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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 跟隨他們的旅程

在故宮採訪這些修復師時,經常聽到一個字,「隨」。把顏色跟兩邊隨、把眼睛隨上……大致是說,修補的部分要跟原有部分顏色找齊,隨上,直到渾然一體,分不出哪兒是原件,哪些地方是後來所補,修舊如舊。

這本書,也是一本「隨」出來的書。看完第一集《我在故宮修文物》就決定接下這本書的寫作邀請。真正在故宮採訪我只做了一周,但這本書的文件夾裡,最早的採訪始於2010年。為拍故宮裡的修復技藝的心口相傳,《我在故宮修文物》的製片人、清華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雷建軍帶著學生在故宮做田野調查。調研持續了五年,2015年紀錄片開拍時,攝制組每個人拿到一本十萬字的調研報告。更大量的採訪發生在拍攝期間,導演蕭寒、葉君、導演助理程薄聞在四個月不間斷的採訪中累積了大量素材。我自己做的訪問,像一碗水一樣匯入這一條河流。但是,並不覺得陌生,也沒有突兀,看那些素材時,我經常覺得問的比我能想到的更周全,重要的是,我們是同一個方向,就像工匠,辨認出前任工匠的高超手藝並為之讚歎,他需要做的只是「隨」上原有的工藝,原有的色彩。

 「反正幹我們這行別偷懶,你幹的越少越不行。就得多幹,你沒悟性的必須得多幹,才能找出這個感覺來。」寫這本書的過程,對我而言是一次很好的學習,通過這些簡單樸實的大白話,匠人的世界呈現眼前。相比於跳躍發散、講求創意觀念的藝術家思維,工匠思維是立足於地的老老實實,是在意每一件物品的手感,是面對文物如履薄冰的謹小慎微。職業性的敬畏與謙恭滲透了他們,變成生命底色的一部分。

在敬畏與謙恭之中,他們用漫長的時間做一件事,雙手千百次的重複之後進入自由之境,於是,一道線,也有精神性,有力度和律動的變化。這是工匠的沉默的智慧,手上的開悟。

我的朋友經常抱怨說,現在國內許多品牌的服裝已經放棄了普通身材的女性,經常逛完一條街也買不到一件剪裁合體的好衣裳。據說,因為中國推崇設計師而不重視打版師,但後者才能把設計師的理念變成合體的衣服,所以我們能看到大量的設計師,卻仍然買不到一件剪裁合體的好衣裳。我們的社會過分追求聚光燈下的光彩,卻忘了,只有土地裡的根莖足夠深刻,一棵樹才能開出繁茂的花朵。工匠是土地之下,看不見也被忽略的根。很有幸,我能近距離地看到這些一流工匠的工作狀態,聽到他們回憶自己的師父的點點滴滴,工匠的驕傲並不來自炫耀自己修過多少國之瑰寶,而來自更真實的器物,更具體的手感:這件文物我修過,我對得起它,我放心。他們的面貌沉靜安詳,是在世上找到了安身立命所在的臉。我羨慕這樣的面容。

鑲嵌組科長孔艷菊

書畫修復最關鍵是揭命紙,稍有不慎就會毀掉文物,有時須靠手指輕搓慢捻,捻成極細小條取下,一幅畫動輒要揭一兩個月,過程枯燥,技巧在此失效,只能拼耐心。寫這本書的四個月中,一遍遍聽他們的採訪錄音,從幾十萬字的資料裡「搓」出來這本書裡的十萬字,由暑熱難耐的伏天寫到寒冬將至,時常感到我也在搓著一張看不見的命紙,在枯燥而平靜的手感中一點點接近手藝人的世界,我為之喜悅。

          綠妖

 2016年11月

修復後的佛像,靜靜地陳列在展館中

織繡組的陳楊在緙絲

修復後的精美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