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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巢主人李拔可

海內外收藏伊秉綬著作者,以李拔可為最富。秉綬字墨卿,因榜其書齋為墨巢,並出所藏,用珂羅版影印問世,而秉綬的手跡,在古玩市場上頓時增價倍蓰,人猶爭購。至於李拔可其人其事,也是值得一談的。

拔可,名宣龔,福建閩侯人,為雙辛夷樓主人李次玉的哲嗣。前清光緒甲午舉人,官江蘇候補知府。少時和戊戌六君子之一林暾谷為文字骨肉交,共治後山詩,各有心得。所居觀槿齋,多隙地,卉木滋茂,蔚然成蔭,而日本楓葉紅於花,境絕清曠,拔可吟嘯其間,脫盡塵俗。一度赴通州,把觀槿齋讓給夏劍丞居住。此後又從事鄂渚,所至不廢吟詠,詩境一變而為王荊公,工于嗟歎,陳石遺謂其淒婉得江山之助。客桃源,於城濠種柳數千株,春風飄拂,別饒煙景,為地方人士所稱道。鄭海藏為漢口鐵路局總辦,聘拔可任文牘。海藏於臨江辟數椽曰盟鷗榭,為宴客談詩之所,拔可為座上常客。時陳石遺在武昌,拔可旬日必過訪石遺,周爰咨諏,詩學為之大進,後刊《碩果亭詩正續集》,實植基於此。

拔可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凡若干年。詩友諸貞壯困居杭州,興嗟仰屋,拔可憐之,便委託杭州商務分館的負責者華吟水,月致數十金,藉以沾潤,且為貞壯裒集其詩什,以謀剞劂。拔可嫌其詩少,貞壯說:「得此已足,必求益,那是賣菜傭所為了!」印成一冊,即《大至閣集》。又為林暾谷刻《晚翠軒遺詩》,更刊林亮奇的《寒碧詩》,以垂久遠,其篤厚於友誼有如此。我友沈禹鍾時年尚少,進商務館,拔可對他很為賞識,一方面請他抄詩,一方面循循善誘,啟迪不倦。後禹鍾為南社詩人,著《萱照廬詩》,對拔可的垂教,念念不忘。

拔可收藏,除伊秉綬法書外,又藏林琴南及溥心畬的畫幅為特多,原因是林琴南家累很重,收入雖多,往往以周恤寒族,時感拮据,不得已,輒向拔可告貸,無以為償,即把自己的畫較精審的,贈給拔可,作為酬報。那位舊王孫溥心畬,居北京,頻托拔可購物滬上,也以畫幅為抵償品,積年累月,林、溥二人的丹青充斥櫥笥間了。拔可工書法,晚年手顫,遒勁古拙,益饒趣致,訂潤鬻書,求者不絕。他沒有嗣君,僅有二女,一名昭質,先拔可卒。一嫁王一之,遠旅海外。某年拔可抱病,其友陳祖壬,為陳散原高足,匱乏不能自存,乃往訪乞其援助。入門,見拔可僵臥榻上,藥鐺茶灶,奄奄一息。祖壬固疏狂成性之流,不顧忌諱,逕直向垂死的拔可謂:「我翁倘有不測,那墓誌銘非我莫屬,潤例以五百金計,深希先頒半數,濟我燃眉之急吧!」拔可聽了,竟如數給之,面無慍色,大度寬容,為常人所不及,而祖壬的行徑,亦迥出恆情,坦率可喜。祖壬別署病樹,作詩很多,有「流傳惡札滿江湖」之句。

拔可收藏伊秉綬法書,那是有一段經過的,這時長樂黃藹農,寫伊書得其神髓,為商務印書館美術部主任,和拔可時相周旋。一日,藹農同鄉某,以伊書求售,適藹農囊無餘資,便轉介拔可受之,並謂:「伊書在趙光的《退庵隨筆》,稱其『遙接漢隸真傳,能拓漢隸而大之,愈大愈壯。』包安吳的《藝舟雙楫》,又列伊的行書為逸品,這是很珍稀的東西,不容失諸交臂。」拔可固無可無不可,礙於藹農情面,姑斥資購之,懸諸室中,以為點綴。既而在家宴客,客有嗜伊書成癖的,力贊伊書的涵蓋一切,天骨開張,是當薰以都梁,襲以雲錦。拔可聽他的一番話,覺得伊書確具獨特的風格,大有當年歐陽率更初見索靖碑,等閒視之,既而回騎坐對,三日不去之概。從此托藹農廣為羅致,而書畫商聞訊,紛紛挾載而來,物歸所好,於是丘垤成為崇嶺,溪澗匯為江湖,墨巢之所以為墨巢,藹農與有力也。

拔可不飲酒,宴客例不置酒。江翊雲有詩調之:「不供樽酒頻邀客,獨種園梅早占春。」每逢邀宴,客多自攜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