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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少保金息侯

前清官銜,猶留舊制,有太師、太傅、太保。為皇帝典學時授讀諸臣之稱,降一級有少師、少傅、少保。我生也晚,卻見到一位少保,當然是末代的了。少保為誰?便是滿族瓜爾佳氏金息侯老人。他名梁,一署東華舊史,世為杭州八旗駐防。早年即有神童之號。戊戌變法,上了萬言書,幾遭不測。著有《瓜圃叢刊》等二十多種,又選取翁同龢、李慈銘、王闓運、葉鞠裳四家所記載的名彥,為《近世人物誌》,凡六百人。雖述而不作,在文史上是有相當貢獻的。又《清史稿》以廢絀,編纂者紛紛散去,致是書不了而了,也是由他整理成帙,以謀印布。但當時有些人認為他隨意竄改,多所損益,是頗有微辭的。

我和他相識,很為有趣,其時我早聞其名,也閱讀過他的著述。有一次,某小型報載金息侯來滬消息,恰巧隔一天,我在衢路間忽然看見一位長袍短褂,具有貴胄氣派的老人,我暗地裡猜測:這位或許便是金息侯。大約又過了兩三天,我訪黃靄農於慈孝村,這時高朋滿座,那位長袍短褂我猜測是金息侯的老人經靄農介紹,果然是金息侯。彼此一見如故,訂為忘年之交。他住在西摩路女婿關姓家,和書法家譚澤闓為比鄰,靄農在新閘路,相距也是很近的。承他不棄,即席成詩見貽:「海上久傳小板橋,新聞爭識舊聞高。春江掌故今心史,妙筆能從癢處搔。」原來他不僅知我謬撰掌故筆記,並我自稱「舊聞記者」,也略有所悉了。

某年,南社高吹萬老人七十壽辰,吹萬的壽辰,後於蘇東坡誕辰九日,便於十二月十九日,借蘇壽作消寒雅集,地點假武定路的玉皇山道院。這天我離家較早,先趨金息侯寓所閒談,息侯與吹萬為神交,聞之欣然同往,揖讓之餘,息侯即賦詩一首云:「吹萬樓高正好春,東坡生日會詩人。笑同虎虎多生氣(原註:余亦七十歲,同為虎年生),互祝眉山身外身。」息侯固善書,曾為我寫一扇頭,小說家張毅漢見而大為稱賞說:「息侯的書法純任自然,毫不做作,真能符合到一『寫』字,很為難得。」即托我代求一小幅,息侯卻自謙地說:「我既不能詩,又不能書,詩是張打油的俚語,書是張天師的畫符,不足道也。」實則他又能畫,所繪《雲林夜月圖》,以篆法出之,自成一家。復能刻印,古雅絕倫,但不輕作。

金息侯書扇面

他在滬上盤桓了一個時期,又到杭州,和我通問,謂:「上海無山水可賞,只有友朋之樂,書卷之親。西湖有六橋三竺,九溪十八澗之勝,左右耐人玩賞,書卷似乎成為多餘之物,亦就擯之不閱讀矣。」最後他又作北京寓公,每日不廢筆墨,一度中風,稍愈猶強起握管,以「自強不息」自勵,因號不息老人。且把所作隨時打印或油印以貽友好。我將所贈匯裝成冊,內容有《京園志余》,條目如《太平花》《瀛地疑案》《海棠春》《長春園》《圓明園被焚》等,約一百則。又《張作霖事略》,共分三十四章,甚為詳贍。兼及張學良,珍聞秘訊,足資考證。又《說文科學化》,數萬言,又《義易圭象》,又《自然氣功新法》,且附圖說明。又《聚餐遊戲詩》,凡參與宴飲者,如馬寅初、齊白石、張學銘、李濟深、陳蓮痕、王病蝶、黃警頑、張聊止、蔣維喬、關穎人、張元濟等共百人,他每人賦詩一首。這些作品,外間得見者寥寥無幾,他逝世有年,我就把它作為紀念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