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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上書·夢迴洪荒遠古時 09

鳳九醒來,卻發現自己並非睡在碧海蒼靈的歲寒殿裡,而是躺在太晨宮的八葉殿中。她緩緩從床上坐起來,一眼便瞟到了近旁琴桌上放著的一套陶瓷小狐狸。那是大戰渺落後,她醒來時,帝君為討她歡心為她做的一套小狐狸。

鳳九愣了一瞬。

立刻便明白了,這是二十六萬年後的太晨宮。她回來了。

祖媞神說機緣到了,她和滾滾自然會從洪荒回到現世。她揉著額角努力回憶了半晌,想起來前一刻她正同帝君待在壽華野的水沼澤學宮中……難不成……她揉著額角的手指頓了頓,難不成水沼澤學宮中那只以鳧麗之玉做成的置物匣,就是祖媞神口中的機緣?

她盤腿坐在床沿又仔細地想了會兒,覺得多半如此了。

帝君打算去水沼澤學宮,是在九重天另立後桭上神作為第三任神王的次月,說趁著後桭暫時沒有心力將學宮納為私物,他先去取樣東西。

帝君平素不大提正事,但鳳九若問起,帝君也從不瞞她,她若理解不了,帝君還會耐心地同她解釋。霏微說,帝君其實是那種倘若覺得一個人不夠聰明,就懶得和她說話的類型,他伺候帝君十來萬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帝君對人這樣有耐心。

老實的霏微說這話原本是為了使帝后高興,但他顯然沒意識到他把帝后給歸入了不聰明這個類型。帝后可能確實有點呆呆的,沒聽出來,所以也沒有怎麼樣,但要命的是這話被路過的帝君給聽到了,帝君拿出了一本《跟折顏上神學習說話之道》,罰霏微抄了三十遍。《跟折顏上神學習說話之道》,是折顏上神第一次拜訪碧海蒼靈,被帝君噎得懷疑人生之後,送給帝君的一本書。可能折顏上神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書最後會是這個用途。

因帝君什麼都不瞞她,所以鳳九得知了帝君的欲取之物,乃是少綰遺留下來的一卷陣法圖。

據帝君所言,眼下八荒中唯一能克制他的干元陣的陣法,便是少綰私下所繪製的芥子須彌陣。關於此陣的存在,世間只有三人知曉,一個是他,一個是少綰本人,另一個是收藏了這卷陣法圖的墨淵上神。其實他此前漏給伏嬰的那卷陣法圖,也不是真的沒用,只要將其中暗藏的三十六處關竅一一修正了,便能真正克制住干元陣。但比之少綰的芥子須彌陣,那卷圖還是有不及之處。芥子須彌陣,須彌納芥子,芥子納須彌,大中有小,小中有大,是個以少勝多以柔克剛之陣。要以少量兵力克制以絕對兵力作保的干元大陣,世間唯有芥子須彌陣能夠做到。

鳳九年紀雖小,但畢竟是青丘女君,也不是什麼時候都呆呆的,想了一陣,就明白了。芥子須彌陣既是這個功用,帝君又打算拿到它,說明帝君此時就已有了重回九重天之心,而並非如史書所述,直到三千年後天地再亂,帝君不耐大戰又起,才決定再次出山,一統五族,重執權柄。

史書還說了什麼來著?哦,對了,史書記載,後桭上神執掌晝度樹權杖,成為第三任神王后,魔族、鬼族、妖族為干元大陣所懾,盡皆賓服。四海之中,八荒之內,迎來了五族混戰以來最長的一個和平時期。三千年,四族生靈得以休養生息。然三千年後,魔族七君之一的紺之魔君竟設法成功破解了干元陣。干元陣被破,神族之軍再不是常勝不敗。紺之魔君隨之便撕毀了《章尾之盟》,聯合魔族七君,共同向神族宣戰。神魔之戰就此拉開序幕,八荒再次大亂。

鳳九和霏微分享了這段歷史:「史書說帝君素來無意天下,然魔族撕毀盟約發動戰爭令八荒生靈受苦,後桭上神又無能無法收拾局面,帝君慈心,無法坐視八荒再次大亂,故此才再開碧海蒼靈,率座下七十二戰將,領百萬之軍,將兩族給一一修理了。」同時她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不過我覺得帝君似乎已預料到了天下必將再亂,早已決意了要參與此戰,並且已經開始為此戰做著準備了,對嗎?」

霏微不愧帝君最為信任的掌事仙者,碧海蒼靈內外一把抓,什麼都知道。鳳九能看出來帝君的打算,固然是因為帝君毫無隱瞞之故,但她能如此上心,如此關懷,也是很令霏微欣慰,立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回道:「魔族最擅陣法,看過帝君漏給伏嬰的破陣雛形圖,就算再蠢,研究個三千年,也是該研究出正確的破陣之法了。不過話說回來,」他頓了頓,修正了一下,「其實就算沒有帝君的雛形圖,魔族到最後,應該也是能破陣的,只不過得用多少年才能破得了,那就不好說了。」

修正完了他繼續道:「神族最大的敵人其實一直都是魔族,一旦魔族破解干元陣,自然會再次挑起戰爭。帝君的確是早早料到了這一點。」

鳳九若有所思地點頭。

霏微微微一笑:「這八荒四海,唯有帝君能做各族之主,長老團和後桭上神都不明白,還以為算計了帝君便能坐穩神王之位。既然他們不明白,那麼就趁此機會讓他們徹底弄明白罷了,這也是帝君一向利落的行事作風。」

鳳九沉默了一下:「我知道帝君一向愛下棋,可以天地八荒為棋盤布一局棋……帝君是這麼有事業心的人嗎?」

霏微也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輕一歎:「若帝君早有一爭天下之心,怎會不早早蓄養得力的戰將和強大的軍隊?若有了充足的兵力,又何須再等幾千年再去收拾神族降服魔族?墨淵上神在時,帝君的確懶得管這些事兒,也承認墨淵上神乃是神王的最佳人選。父神所出,天地正統,誰敢有不臣不服之心?可墨淵上神這不是走了嗎,而新神紀又畢竟是墨淵上神和少綰神的心血,他們已經做到了這個程度,讓庸人毀了這個局面,太過可惜。」

鳳九怔了半晌:「我知道帝君的時候,已是二十多萬年後,帝君已避世在太晨宮中,留給後世的只是史書之中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一個影子。他好像做什麼事都很容易,而且無所不能。我不知道,原來帝君也有需要這樣隱忍考量、周密打算去做一件事的時候。」

霏微笑了:「畢竟這的確是一件頗有難度之事。」

和霏微的這場談話,鳳九並沒有同帝君提及,只暗暗在心中做了決定,此時帝君既有大事需要籌備,那陪在他身邊的自己,必得加倍貼心才成,雖然可能也無法為帝君分什麼憂,但至少不能讓他反為自己操心。因此帝君要去水沼澤辦正事,她原本是很想跟著去瞧瞧熱鬧的,愣是忍住了沒提。

不過帝君卻主動將她給帶上了,說一路上可以照顧一下他的起居。這個理由,鳳九並不能拒絕。況且,她真的很想去那座在她出生之前便早已沉入東海海底的神秘學宮看看。

結果在水沼澤中,他們居然遇到了傳聞中失蹤已久的墨淵上神。看帝君的模樣,對於墨淵上神隱在此處,好像也並不是太驚訝。

墨淵上神乃是她姑姑白淺的師父,因此自墨淵上神從封印鬼君擎蒼的七萬年沉睡中醒來之後,鳳九也是見過這位尊神幾面的。彼時所見的尊神沉穩持重、靜然隱逸,令人望之便心生崇敬之感;然水沼澤中的這位上神,模樣雖同二十六萬年後無甚區別,一身氣質卻是大不相同。若說二十六萬年後的墨淵上神乃是一枚沉靜古玉,此時的這位尊神則既像是一柄染血之刃,因倦怠而藏鋒,與世無爭;又像是一朵浸血之蘭,身在世外幽谷,心在無間地獄。

史書中不曾記載過墨淵創立新神紀後突然失蹤的緣由,因此鳳九並不知這事還同少綰有關係,此時見到這位尊神如此模樣,心中雖然好奇,但也知道此時不是相問帝君的好時機。

好在墨淵上神雖對天下之事已是心灰意懶,但聽聞帝君尋芥子須彌陣的用途,倒也沒有為難,在藏書閣中轉了片刻,很快尋出來一隻以鳧麗之玉做成的精美置物匣來,說陣法圖便收在置物匣中。

玉匣並非少綰所制,乃是祖媞所贈,因蓋子的右下角題著祖媞的名字。

鳳九看玉匣精美,在帝君打開匣子取出陣法圖後,打算賞鑒賞鑒;結果手剛碰上去,玉匣忽然爆發出刺目銀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她捲了進去;而她在被捲入銀光的那一瞬間不省人事,然後再醒過來,便已回到了現世。

八葉殿中,鳳九撐著下巴盤腿坐在床沿,自回憶中回過了神來。剛回神,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抬頭看,發現來人竟是本該在仰書閣中閉關的帝君。鳳九有些恍惚。帝君定定看了她一眼,見她好好坐在床邊,方像是鬆了口氣,走過來,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鳳九呆了一陣,忽然一笑,雙手握住帝君的手,輕輕搖了搖,仰頭看著帝君:「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帝君,我好像穿越到了二十六萬年前,看到了十四萬歲時的你!」

帝君居然一點也不吃驚:「那時候我怎麼樣?」

她捏著他的手指玩:「那時候也很好啊,你怎麼不吃驚?」

他理了理她睡亂的耳發:「帶你去章尾山遊玩,又帶你去水沼澤長見識,我自然很好。」

鳳九瞪大了眼睛:「你、你怎麼知道?!」

當日祖媞神藝高人膽大,在滾滾不小心穿越之後,將鳳九也給送去了二十六萬年前,並且覺得好像沒有什麼通知帝君的必要,幸而三殿下謹慎,親去了仰書閣告知了帝君。得知此事,帝君自然要追過去,但就連他亦無穿越時光回到過去的能力,還是只能讓祖媞幫忙。

祖媞的意思是雖然她能回溯時光,但也無法平白將誰給送回到過去,小滾滾和小鳳九能穿回過去,說是她為之,不如說是天意為之;帝君既然執意要追過去,她也只能盡力而為,至於帝君能不能回到二十六萬年前,也得看他有沒有這個機緣了。而且,因在二十六萬年前的時光中已存在著一位東華帝君,所以他一旦回到了那個時代,便會取代彼時的東華,再則他也不會像鳳九和滾滾那樣,還保有此時的記憶,所以他穿不穿過去,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帝君不覺得這沒有意義。

他在那個時代,的確不再記得二十六萬年後的事情,彼時的東華帝君,的確同原本那個時代的帝君無異。但當鳳九觸摸到祖媞的玉匣之時,機緣降下,他和遠在碧海蒼靈的滾滾因同樣不屬於那個時代,也隨著玉匣普照世間的銀光,重新穿越了回來。

聽帝君說清楚原委,鳳九吃驚極了:「原來是這樣嗎?祖媞神說過,一旦我和滾滾穿越回來,我們在那段時光中留下的所有印記都會消失,也不會再有人記得我們。」杏子般的眼裡流露出極為靈動的快樂之色,「我原本還在想,帝君記不得我們有那樣一段日子,很是可惜,可現在,感覺真是好幸運!」

她抱住他的腰兀自高興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他的腰上抬起頭來。臉上的笑容收住了,她看了他一陣,拉住他的手讓他在她身邊坐下:「可我有個問題,」嬌嬌芙蓉面上顯露出困惑之色,「如果帝君不記得我的話,那為何那麼快,帝君就喜歡我了呢?因為照帝君所說,我穿越過去時,你根本就不認識我啊,只是聽我說我是你未來的妻子罷了,可你一開始就對我很好,」她皺著眉頭,真切地疑惑,「為什麼會對我那麼好,很快就喜歡上我?」輕輕咬了咬唇,「因為現實的情況並不是這樣啊,當初明明是我追帝君追了好久好久,帝君才喜歡上我。」

他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現實的情況是,你在太晨宮當了四百年宮婢,我從未見過你,你說追我追了很久,但我全然不知。待我們有了緣分,你回歸了青丘帝姬的身份,初次見你時,我……」他突然停住了。

她跪坐在他身旁,撫著額頭上被他敲擊的那一處,有些好奇:「初次見我時,帝君你怎麼樣?」

初次見她時,她自往生海上浮浪而來,一頭漆黑的長髮,一身雪白的紗裙,輕盈地立在水浪之上,向著整個迎親隊盈盈而笑。瀑布似的長髮濕透了,額發貼在臉頰上,顯得那本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張臉更是小巧。九天神女中,誰也沒有那樣靈動的笑,那樣清麗的姿容。

他一直以為往生海畔初見她時,其實對她並無太多的印象,但此時回憶,當日情景,竟是歷歷在目。他怔了許久。

直到她再次扯住他的袖子追問初次見她時他怎麼樣了,他才回過神來,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眉目間所流露出的暖意:「初次見你時,不是就被你吸引了嗎?」

她揉著額頭的手頓住了,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才喃喃地:「真的嗎?」

他笑了笑,接替她,為她揉起她額頭上方才可能被他敲疼了的那一處:「所以即使我們互不相識,只要我看到你,就會很快喜歡上你,無論再來多少次都一樣。」

她呆呆地看著他,許久,突然眼眶一紅,然後整個人都撲了上來,緊緊圈住他的脖子,臉頰順勢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很快地,他感到肩膀上濕了一塊。

「怎麼又哭了?」他輕聲。

她卻只是牢牢抱住他,臉頰更緊地貼住了他的肩,悶悶地,又嬌嬌地:「我也不知道,就是很開心,但還是很想哭。帝君你不許看我!」

「嗯,不看。」他抬手撫了撫她的頭,在發頂上印下了一吻。

菩提往生開滿宮牆,花盞簇擁,似雲霧綿繞。

佛鈴花在夜風中輕舞飛揚。

此夜是良宵。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