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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拍了拍他的背:「哦。是該吃飯了。那我們回去罷。」

他沒言語。只在水中將我鬆鬆摟著。也不知想了些什麼。

過來人的經驗。陷進情愛裡的人向來有些神神叨叨。我便也不好驚動他。只任他摟著。

半盞茶過後。卻打出一個噴嚏來。這雪中送炭的一個噴嚏正提醒了夜華見今我還傷著。不宜在冷水裡泡得太久。他便趕忙將我半摟半抱地帶上岸。又用術法把兩身濕透的衣裳弄乾。撿來外袍幫我披了。一同下山。

在湖水中夜華的那一個吻。叫我有些懵懂。猶自記得身體深處像有些東西突然湧上來了。那東西激烈翻滾。卻無形無影。抓也抓不住。只一瞬。就過了。便也不太繼續深思。只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回氣。

夜華在前。我在後。一路上只聽得山風颯颯。偶爾夾帶幾聲蟲鳴。

我因走神得厲害。並未察覺夜華頓住了腳步。一不留神便直直撞到他身上。他只往左移出一步來。容我探個頭出去。

我皺了皺鼻子。順他的意。探頭往前一看。

楓夷山下破草亭中。晃眼正見著折顏懶洋洋的笑臉。

他手裡一把破折扇。六月的天。卻並不攤開扇面。只緊緊合著。搭在四哥肩膀上。四哥翹著一副二郎腿坐在一旁。半瞇著眼。嘴裡叼了根狗尾巴草。見著我。略將眼皮一抬:「小五。你是喝了酒了?一張臉怎的紅成這樣?!」

我作不動聲色狀。待尋個因由將這話推回去。卻正碰著夜華輕咳一聲。折顏一雙眼珠子將我兩個從上到下掃一遍。輕敲著折扇了然道:「今夜月涼如水。階柳庭花的。正適宜幽會麼。」我呵呵乾笑了兩聲。眼風裡無可奈何掃了夜華一眼。他勾起一側唇角來。幾綹潤濕的黑髮後面。一雙眼睛閃了閃。

第十五章(2)

折顏挑著這個時辰同四哥趕回青丘來。自然並不只為了同我談今夜的天色。說是畢方半下午給報的信。信中描述我被人打得半死不活。他們以為這樣的事真是千載難逢。想來看看我半死不活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就巴巴地跑來了。

我咬著牙齒往外蹦字道:「上回我半死不活的時候。確然有些失禮。沒等著你老人家過來瞧上一瞧。便擅自好了。真是對不住得很。這回雖傷得重些。卻並不至於半死不活。倒又要叫你老人家失望了。」

折顏漫不經心笑一陣。將手上的折扇遞給我。呵呵道:「既惹得你動了怒。不損些寶貝怕也平不了這麼大一灘怒氣。罷了。這柄扇子還是請西海大皇子畫的扇面。便宜你了。」

我喜滋滋接過。面上還是哼了一聲。

回狐狸洞時。折顏同四哥走在最前頭。我同夜華墊後。

夜華壓低了聲音若有所思:「想不到你也能在言語間被逗得生氣。折顏上神很有本事。」

我捂著嘴打了個呵欠:「這同本事不本事卻沒什麼干係。他年紀大我許多。同他生生氣也沒怎的。若是小輩的神仙們言談上得罪我一兩句。這麼大歲數的人了。我總不見得還要同他們計較。」

夜華默了一默。道:「我卻希望你事事都能同我計較些。」

我張嘴正要打第二個呵欠。生生哽住了。

迷谷端端站在狐狸洞跟前等候。戌時已過。本是萬家滅燈的時刻。卻連累他一直掛心。我微有汗顏。

尚未走近。他已三兩步迎了上來。拜在我跟前。臉色青黑道:「鬼族那位離鏡鬼君呈了名帖。想見姑姑。已在谷口等了半日了。」

夜華腳步一頓。皺眉道:「他還想做什麼?」

折顏拉住方要進洞的四哥的後領。哈哈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日運氣真不錯。正趕上一場熱鬧。」

我腳不停歇往洞裡邁。淡淡吩咐迷谷:「把他給老娘攆出去。」

迷谷顫了一顫。道:「姑姑。他只在谷口等著。尚未進谷。」

我了然點頭:「哦。那便由著他罷。」

折顏一腔瞧熱鬧的沸騰熱血被我生生澆滅。滅得火星子都不剩之前垂死掙扎:「什麼恩怨情仇都要有個了結。似你這般拖著只是徒增煩惱。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今夜就去將他了結了罷?」

夜華冷冷瞟了他一眼。我撫額沉思了會兒。慎重道:「我同他確然再沒什麼可了結的了。該了結的已經了結完了。」折顏眼中尚且健在的一□火光。唰。熄得很是功德圓滿。

狐狸洞因不常有客。常用的客房便有且僅有一間。如今。這有且僅有一間的客房正被夜華佔著。大哥二哥舊時住的廂房又日久蒙塵。折顏便喜滋滋賴了四哥與他同住。總算彌補了未瞧著熱鬧的遺憾。

雖著了迷谷回屋安歇。他卻強打精神要等外出尋我的畢方。我陪他守了會兒。接二連三打了好幾個呵欠。便被夜華架著送回去睡了。

迷谷甚賢惠。早早便預備了大鍋熱水。令我睡前尚能洗一個熱水澡。我滿意得很。

第二日大早。夜華便來敲我的門。催我一同去天宮。我因頭天下午睡得太過。到晚上雖呵欠連連。真正躺到床上。卻睡得並不安穩。恍一聽到夜華的腳步聲。便清醒了。

他已收拾得妥帖。我在房中左右轉一圈。只隨手拿了兩件衣裳。順便捎帶上昨日新得的扇子。

我長到這麼大。四海八荒逛遍了。卻從未到過九重天上。此番藉著夜華的面子得了這個機緣。能痛快游一遊九重天。令我沉寂的心微感興奮。

因青丘之國進出便只一條道。不管是騰雲還是走路。正東那扇半月形的谷口都是必經之途。加之夜華每日清晨都有個散步的習慣。我便遷就他。沒即刻招來祥雲。乃是兩條腿走到的谷口。這谷口正是凡界同仙界的交界處。一半騰騰瑞氣。一半濁濁紅塵。兩相砥礪得久了。便終年一派朦朧。霧色森森。

在森森的霧色中。我瞧見一個挺直的身影。銀紫的長袍。姿容艷麗。眉目間千山萬水。正是離鏡。

他見著我。一愣。緩緩道:「阿音。我以為。你永不會見我了。」

我也一愣。確然沒料到他居然還守在這兒。

當年他能十天半月蹲在崑崙虛的山腳下守我。全因那時他不過一介閒散皇子。即便成日留在大紫明宮。也只是拈花惹草鬥雞走狗罷了。今時卻不同往日。身為一族之君。我著實沒料想他還能逍遙至此。

夜華面無表情立在一旁。撇了我一眼。淡然道:「折顏上神說得不錯。該了結的還須得及早了結才是。只你一方以為了結了並不算了結。須知這樣的事。必得兩處齊齊地一刀斷了。才算乾淨。」

我訝然一笑道:「這可委實是門大學問了。你倒很有經驗麼。」

他怔了一怔。臉色不知怎的。有些泛白。

谷口立著幾張石凳。我矮身坐下。夜華知情知趣。道了一聲:「我到前邊等你。」便沒影了。

離鏡兩步過來。勉強笑道:「看到你這樣。我便放心些。」頓了頓又道:「身上的傷勢。已經沒大礙了吧?」

我攏了攏袖子。淡淡道:「勞鬼君掛心。老身身子骨向來強健。些許小傷罷了。並不妨事。」

他鬆了一口氣道:「那便好。那便好。」話畢。從袖袋中取出一物來。徑直放到我的面前。抬眼覷了覷。那一汪瑩瑩的碧色。正是當年我求之不得的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