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郁達夫散文全集 > 十月五日七時書 >

十月五日七時書

昨天晚上因為多喝了一杯白蘭地,並且因為前夜在F.E.飯店裡的一夜疲勞,還沒有回復,所以一到床上就睡著了。我夢見了一個十五六的少女和我同艙,我硬要求她和我親嘴的時候,她回復我說:

“你若要寶石,我可以給你Rajahs diamond,

你若要王冠,我可以給你世上最大的國家,

但是這緋紅的嘴唇,這未開的薔薇花瓣,

我要保留著等世上最美的人來!”

我用了武力,捉住了她,結果竟做了一個風月寶鑒裡的迷夢,所以今天頭昏得很,什麼也想不出來。但是與海天相對,終覺得無聊,我把佐籐春夫的一篇小說《被剪的花兒》讀了。

在日本現代的小說家中,我所最崇拜的是佐籐春夫。他的小說,周作人君也曾譯過幾篇,但那幾篇並不是他的最大的傑作。他的作品中的第一篇當然要推他的出世作《病了的薔薇》,即《田園的憂鬱》了。其他如《指紋》,《李太白》等,都是優美無比的作品。最近發表的小說集《太孤寂了》我還不曾讀過,依我看來,這一篇《被剪的花兒》也可說是他近來的最大的收穫。書中描寫主人公失戀的地方真是無微不至,我每想學到他的地步,但是終於畫虎不成。他在日本現代的作家中,並不十分流行。但是讀者中間的一小部分,卻是對他抱著十二分的好意的。有一次何畏對我說:

“達夫!你在中國的地位,同佐籐在日本的地位一樣。但是日本人能瞭解佐籐的清潔高傲,中國人卻不能瞭解你,所以你想以作家立身是辦不到的。”

慚愧慚愧!我何敢望佐籐春夫的肩背!但是在目下的中國,想以作家立身,非但乾枯的我沒有希望,即使Victo Hugo,Charles Dickens,Gerha-rt Hauptmann等來,也是無望的。

沫若!仿吾!我們都是笨人,我們棄去了康莊的大道不走,偏偏要尋到這一條荊棘叢生的死路上來。我們即使在半路上氣絕身死,也同野狗的斃於道旁一樣,卻是我們自家尋得的苦惱,誰也不能來和我們表同情,誰也不能來收拾我們的遺骨的。呵呵!又成了牢騷了,“這是中國文人最醜的惡習,非絕滅它不可的地方”,我且收住不說了罷!

單調的海和天,單調的船和我,今日使我的精神萎縮得不堪。十二時中,足破這單調的現象,只有晚來海中的落日之景,我且擱住了筆,去看The Glorious Sun-Setting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