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阿爹阿娘一、二、三哥並折顏一行才知道我被退了婚。
折顏當即就拽了阿爹阿娘直奔去九重天找天君討說法。
具體過程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之後桑籍便失了寵。天君匆匆封了他個北海水君的職。相當於是將他流放北海了。至於他和少辛的婚事。卻始終都未承認。
阿爹對這事發表的唯一感想是:「死小子。便宜他了。」
折顏倒還厚道。半是看熱鬧半是惋惜地歎了句:「為了個女人毀了自己一生前程。何苦來事。」
那時我年少不知事。總覺得主角既是桑籍和少辛兩個。便與我沒多大干係。我不吃虧的。
後來天君親自在朝堂上頒了旨。這天旨的大致意思就是說。雖然太子未定。但青丘白家的么女白淺已經被天族定下了。是天族的兒媳婦。未來的天後娘娘。
換言就是說。自己的兒子們誰想做繼任天君。就非得娶青丘白家的白淺不可。
明著看是隆恩。不過這隆恩確實是太隆了。天君座下的其他幾個兒子為了避爭寵的嫌隙。基本上不來搭理我。當然。我也未曾有幸去搭理過他們。而別的神仙們又礙於天族顏面。基本上不敢冒著和天族翻臉的危險來找阿爹下聘。從此。我便徹底地無人問津。
三百多年前。天君封了長孫夜華君做太子。繼任帝位。
對這夜華。我可說是全無瞭解。只聽說桑籍被流放之後。因座下的其他幾個兒子均資質平平。天君一度很是抑鬱。幸虧三年之後。大兒子央錯為他添了個敦敏聰明的孫子。讓天君甚是欣慰。
這孫子便是夜華。
依照天君當年頒下的天旨。我必得同這夜華君成親。夜華那廂。據說已經娶了個叫做素錦的側妃。恩寵盛隆。還生了個小天孫。自然無心與我的婚事。我這廂。雖不像他那般已有了心尖尖上的人。可一想到他晚生我近十萬年。論輩份當叫我一聲姑姑。論歲數當叫我一聲老祖宗。便狠不下心來。逼自己主動來做成這樁婚事。是以拖累至今。搞不好已成了整個四海八荒的笑柄。
北海水君引出的這樁事裡。我豈是不虧。簡直是虧大發了。自然是對始作俑者諱莫如深。
我琢磨著折顏此番特特提起北海水君。絕不是與我添賭。而是拋磚引玉。為了引出下文。於是趕緊做出興味盎然的樣子來。洗耳恭聽。
他嘴角的笑紋裂得益發深:「那小娘子害喜可害得厲害。不過幾萬年時間。已經為北海水君添了三胎。現下肚子裡這個。據說是老四。可見巴蛇確實是能生的。那小娘子因為害喜的緣故。成天吵著要吃桃。這個時節。桃花倒是處處開遍。可要說起桃來。天上地下。除了我這裡。也再沒其他地方有得吃了。是以北海水君厚著一張臉皮找上了門。既然他這麼求了。我倒也不好意思不給。」
我不置可否。低下頭去捋裙子上的幾道褶痕。對他這愛憎不分明的作為。略有些生氣。
他卻噗哧笑出聲來:「你看你。臉都綠了。不就幾個避子桃麼。」
我猛抬頭。大抵是這動作太突然。不慎就撞上了他低下來的額角。
他卻渾不在意。拿腔拿調地揶揄我:「看吧。聽我給了別人蜜裡調油的小夫妻倆避子桃。一下子心就軟了不是。我說。那避子桃也不過就是讓北海水君家這幾萬年裡暫時添不了老五而已。損不了他多少福氣。也損不了我多少陰德的。」
其實。北海水君什麼時候添得了五皇子與我又有什麼相干。那避子桃左右吃不死人的。當年若不是他退婚。也惹不出後來這一大堆疙瘩事。折顏此番給他這教訓。我倒是頗讚賞。可既然折顏認定了其實我很是心軟。我便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好默默地受了。他便又是一番安撫。大意總脫不了天君一家子烏龜王八蛋。子子孫孫無窮盡都是烏龜王八蛋之類。
罵完天君之後便開始與我閒磕牙。
我們幾萬年沒見。想他也是閒得慌了。零七零八的各路雜事竹筒倒豆子也似。一股腦兒跟我灌。
起初我倒也還惦記著那罈子桃花醉。不過三下兩下就被繞得頭發暈。討酒的事便也忘得個乾淨。
待夜幕降得差不多的時候。還是折顏提醒:「小三子讓我給他制了兩壺酒。就埋在後山碧瑤池旁邊那株沒長几匹葉子的杜衡底下。你今夜就歇在那邊。順便挖了酒給小三子帶回去。就兩壺。可別灑了。也別偷喝。」
我撇嘴:「你也實在是忒小氣。」
他探身來揉我的頭髮:「那酒你可真偷喝不得。若實在想喝。明日到我酒窖裡搬。搬得了多少你就搬多少走。」
我自是打千作揖地千恩萬謝。心裡卻決定好了。那兩壺桃花醉是要偷喝的。他酒窖裡的酒也是要可勁兒搬的。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二章
四哥幫忙造的小茅棚顫微微立在碧瑤池旁。到折顏府上廝混。我向來獨住這一處。
當年離開桃林的時候。這小茅屋便已十分破敗。如今遭了幾萬年的風吹雨打太陽曬。它卻仍能亭亭玉立。叫我十分欽佩。
掏出顆夜明珠四下照照。折顏上心。小茅棚裡床鋪被褥一應俱全。我甚滿意。
門旁邊豎了支石耒。正是當年我用來掘坑栽桃樹苗的。現下用它來挖那兩壺桃花醉。倒是正好。
今夜裡九重天上的月亮難得地圓。折顏說的那棵杜衡極是好找。
我比劃著石耒對著杜衡腳底下的黃泥地一頭砍下去。運氣倒好。一眼便看到那東嶺玉的酒壺透過鬆動的黃土。映著幾片杜衡葉子。煥出綠瑩瑩的光暈來。我歡喜地迅速將他們扒拉出來。抱著飛身躍上屋頂。小茅棚抖了兩抖。終於還是撐下來沒倒。
屋頂上夜風撥涼撥涼。我打了個哆嗦。摸索著將封死的壺嘴撥開、壺口拍開。剎那裡。十里桃林酒香四溢。我閉眼深吸一口氣。越發地佩服起折顏那手釀酒的絕技來。
我平生做不來多少風流事。飲酒算是其中之一。飲酒這樁事。得重天時、地利、人和。今夜長河月圓。是謂天時。東海桃林十里。是謂地利。小茅棚頂上除了我一個。還棲息了數只烏鴉。勉強也算人和了。我就著壺嘴狠抿幾口。嘖嘖砸了遍舌之後。有些覺得。這東嶺玉壺裡的桃花醉比之前我喝的。味道略有些不同。但又想許是太久沒喝折顏釀的酒。將味道記模糊了。也就隨它去。一口復一口。雖沒有下酒的小菜。但就著冷月碧湖。倒也是一樣的。
不多時。便飲了半壺。風一吹。酒意散開來。就有些迷迷登登。
眼前瑩黑的夜仿似籠了層粉色的幕帳。身體裡也像燃了一把火。燒得血滋滋作響。我甩甩頭。抖著手將衣襟扯開。那熬得骨頭都要蒸出汗來的高熱卻如附骨之蛆。神智迷濛著抓不了一絲清明。只是隱約覺著這可不像是單純醉酒的形跡。那熱逼得我退無可退。全不知要捏個什麼訣才能將它壓下去。或者什麼訣都不能將它壓下去。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想要縱身下去到碧瑤池裡涼快涼快。卻一個趔趄踩空。直直從屋頂上摔了下去。
可奇的是身體卻並無觸地的鈍痛之感。只覺得轉瞬間被一個涼涼的物什圍著圈著。倒降下來不少火氣。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模糊地辨出眼前這物什是個人影。著一身玄色的長衫。不是折顏。
天旋地轉。白色的月光鋪陳十里夭夭桃林。枝頭花灼灼葉蓁蓁。兩步開外的碧瑤池也浮起層層水汽。忽地便化作一片熊熊天火。
我趕緊閉上眼。身體已是燙熱得疼痛。只循著那一絲涼意拚命朝面前的人影上靠。仰起的臉頰觸到他下巴脖頸處一片裸露的肌膚。好比一塊冰涼的玉石。手指已經有些不聽使喚。我顫抖著去解他腰間的繫帶。他便開始推我。我趕緊貼上去安撫:「莫怕。莫怕。我只是涼涼手。」他卻推拒得更加厲害。
這十幾萬年來。我不曾用迷魂術引過什麼人。今夜卻是無法。昏昏沉沉地集中念力睜開眼睛看他時。我心下尚且有些惴惴。不知道久未用這門術法。如今倒還中不中用。他顯得有些疑惑。一雙眸子陰沉難定。卻慢慢將我摟住了。
錦雞打鳴三遍。我慢悠悠醒轉。隱約覺得昨夜似乎做了個十分有趣的夢。夢裡我一副風流形狀。恣意輕薄一位良家少年郎。待要仔細回憶那少年郎的模樣。卻只記得一襲玄色長衫和十里夭夭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