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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8

病房裡,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 單,冷冽的空氣參合著消毒水的味道,這一切都讓我熟悉不已,只是這一次,躺在病床 上的不是我。

我走過去坐到床 沿,昏睡中的人顯得憔悴而無害,面部線條柔和甚至帶著幾分孩子氣,不羈的黑髮覆住深鎖的眉心,慘白的雙唇緊抿著,平日裡的孤傲已不見,有的只是一份蒼白。

我低頭看向他的右手,那裡的傷口深且恐怖。

利用,欺騙,動之以情,一環接一環的後招,小心翼翼地打出手中的牌,算計,走出暗道所需要的資本,連自己的生命都計算在內。

只是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對待感情卻是生澀到幾乎笨拙。

我抬起頭,不期然撞上那雙不知何時已經睜開正靜靜看著我的眼眸。我無措站起身,還沒等我站穩手腕被他握住,“安桀……”開口的嗓音沙啞艱澀。

“我去叫醫生。”

“等等,”他略顯艱難地坐起,如深潭般的眼眸未移開分毫,語帶懇切,“我沒事,這樣就好。”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偏了偏頭,“席郗辰,我不會為了一次的感激而去接受一份愛情。”

“我知道。”他低聲說,“只是,我以為你不會回來。”

“你的苦肉計演得很徹底。”我微微嘲諷,那個時候現在想來都有點心驚,如果沒有想通他的傷痛不是作假,如果沒有想通那句“除非”後面的話是除非有人按住開關,否則便無法打開石板……當警察消防員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握著手機的手一直在顫抖。

“是因為……內疚?”

我面無表情看向他,“不要試圖試探我。”

他苦笑一聲,“真的,我做什麼都沒有用了是嗎?”也許是病弱的關係,讓此刻的他看起來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稍稍偏開頭,“席郗辰,我已經不恨你,所以你也不必再多做什麼。”

他深深望著我,若有所思,將我的手拉到嘴邊印了一吻,那種一溫一 柔的觸感不由讓我一陣心慌,“你?”

“謝謝,目前為止,這樣已經很好。”

我不知道席郗辰竟然也這麼容易滿足,這樣的他,對於我來說很陌生。

至於地道裡感覺像脫離現實的一切,我們都刻意地不再去提起。

“你休息吧,我明天再來。”掙脫開他的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向門口走去。

“安桀,”平淡的聲音由身後傳來,“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不會做任何讓你難過的事,你父親那邊的……”

“我知道。”

後面靜了一會,“謝謝你相信我。還有,對不起。”

我沒再停留,開門出去,最後那句對不起晚了六年,現在聽起來卻已經雲淡風輕。

席郗辰住院一周,我回學校處理了些事情,並且通知了姑姑行程的推遲。

室友並沒有因為我連續幾天的失蹤而提出絲毫疑問,我們向來很少有牽扯,只是那位新加坡女孩每次見到我都要向我徵詢“葉藺”的消息,我只能苦笑地答他即將成婚。很明顯她失望不已,不過倒也乖巧地不再來煩我。

我推遲了兩個星期去芬蘭,席郗辰出院後我便不再去找他,我習慣順其自然,更何況這樣的進展已經出乎我所料。

今天把所有行李全部郵寄了出去,只留兩件換洗的衣物在身邊,以及那件西服。

老實說我會再次來這個酒吧實在有些欠考慮,晚上來也絕對選錯了時候,幽暗的環境和比白天多出好幾倍的人讓我有些不舒服,而上次來碰到的那個調酒師今天似乎也不在,我問了一個服務員,他的目光充滿笑意,“你找Jeff啊?他週末都很忙的,他必須應付很多小一妞 ,我想你要見他只能等下一個禮拜了。”

我考慮了一下,“那你們老闆在嗎?”

服務員這次很明顯得挑了一下眉,“哈,那你必須等到明年了,當然,明年你也未必能見到他。”

我想了想最後把手上的袋子遞上去,“麻煩你把這個給你們老闆。”頓了下補了一句,“隨便什麼時候。”

他看上去有些猶豫,我說,“我可以給你五十歐元。”

他笑了,“你可真大方。”服務員接了錢和袋子,“基於五十歐元,我有義務提醒你,我們老闆不近女色的,即使——”他瞟了一眼袋子,“你送了一件相當不錯的衣服。”

我不想多談,東西歸還就可以了,道了聲謝轉身離開,不料還沒出門口剛才那人便追了出來。

“你送信用卡?!”他顯然已經將袋子裡的東西都瞧上了一遍,並且相當吃驚。

我看了他一眼,正想說明,他已經將袋子塞了回來,“SORRY,還是你自己一交一 給他吧,我可不想被冠上盜取信用卡的罪狀。”

“我不會告你盜信用卡的。”我申明,雖然自己這麼說,但也明白他不大會幫忙了,外國人通常都很忌諱金錢上的牽扯不清。

他搖了一下頭,回身寫了一張紙條遞給我,“這是我們老闆住的酒店,我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在巴黎,可能已經回中國。”忽然他看著我笑道,“你可以自己去試試,中國女孩。”

我想,我損失了五十美元。

走出酒吧,看著手上的袋子突然覺得有些沒事找事,暗暗發誓下不為例,把東西給他,尤其是錢,在金錢方面我可能比外國人更加敏感。

打車到達酒店時已經將近九點,來到紙張上寫的房間號門口,我踟躇了一下終是按了門鈴,只是沒有想到來開門的會是個女的。

“請問你找誰?”她講的是英文。

我想她應該是中國人,所以我直接用中文說,“我找……席郗辰。”

她笑了笑,也馬上改用了中文,“你有什麼事嗎?他現在在休息。”

這樣是最好不過了,“麻煩你把這袋東西一交一 給他。”我剛想把東西遞出去,客廳裡的另一個房間門被人打開,我承認,那一瞬間我後悔自己來這裡,而他已經回過頭來看到我。

這時,我的手機不適時地響起來,看了眼號碼,我對面前的女人輕點了一下頭表示抱歉,退到走廊裡按了通話鍵。

對方那邊靜了大約五秒鐘才低聲開口,“安桀,是我。”

我知道。“你喝醉了?”葉藺叫我總是喜歡連名帶姓,除非喝了酒醉得有些迷糊。

“一點點。”

“你在哪裡?”

“呵,還能是哪裡。”他的聲音啞了啞,“我只是突然很想跟你說說話,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電話那頭很吵,應該是在酒吧之類的地方,“你怎麼了?”聽聲音看來喝了不少的酒。

他輕笑,“安桀,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有一個妹妹?”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這個,“恩。”

“那麼,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愛你比愛我妹妹……可能還要多。”

我按了按太一陽一穴,不知道該說什麼,“少喝點酒,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邊靜了片刻,“對不起,也許我不該打來的。”然後主動掐了線。

我被他莫名的態度弄得有些愣怔。

“你找我?”一溫一 和的聲音由身後傳來。

我回過頭,迎視那雙有著一分難得愉悅的眼睛,他靠在門欄邊,穿著睡衣,眉宇間還有幾分病容,我走過去將袋子遞給他,“我想這是你的東西。”

他看了一眼,隨後笑道,“為什麼說是我的東西?”

我看他沒有要接的意思便放在了門邊的地上,他一直看著我,似乎還在等我說什麼。

“其實你沒必要做這麼多,真的。”我輕歎,“再見。”

“安桀。”席郗辰叫住我,只聽他說,“既然你說這是我的東西,我想核准一下有沒有缺失。”

如果意志稍微薄弱一些如果自己脾氣稍微差一點,我想我一定會發火。

客廳裡燈光明亮,牆上的夜晶電視開著,在播放法國地方電視台的娛樂節目。

“咖啡還是純淨水?”

“如果你已經核准完了——”

他倒了一杯水過來,口氣客套也隱含著一些無賴,“畢竟這麼多年了,我需要想一想究竟少了什麼。”

我暗暗扣了扣手心,“席郗辰,不要以為你幫過我一次兩次就覺得自己可以任意羞辱我。”

他看了我一會兒,正要開口,剛才的女士拿了一份文件走過來,“郗辰,要不我先走?”

我被他前一刻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於是說道,“你不送送人家?”畢竟是女士。

他轉過身,恢復一貫的從容,“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你有客人在,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了。”說完朝我笑著揮了下手,我習慣性地禮貌點頭。

“幫我向你父親問好。”他送人到門口。

“一定。”也許是我在場的緣故,她說得很含蓄,“如果有時間,考慮一下來參加我的生日會,明天晚上。”

席郗辰點了下頭,關了門走回來,選了我對面的沙發座下,“我沒有要羞辱你。”

我頓了一下,“好,那麼我可以走了嗎?”

“你來找我?”他輕聲問了句,有些文不對題。

“是。我來還東西。”

他輕輕笑了一笑,“剛才那人是法國分公司的一個同事。”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什麼。”這是真話。

他明顯楞了一下,下一刻嘴角輕揚有些苦澀,“對,我忘了,你是簡安桀,我看我是太不知好歹了。”

我無奈站起身,實在不想一個問題問第三遍,“你已經核准完了嗎?我可以走了嗎?”

“我有攔你嗎?”他的口氣變得很差。

跟這種性情變換莫測的人理論簡直是自討苦吃。我俯身拿起沙發上的包包,卻被他拉住了手,我的心不由地一顫,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你跟他通電話,我就需要很大的毅力不去一胡一 思亂想。安桀,我不敢問你的事情,你的想法,我甚至不敢去主動找你,怕惹你嫌,所以你來找我我很開心,但是你的態度又馬上讓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打算主動關注我,你來只是為了來還某樣東西,然後還完就走,你甚至並不在意我房間裡是不是有其他的女人。”

“你在指控我嗎?”我看著他平靜地問。

他低下頭,笑了笑,“是,我在指控你,但是顯然還沒有那個資格。”他道了歉,然後放了手。

我在原地站了兩秒,沒有說再見,走到門口時他又忽然問了句,“安桀,你的手機裡有我的號碼嗎?”

沒有……

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得那麼複雜,我一向喜歡簡單的事物,但他跟我剛好相反,他是一個複雜的人,我喜歡順其自然,合則聚不合則散,而他卻好像在按部就班地引導你告之你,比如,一個酒吧的服務員不應該知道老闆的下榻飯店,至少不會清楚到知道門牌號,比如,Jeff跟阿蜜莉雅認識是在兩年前,他被招進酒吧工作是在一年半前,而我跟阿蜜莉雅是室友。我想這些都是有一些聯繫的……我開始覺得好多事物背後都是那麼不單純……但是更讓人覺得苦笑的是你也覺得這些都沒有聯繫,不由歎息,感慨這個席郗辰還真是一個棘手的人物。

因為沒有算準時間,我請的兩個禮拜假期還多出一周,言下之意是我還要在巴黎呆上一段時間,而我在這邊的課程都已經結束,所以接下來幾天可以說是異常空閒,於是我決定趕往一趟馬賽,如果火車能在里昂市停靠可能中途還要輾轉去見一個人,一個幾年前我出車禍時對我照顧有加的醫生。但是前提是我必須在三天之內趕回來,因為我的生活費已經所剩不多,沒有多餘的資金讓我在外面逗留太久。

而最終是由於資金的關係我在里昂呆了兩天不得不坐了當天的火車趕回巴黎。

隔天在宿舍休息時一個中國同胞來找我,其實我跟她認識已有將近五年,偶爾在中國留學生的社一團一 活動裡碰面,一交一 談過幾次,彼此還算能聊上一兩句。她這次過來是想我明天能夠幫忙去一場展覽采照,她的理由很充分,我們都是中國人,而她需要幫忙。

“你認識的中國人不止我一個。”她長袖善舞,一交一 際面極廣。

“但是只有你修過藝術攝影,並且得過獎。”她對我勢在必得,“好了,就當堂姐求你,幫我一次,大不了我下次推舉你當攝影社的社長,雖然機會不大。”

她名字裡有一個堂字,對誰都是自稱堂姐,“其實你們社一團一 只要一些開幕式照片,展覽結束後上網搜查一下就有許多。”最主要的是我對商業展覽實在不感興趣。

“我們不要千篇一律,我們需要的是獨一無二。”她自說自的,“就這麼決定,我明天來叫你。”說完拉了包便跑了。

事實證明我對同胞真的是比較能容忍。

展覽在科技館,離學校算遠的,坐了將近二十分鐘的巴士,去的人我在內一共是四人,我只認識堂姐。

開幕式是上午十點,我們來的尚早,堂姐犒勞我們每人一杯咖啡,我先行去四周查看一下,展覽場地佈置頗宏大,現場已經有不少人進出,倒是在展廳門口很意外地碰到了一個認識的人,其實也稱不上認識。

“嘿,我們還真挺有緣的。”眼前的人正是前一次我在席郗辰酒店裡遇到的人。“上次沒有自我介紹,我叫方華。”

“你好。”

“你來看展覽?”她看到我手裡拿著介紹冊,“80年代到現在的所有經典廣告,我想你一定不虛此行。”

我正翻在由兩隻獵犬做的跑車廣告上,“恩,有一些很有趣。”

她也注意到了,“噢,這兩位明星,印象深刻。”

我笑了一下,看到堂姐在不遠處不知為何跟我頻頻使眼色,我對方華點了下頭打算告辭。

“呃——”她似乎還有話要說,“你跟郗辰——Sorry我可能不應該過問,你們看起來關係匪淺,呃,我的意思是他待你友善——你知道,他很少顧及女孩子的。”

我應該是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直截了當地表明,“我跟他並不是很熟。”

“我想至少應該算是朋友吧。”她笑了笑明顯有些不相信,但是方華顯然是一個懂得拿捏分寸的人,即使她覺得我上面的回答不真實,也不會在一個問題上糾纏,“如果有機會,下次我帶你去參加影展,那可比這有意思多。”

有兩個工作人員找她詢問事宜,我正好道別離開。堂姐已經跑過來,“安同學,原來你認識展覽的主辦人員,我們走運了!”

“我不認識。”

“剛才跟你說話那人就是!”她一臉愉悅,“難得遇到這麼厲害的關係……”

“我只負責拍照。”我申明,實在怕麻煩。

“放心,你只要幫忙引見一下剛才那位女士,接下來我會處理,哦耶,我們第五大學的學生石破天驚!”

我笑出來,“哪有這麼誇張的。”

“有,同學——”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真的是真一人不露相啊。”

半小時後場地人員陸續就位,我在外圍處等堂姐,因為我們的另外兩個同伴,用堂姐的話說是汗腺超級發達,她已經第三次跑出去給他們買飲料。眼光四處留意,下一秒卻被前方一道出眾的身影吸引過去,身材修挺,一身淡咖色正裝襯得他無比風雅,其實看到方華在這裡我就應該想到他也有可能會在。我想他是先看到我的,而此時他望向這裡的眼神讓我竟然不能夠太坦然。

“喂,另外兩個呢?”堂姐把一瓶純淨水遞給我。

我轉回頭,指了個方向,再次回過頭去時已不見他。

開幕式準時開始,我們佔了一個不差的位置,主辦方致辭,然後是演講,再然後是剪綵,最後是記者會。

“我一直認為外國人的五官比較英俊,現在我想說剛才剪綵的那一排名流裡,只有那名中國男人才是英俊的。”

“你怎麼知道他是中國人,也許是日本的。”

“你有見過小日本有這麼好身材的,那簡直是英姿卓絕。”

“你們中國人是不是還在跟日本打架啊?嘿,女孩,世界要和平。”

“最後那句話你自己留著用吧!德國人。”

“Shit,給我安靜一點!”忙著弄錄音的堂姐終於抽空罵過去。

“你誰啊?”剛才的中國女同胞。

“你堂姐!”

那女孩沒反應過來,一下沒接上話。

“安,你拍完照了嗎?”

“差不多了。”

“OK,現在我們去主攻採訪,你先幫我介紹那位女士認識,然後我再看看能不能讓她幫忙介紹一些‘名流’。”

“我盡量吧。”

其實走到這邊的時候我是有些猶豫的,畢竟我跟方華一點一交一 情都沒有,算起來還是前一刻才認識的,而眼前那幾名被眾人圍著的名人中自然也有他,從容的姿態穩重的作風總是很顯眼。他也側頭看見了我。

方華看到我,笑著走了過來,“還沒有進去看展覽?”

“恩。”堂姐在一旁頻頻暗示,我只能無奈開口,“方小姐,我朋友想請你幫一個忙。”

我將堂姐介紹給方華後便走開了,周圍吵鬧的人群讓我覺得悶,打算先退到外面透透氣。有人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臂。

“席總,你怎麼過來了?”方華的聲音。

堂姐反應很快,跑到我身邊恭敬道,“艾維斯先生你好,我們是第五大學的學生,我姓冼。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我們想請你幫忙做一個簡單的訪談。”

“訪談?”他看了堂姐一眼又看向我。

“雖然我們是校刊,名氣比不上大型媒體,但是請您務必考慮一下我的提議,這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很關鍵。”

“你什麼時候開始做訪談了?”他問的是我。

真是頭疼,“今天。”

一名男子過來跟席郗辰低聲說了幾句。他點頭示意他先過去,然後俯下身子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句,“你等我一下,等我十分鐘,我想跟你談一談。”

我有點訝異於他在這種場合上跟我親近,且態度暗昧,而那樣子似乎不等我答應便不會走開。

我怕他某些方面的固執,便隨口給了應允,“好,我們談一談。”

拉著我的手稍稍用了一下力暗示某種約定的成立方才鬆開,他讓身旁方華將名片遞給堂姐,“你們想採訪的時候可以聯絡我。”

“安同學。”堂姐等他們一離開便湊近我,“你介不介意我問你個問題?”

“我說介意你應該還是會問。”

“你明明看上去是個簡單的人,我認識你這麼多年,雖然大家都不熟,但是對你還是稍微知道一點,你不一交一 男朋友不參加學生party不亂玩,每天不是在圖書館看書就是去打工賺錢,甚至我大前年還不知道大大前年聽說你沒錢一交一 學費要退學的——”

我哭笑不得,“你想說什麼?”

“不會他就是你男朋友吧?”

什麼邏輯,“不是。”

“還好還好,我心理平衡一點。”她拿著手上的名片道,“亞洲成業傳媒集一團一 的CEO,的確跟我們這些人八竿子打不著——”說著她又習慣性地拍拍我,“其實,我覺得你這孩子真挺乖的,我看得出來你們應該是認識的,這種難得的機會還是好好把握一下,雖然追求起來難度係數肯定是很大的,但總是要嘗試麼,說不定就真成了呢。”

“既然你都說難度大,我又何必浪費時間。”

“話不是這麼說的同學,總要試試吧,你試想一下如果有這樣一個男朋友,哇,那簡直——至少不會沒錢一交一 學費被退學。”

我笑出來,這個時候手機響起,我滑開屏幕,是短信。

[我在地下車庫等你。]“堂姐,我先走了。”

“喂——”她叫住我,“你去哪?”

“隨便走走。”我拿出手機發了一則信息。

[抱歉,我有其他的事,不必等我。]我現在需要想一下……想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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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走廊前方的腳步聲,我抬頭,對上那雙明顯有些詫異的眼。

“你……”

任誰深夜看到別人坐在自己賓館房間的門口多少都會覺得有些怪異的,更何況這個人前面還爽約過。

“我沒有地方住,宿舍的鑰匙好像掉在展覽場了。”我站起身撫了撫灰塵。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苦笑,自己鹵莽的事不多,這算是一件,“如果不方便——”

“不,沒有不方便。”他拉住我,“我只是有些——受一寵一 若驚。”

“其實如果可以,你借我錢我去住——”

“這裡就是賓館。”他轉身開了門,然後側身讓我進去,“等我很久?”

“還好。”只是坐得有些睏,其實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以前進不了宿舍的時候,如果身上有錢就去賓館住一晚,如果沒錢就在巴黎街上的長椅上坐一晚。我覺得有必要說明一下,“這麼晚來打擾你,我明天一早就走。”

他看著我,“你從來都不會打擾到我。”

我不去在意他的言下之意,走進客廳,一沾到柔軟的沙發疲憊就席捲而來,他倒了杯開水遞給我。

“很累?”他坐到我旁邊。

“有一點。”其實主要的是前兩天在里昂幾乎沒有好好睡過——因為瞭解到的某些事情讓我幾乎失眠兩夜。

我閉起眼,很久之後聽到他放柔了的聲音,“到床 上去睡,你這樣會難受。”

“席郗辰。”我睜開眼看著他,他的眼神很一溫一 柔,帶著一些小心翼翼。

“三天前我去見了玫麗醫生。”

我看到他的眉頭皺了皺。

我歎息,“我這輩子欠你的是不是都還不清了?是不是……”

有些地方不需要再兜轉的時候他便不會裝糊塗,這點他跟我很像。

“是。你反感了嗎?”

我搖了搖頭,“不,我不至於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有些認真地說,“我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你讓她幫助我,我的雙腿沒有殘廢,我的左手還能畫畫,這一切,說得坦白一些,都是你給我保留的,我很感謝你,但是,除了感激——”

“你不用說得太絕對。”他突然站起身打斷我,“別說得太絕。”

我站起身,他竟然小退了一步,“你休息吧,我去定別的房間。”說著轉身走了出去。

我甚至來不及叫住他,無奈坐回沙發上,對著寂靜的客廳有些發愣,原來一些問題直面起來並不如想像中簡單。不過,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我在說那些話時的些微遲疑。

我原本想等他回來,結果終是敵不過睡意侵襲,朦朧睡去。凌晨三點多突然轉醒,發現自己竟然安然睡在臥室的床 上,四週一片安靜,沒有人的氣息,我起身去洗了一下臉,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第一次感覺到——不確定。

那天早上我離開很早,同樣沒有見到席郗辰。

終於是要起程去芬蘭,說真的再不回去姑姑那邊實在不好交代。預購了火車票身上的錢只剩下七十歐元。回到宿舍已經天黑,我想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晚上留在這裡,新加坡室友梁艾文在,她的名字我前不久才勉強記住,其實也沒必要記了。

“為什麼總是有男學生找你呢?你明明文靜得要死。”她丟過來一封信,“法學院的一個美國人給你的,呵,我只得到了一杯廉價的咖啡。”

我看了眼藍色的信封,“你要可以送你。”

她不屑,“我眼光很高的!誰要這些壯得像猩猩的美國佬。”

我笑了笑,起身去洗手,手機響了起來,看號碼知道是他,便走到窗台邊接通。

“我是席郗辰,你現在有空嗎?”

“有事?”

那邊可能遲疑了一下,“我現在醫院,你能不能過來?”

“你在醫院?發生什麼事了嗎?”

“誰在醫院?”梁艾文突然插話。

我看了她一眼,奇怪她的行為,“傷口復發嗎?”

“不是。”聽到他悶聲呻吟了一聲,“如果你沒空就算了。”

“等等。”我聽他要掛電話了,“哪家醫院?”

半小時後我打車趕到醫院,在醫院門口給他打電話卻已經是關機,所以我不得不到前台向護一士 詢問。

“艾維斯先生嗎?他現在還在動手術。”護一士 指了一下一個正亮燈的手術室。“你可以在外邊的走道裡等一下。”

“動手術?怎麼會這麼嚴重?”我原本以為只是舊傷口發炎。

“一交一 通事故,身上多處骨折。請問你是他的家屬嗎?”

“……不是。”

“咦?”護一士 微訝,“他剛才是給你打的電話吧?”

他在睡覺,身上的傷已經沒什麼大礙,不過臉色仍舊蒼白。

看著他想起四年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交一 通事故,如果沒有瑪利醫生及時醫治,我失去的不止是一隻右手的活動能力,而我最終要感謝就是面前的這個人。

我不得不承認他與我或多或少有了某種牽連,這種牽扯也許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容我不去正視都不行。

看向他手掌處的傷痕,這傷口是上次在地道裡時留下來的,確切的說是他自己劃上的,這麼深的傷痕到現在看來還是讓人覺得有些可怕。我不由伸手拂過……感覺他的手指慢慢將我的五指引入他指間,緊緊相纏。

“我以為你不情願來的。”

“不要總是你以為。怎麼會出車禍?”

“闖紅燈。”

“你不是一向很嚴謹的。”我淡諷。

“是,但是當我在想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讓我覺得情緒很低落的時候——”

我心口不由一緊……

“這樣你會不會有一點心疼?”

“席郗辰——”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恥?”

“我是有一點心疼。”我承認,換來他驚訝的回眸,“也有點可恥。”

隔天,我想我依然是去不了芬蘭的。

坐巴士來到醫院的時候他剛吃完藥,“感覺還好嗎?”

“不壞。”他的眼神很明晰。他似是已經把我的態度當成某種程度上的接受,有點得寸進尺。

我倒了杯水遞過去,“你的傷,我或多或少有點責任。”

“你一定要這麼解釋你會留在這個房間裡的理由嗎?”他苦笑了一下,低頭看著手中的玻璃杯。

對待感情他真的像個小孩子,小心翼翼又異常敏感,每每的試探,情不自禁地碰觸,當我冷情拒絕後,又自覺地退到最合適的距離,然後,等待著下一步的行動。

而我又能比他好上幾分?現在細想起來,也許以前恨他只是一份遷怒,對父親懦弱的寬容,自己的委屈與憤恨無處宣洩時便自私地全部轉嫁到他身上,並且,自我催眠那是理所當然,伸手撫向自己的左臉。也許一直以來只是想要通過他來證明自己尚且活著,也許他才是一直被利用的那個人。

我承認自己的心境已和以往大不相同,我也知道自己對他除了”感激”還有些別的什麼……昨夜,想了很多,想起姑姑,樸錚,克莉絲汀,葉藺,席郗辰,母親,父親,林小迪,莫家珍……我把所有經歷過相處過的人都想了一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獨獨與席郗辰牽扯那麼多,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只是可悲的是兩人的冷淡冷情讓彼此不輕易表達出情緒,然後相處就變成了一種艱辛,直到最近……在上一次的事故之後席郗辰變得異常一溫一 和也異常柔順,似是放開了一些東西,只是不及格的EQ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份感情。

不由一陣苦笑,我的堅持究竟是什麼……“安桀?”淡淡的聲音響起,含著一溫一 柔。

我站起身,突然覺得有些無奈,也有點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