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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連倉口述:木工來源於生活,也接近生活

我三歲就到故宮了,就在故宮腳下住。每天都是我父親帶著我在北門這兒玩耍,他上班我就跟著,故宮裡頭我是很熟的。小時候故宮人少,樹也少,空地多,我父親工作那邊有空地,他們種白薯。9月份時刨白薯,科技部原來有兩個車,我們家分了兩車半大白薯。那時候我小,我媽讓我擦白薯絲,我就抱著一個大白薯這麼擦,擦完了白薯絲吃包子,剩下那湯過濾,能出好多澱粉。這是童趣。

我父親就在木器組,1955年到的故宮。他年輕時在北京學徒,後來故宮成立修整組—科技部前身是修復廠,修復廠前邊是修整組—那時候需要人,他師兄來得早,這邊缺人就把他招來了。他師父是高春秀,師兄胡秀峰先來,然後把他找來的。在我的心目中,我父親手很巧,心很細,他什麼都會弄。你說木器,黑白頂他也會。我侄子小時候玩具少,父親用汽水瓶蓋焊得跟繡球似的,一瓣一瓣的,焊得很圓的。他很巧。

我是1980年來的故宮。「文革」時號召不在城裡吃閒飯,故宮也有個五七干校,在湖北,號召家屬隨著走。我母親那時候身體不好,一到夏天就起痱子,湖北不是熱嗎,就回來了。1979年我回的城,回城以後,一直沒有工作,我父親在1980年退休,我接他的班。

三歲就跟隨父親進宮玩耍的史連倉,故宮更像他的第二個家

他是木匠出身,在家裡做些木三歲就跟隨父親進宮玩耍的史連倉,故宮更像他的第二個家工活,我耳濡目染,也熏染了一些,實際上到農村以後也做了一些木器東西。你像鍋蓋,那時候農村一般都用竹竿編的,我就給他們做木鍋蓋。實際上在農村這幾年我也鍛煉了不少,我們村就一個木匠,有什麼木器活的時候都找我,打大車架子那會兒都幹過。

到木器組之後,是跟我父親學藝。接班,你畢竟得接好班,得學,學到三年以後才能再有別的想法。後來換了主任,不留用了,就讓父親他們走了。其中有王師傅的父親。正好三年多一點。

剛工作的時候很忙的,一有展覽,就晚上加班。

修復,修容易一些,複製就稍微難一點。比如說我們得上醫科大學複製一個藥櫃,實際上是楠木做的。你做的那個榫卯一定要跟嚴的,按照原來那個接法,那榫給它窩進去了,不平不好看。難度其實挺大的。

修復的細節,特別老的東西,要是缺損了,需要補配那就難一點了,需要雕刻就更難。浮雕還容易一點,透雕更難,要是缺的面積大一些,那就複雜了。參與修過的印象深的,皇極殿那個計時鐘,一個銅壺滴漏,那是比較重的。九幾年要去美國展覽,給大拆大卸了,有些配件需要補配,配上了,組裝,組裝完了沒去成。修太和殿龍椅早了,我沒參與過,那是老輩的事了。袁世凱坐的椅子,我修過很多。

1980年進宮到現在也三十五年了。跟民間木匠的區別來說,工藝沒多大區別,都是榫卯結構,就是細的工藝上有差別。比如雕刻上,民間都是軟木頭,一些柴木,就這麼大差別,其實結構上差別不大;價值來講,咱真是比不好,民間的東西畢竟是民用的,這都是皇家用的,沒有可比性。

我結婚的時候傢俱是我自己做的,自己做的榫卯,該刮的刮,這個工藝上確實差別太大。因為什麼呢,咱們是柴木,到這兒都是硬木,硬木來講就得細。

最近修復的這把椅子是明代的,黃花梨的,很秀氣。明式傢俱都很秀氣。按照修復來講,首先得瞭解它的朝代。按心情來講,朝代越長的,越精細一點。但其實我們修什麼都一樣,修什麼都精細。

如果你沒有木工的基礎,三年我估計是不夠出徒的,應該再長一些。但要是像他們從美院出來的,有雕刻的基礎,有觀察力,有動手的能力,這樣好得多。

你要不喜歡你也堅持不了這麼長時間。喜歡什麼?喜歡就是它接近生活,因為它來源於生活,也接近生活;而且每天都有新變化,每件活都不一樣,也可能階段時間會重複一下,每天都能接收到新的器物,每天都有新鮮感。

還有兩年零一個月我就退休了。我對這兒太有感情了,跟他們真不一樣,十幾二十幾歲才認識故宮。我是三歲就認識故宮了。進來以後,挨屋串,從這兒一直串到我父親那屋那兒,對各屋都很熟悉,很有親近感。就像自己家一樣。那時候一到週末,故宮裡頭還放電影。我今年五十八,五十多年對故宮的感情。

嘴上我也說退了休我就走,實際跟別人不一樣,他們退休就走,對於我來講,還真是有點戀戀不捨。如果需要我返聘,我會義無反顧地回來。這份工作吸引我的地方,說大了,還是雄偉建築,我去的地方也不少了,但是還沒有去全;說小了,還是自己這點私人感情,真是那樣。

聽說2016年要搬到西河沿兒去,當然會捨不得,對這個院感情深。可能有人會覺得搬到新環境,條件更好,那是另一種想法另一種思維。這是個舊的地方,可你是為皇家修舊東西,還是以舊為首選。為皇家看家護院也好,是修復打雜也好,都是很神聖的,畢竟是老祖宗的東西。

我們修完以後,不像畫畫,都有自己的落款。我們修完以後,什麼也沒有,就是現在才有個修復檔案,檔案裡頭有自己的名字。原來就是趕緊修,修完拿走,對留名看得很淡,也記不住留名。我老想記住,老想寫日記,今天修什麼了,記下來。年終總結的時候,老下決心,從明年開始,但是明年一開始,還是沒記住。快樂全在修復過程中,自己有自己的成就感。

如果有一天離開故宮,我不會做這個。出去做也就是為了點錢,現在不需要那麼多錢了,夠吃夠花得了。咱也不為名利,有些人出去是為了名,咱也不為名,就更不為利了。在這兒工作,人熟地熟有樂趣,出去人生地不熟。我這個人嘴笨,守舊,你要出去幹,你這歲數了,人家不會讓你幹,得讓你說,嘴笨得說不出來,人家怎麼用你。說得天花亂墜的沒用,踏踏實實的,只要是故宮返聘咱就干,不用我了回家就完了。踏踏實實地回家養老去,實實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