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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西廂》滿座傾的黃異庵

我的朋友陳汝衡教授,對於說書藝術頗有研究。他這樣說過:「一個說書藝人,要在藝術上達到高度成就,必須把書中人物和自己打成一片,在獻藝時忘記自己是個代言人,而竟是書中的生旦淨丑。」可見說書雖屬小道,卻很不簡單。無怪有人稱說書是文藝演出隊伍中的輕騎兵。

黃異庵名沅,字冠群。在說書藝人中,算得上老前輩了。他書路很寬,能說《三笑》,又擅說《西廂》。《西廂記》這部書的主題是反封建禮教的,人物形象難於塑造,就情節言,又頗多冷場,加之這部書是種古典詩劇,說的人必須具有相當的文學修養,才能說得頭頭是道,絲絲入扣,所以從來說書的,說《西廂》的寥寥無幾。以前有位朱蘭庵,負有詩名,參加南社,因為自幼出嗣姚姓,又叫姚民哀。他兼治稗史,撰寫過多種社會小說,和他弟弟朱菊庵,為說《西廂》的朱雙檔,名震一時。

黃異庵對朱蘭庵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他說《西廂》卻別出機杼,自出心裁,和朱蘭庵異路,便以「異庵」自號了。異庵穎慧殊常,在文藝上有相當的修養。從小即從天台山農讀書臨帖,十歲在滬上大世界遊藝場賣字,署名十齡童。後從金石家鄧散木學刻印章,間畫蘭竹,亦瀟灑有致,作詩也饒有唐音,尤工絕律。二十三歲開始把王實甫的《西廂記》改編為彈詞,但不落朱蘭庵的窠臼,挾著三弦走遍大江南北。解放初期,他為評彈界代表赴京開會,得見周恩來總理。總理很賞識他,說他不僅是個藝人,還是位詩人。不意這一下卻助長了他的驕氣,目空一切,觸迕了人還不自知。在反右派鬥爭中,被誤戴了右派分子帽子,追悔莫及。後來,這一錯案被糾正了,他才得回到故鄉蘇州,去夏任職蘇州文化局藝術研究室,並和劉美仙結婚。美仙是評彈女藝人,兩人志趣相同,便永結同好。

異庵拋棄三弦多年,今年元旦,乃舊調重彈,在上海靜園書場,和劉美仙拼雙檔說《西廂》。上海人士好久沒有領教他的書藝了,一旦聽到他捲土重來,都欲一聆妙音,於是賣座之盛,為前所未有。即使大風雨,聽眾仍濟濟一堂,場上擠得沒有餘隙。

最令人感動的是一位一百零二歲的廣東老聽客范鶴亭,專由他七十五歲的女兒推著一輛特製車子送來聽書。異庵這次說《西廂》,帶有客串性質。以前朱蘭庵說游殿一場是簡單帶過的,黃卻把游殿作為重點來說。凡佛殿的場面,鐘魚貝葉的陳列,以及寶相莊嚴的如來,淨瓶纓絡的大士,什麼方軌慧門,維舟法岸,他如數家珍。他又妙語如環,詼諧百出,很適當蘊藉地夾雜些譏諷話。聽眾無不為之作會心的微笑,都知道這千鈞棒是專打那個白骨精的。這游殿一場,竟整整說了十天。十天後,那燕釵蟬髯,拈羞帶澀的鶯鶯,才由紅娘擁護著作驚鴻的一瞥。他在這十天的最後一天,和聽眾道別時,善頌善禱地祝願聽眾個個都和那一百零二歲的老伯伯范鶴亭一樣,身體健康,同臻最高的壽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