感情的平靜語氣道:「林小姐,如果僅僅是信息費,我認為這個價太高了。不過,我同意給你30萬,但有一個條件—你要把她肚子裡的孩子拿掉。」

「這-這怎麼行?」林翹沒想到姚明遠會提出這種要求,一時愣住了。

「怎麼不行?你是女的,隨便去一家醫院就可以搞到墮胎藥。你現在又住在她家,既然她能把避孕藥換成維生素,你也可以效防其身,把藥放在飲料或飯菜裡,一般藥物都是溶解於水的。」

「可是-」林翹猶豫了,畢竟說是一回事,動手做是另一回事。「我下不了手。還是你自己做吧。」

「哈哈,如果我自己做,你就會失去這個一天之內賺30萬的機會。林小姐,你可要想好了。好機會不是每天都有的。你現在每月薪水多少?也就兩三千吧。也就是說,你像現在這樣每天不停地爬格子,一直幹上10年,才能賺到30萬。扣除日常開銷,恐怕連10萬也剩不下!我給你這30萬可是純利潤,你可以買漂亮房子,去歐洲旅遊,好好享受人生。怎麼樣?給你5分鐘時間考慮。」

一陣尷尬的沉默。

「好吧,我答應你。」林翹開口道,臉上帶著一種將赴刑場的無畏和凜然。

「好!林小姐爽快。不過我要提醒你,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可不要反悔。如果驚動了她又沒做成,可別怪我不客氣。你要知道,不道德的交易雖然能帶來巨額利潤,但也是有成本的。最大的成本是心理成本,你要背負一個惡名,要永遠保持沉默。這也公平,你不能殺了人,還要讓人讚美你。」

「我明白,姚總,你不用多說了。」

「那好,我們就這麼講定了。我先付你一半,餘下的事成之後給你。然後你要離開藍城一段時間。」

與姚明遠分手後,林翹徑直去了婦產醫院,出來之後又去佳樂福。當她懷揣一小包墮胎藥、手裡拎著滿滿兩大袋食品,回到石小樣家時,內心交織著一種說不清的複雜情感。有一剎那,她動搖了。可是想到那張剛剛存進15萬元的信用卡,想到姚明遠說過的話,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我現在已經沒有退路。這麼做雖然有些卑鄙,但她也不見得多麼高尚。她並不是帶著愛去孕育這個新生命的,她沒有權力利用一個無辜的生命來滿足自己的私慾!我這麼做也不算違背天理。」

林翹這樣想著,給自己打氣。一個人做壞事時,要比做好事更需要理由,否則就沒有勇氣做下去。林翹這種複雜心理,石小樣全然不知。因為懷孕的緣故,一向勤快的她變的懶散起來。雖然以往和林翹並不十分投緣,但此時有她陪伴,基本上包攬了做飯、清潔等家務,也就樂得其所。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引狼入室,在她眼皮底下,正上演著一出現代版的「農夫和蛇」。等她明白過來,已經為時過晚。

次日傍晚,藥性開始發作。石小樣感覺渾身無力,下腹隱隱做痛,早早上床睡了。夜裡,她被痛醒了,起來發現下體在流血,她嚇壞了,大聲呼叫林翹。林翹其實未睡,她裝作突然醒來的樣子跑過去,打電話叫救護車,把小樣送到醫院。然後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似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石小樣全明白了。

在醫院觀察了一個晚上,因為已出現明顯流產徵兆,孩子保不住了。第二天,石小樣被送進手術室,做吸宮手術。在手術台上,她痛的死去活來,緊咬嘴唇,一聲不吭。身體的痛能受了,讓她難以忍受的,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痛。

出院後,石小樣一直沒找到林翹。估計她躲起來了,所以也就不找了。她只是個幫兇,真正的罪犯是姚明遠。對付他,她早已想好辦法。

在家休息了幾天,身體剛剛恢復,石小樣就給以前認識的一位新華社記者打電話,約他一起坐坐。

「我有料,你一定會感興趣,是猛料。」

她擔心這位大忙人不能如約而至,在電話裡特意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