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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十九章(下)

夜華睡得很沉。我這陡然一醒。卻再睡不著了。撫著他胸前這一枚刀痕。忽地想起一則傳聞來。

傳聞說三百多年前。南海的鮫人族發兵叛亂。想自立門戶。南海水君招架不住。呈書向九重天求救。天君便著了夜華領兵去收伏。不料鮫人兇猛。夜華差點葬身南海。

我一向不出青丘。對這些事知之甚少。至今仍清楚記得這樁傳聞。乃是因我大睡醒來之後。四哥在狐狸洞中反覆提了許多次。邊提說邊表情痛苦地扼腕:「你說南海那一堆鮫人好端端地去叛什麼亂啊。近些年這些小輩的神仙們越發長得不像樣了些。好不容易一個鮫人族還略略打眼。此番卻落得個滅族的下場。不過能將九重天上那位年輕有為的太子逼得差點成灰飛。他們滅族也滅得不算冤枉。」

我的四哥白真是個話嘮。不過正因了他。令我在那時也能聽得幾遭夜華赫赫的威名。據說四海八荒近兩三萬年的戰事。只要是夜華領的陣。便一概地所向披靡。不料同鮫人的這一場惡戰。他卻失勢得這樣。令四哥訝然得很。

我正默默地想著這一樁舊事。頭頂上夜華卻不知何時醒了。低聲道:「不累麼?怎的還不睡?」

我心中一向不太能藏疑問。撫著他胸前這一道扎眼的傷痕。頓了一頓。還是問了出來。

他摟著我的手臂一僵。聲音幽幽地飄過來。道:「那一場戰事不提也罷。他們被滅了族。我也沒能得到想要的。算是個兩敗俱傷。」

我哂然一笑:「你差點身葬南海。能撿回一條小命算不錯了。還想得些什麼好處?」

他淡淡道:「若不是我放水。憑他們那樣。也想傷得了我。」

我腦中轟然一響:「放。放水?你是故意。故意找死?」

他緊了緊抱住我的手臂:「不過做個套誆天君罷了。」

我了然道:「哦。原是詐死。」遂訝然道:「放著天族太子不做。你詐死做什麼?」

他卻頓了許久也未答話。正當我疑心他已睡著時。頭頂上卻傳來他澀然的一個聲音:「我這一生。從未羨慕過任何人。卻很羨慕我的二叔桑籍。」

他酒量不大好。今夜卻喝了四五罈子酒。此前能保持靈台清明留得半分清醒。想來是酒意尚未發散出來。醬香的酒向來有這個毛病。睡到後半夜才口渴上頭。他平素最是話少。說到天君那二小子桑籍。卻閒扯了許多。大約是喝下的幾罈子酒終於上了頭。

他閒扯的這幾句。無意間便爆出一個驚天的八卦。正是關乎桑籍同少辛私奔的。令我聽得興致勃發。但他酒意上了頭。說出來的話雖每句都是一個條理。但難免有時候上句不接下句。我躺在他的懷中。一邊津津有味地聽。一邊舉一反三地琢磨。總算聽得八分明白。

我只道當年桑籍拐到少辛後當即便跪到了天君的朝堂上。將這樁事鬧得天大地大。令四海八荒一夕之間全曉得。丟了我們青丘的臉面。惹怒了我的父母雙親並幾個哥哥。卻不想此間竟還有諸多的轉折。

說桑籍對少辛用情很深。將她帶到九天之上後。恩寵甚隆重。

桑籍一向得天君寵愛。自以為憑借對少辛的一腔深情。便能換得天君垂憐。成全他與少辛。可他對少辛這一番昭昭的情意卻惹來了大禍事。天君非但沒成全他們這一對鴛鴦。反覺得自己這二兒子竟對一條小巴蛇動了真心。十分不好。若因此而令我這青丘神女嫁過去受委屈。於他們龍族和我們九尾白狐族交好的情誼更沒半點的好處。可歎彼時天君並不曉得他那二兒子膽子忒肥。已將一紙退婚書留在了狐狸洞。還想著為了兩族的情誼。要將他這二兒子惹出來的醜事遮著掩著。於是。因著桑籍的寵愛在九重天上風光了好幾日的少辛。終歸在一個乾坤朗朗的午後。被天君尋了個錯處推進了鎖妖塔。

桑籍聽得這個消息深受刺激。跑去天君寢殿前跪了兩日。兩日裡跪得膝蓋鐵青。也不過得著天君一句話。說這小巴蛇不過一介不入流的小妖精。卻膽敢勾引天族的二皇子。勾引了二皇子不說。卻還膽敢在九天之上的清淨地興風作浪。依著天宮的規矩。定要毀盡她一身的修為。將其貶下凡間。且永世不能得道高昇。左右桑籍不過一個皇子。天君的威儀在上頭壓著。他想盡辦法也無力救出少辛來。萬念俱灰之時只能以命相脅。同他老子叫板道。若天君定要這麼罰少辛。令他同少辛永世天各一方。他便豁出性命來。只同少辛同歸於盡。即便化作灰堆也要化在一處。

桑籍的這一番叫板絕望又悲摧。令九重天上聞者流淚聽者傷心。可天君果然是天君。做天族的頭兒做得很有手段。只一句話就叫桑籍崩潰了。

這句話說的是。你要死我攔不住你。可那一條小小巴蛇的生死我倒還能握在手中。你自去毀你的元神。待你死了後。我自有辦法折騰這條小巴蛇。

這話雖說得沒風度。卻十分管用。桑籍一籌莫展。卻也不再鬧著同少辛殉情了。只頹在他的宮中。天君見桑籍終於消停了。十分滿意。對他們這一對苦命鴛鴦也便沒再費多少的精神。一不留神。卻叫假意頹在宮中的桑籍鑽了空子。闖了鎖妖塔。救出了少辛。並趁著四海八荒的神仙們上朝之時。闖進了天君的朝堂。跪到了天君跟前。將這樁事鬧得天上地下人盡皆知。這便有了折顏同我父母雙親上九重天討說法。

若這樁事沒鬧得這樣大。天君悄悄把少辛結果了也沒人來說閒話。偏這事就鬧到了這樣大。偏少辛除了在天宮中有些恃寵而驕。也沒出什麼妖蛾子。天君無法。只得放了少辛。流放了桑籍。卻也成全了他兩個這一段苦澀的情。

夜華道:「桑籍求仁得仁。過程雖坎坷了些。結果卻終歸圓滿。那時天君雖寵愛他。卻並未表示要立他為太子。沒了太子這個身份的束縛。他脫身倒也脫得灑脫。」

我抱著他的手臂打了個呵欠。隨口問道:「你呢?」

他頓了一頓。道:「我?我出生時房樑上盤旋了七十二隻五彩鳥。東方煙霞三年長明不滅。聽說這正是。正是墨淵當年出生時才享過的尊榮。我出生時便被定的是太子。天君說我是曠古絕今也沒有的天定的太子。只等五萬歲年滿行禮。我從小便曉得。將來要娶的正妃是青丘的白淺。」

不想他出生得這般轟轟烈烈。我由衷讚歎道:「真是不錯。」

他卻默了一默。半晌。將我摟得更緊一些。緩緩道:「我愛上的女子若不是青丘的白淺。便只能誆天上一眾食古不化的老神仙我是灰飛湮滅了。再到三界五行外另尋一個處所。才能保這段情得個善終。」

這一頓閒扯已扯得我昏昏然。我讚歎了把他的運氣:「所幸你愛上的正是我青丘白淺。」將雲被往上拉了拉。在他懷中取了個舒坦姿態。安然睡了。

將入睡未入睡之際。忽聽他道:「若有誰曾奪去了你的眼睛。令你不能視物。淺淺。你能原諒這個人麼?」

他這話問得甚沒道理。我打了個哈欠敷衍:「這天上地下的。怕是沒哪個敢來拿我的眼睛罷。」

他默了許久。又是在我將入睡未入睡之際。道:「若這個人。是我呢?」

我摸了摸好端端長在身上的眼睛。不曉得他又是遭了什麼魔風。只抱著他的手臂再打一個呵欠敷衍道:「那咱們的交情就到此為止了。」

他緊貼著我的胸膛一顫。半晌。更緊地摟了摟我。道:「好好睡吧。」

這一夜。我做了一個夢。

做這個夢的時候。我心中一派澄明。在夢中。卻曉得自己是在做夢。

夢境中。我立在一棵桃花灼灼的山頭上。花事正盛。起伏綿延得比折顏的十里桃林毫不遜色。灼灼桃花深處。座著一頂結實的茅棚。四周偶爾兩聲脆生生的鳥叫。

我幾步走過去推開茅棚。見著一面寒磣的破銅鏡旁。一個素色衣裳的女子正同坐在鏡前的玄衣男子梳頭。他兩個一概背對著我。銅鏡中影影綽綽映出一雙人影來。卻彷彿籠在密佈的濃雲裡頭。看不真切。

坐著的男子道:「我新找的那處。就只我們兩個。也沒有青山綠水。不知你住得慣否。」

立著的女子道:「能種桃樹麼?能種桃樹就成。木頭可以拿來蓋房子。桃子也可以拿來裹腹。唔。可這山上不是挺好麼。前些日子你也才將屋子修葺了。我們為什麼要搬去別處?」

坐著的男子週身上下繚繞一股仙氣。是個神仙。立著的女子卻平凡得很。是個凡人。他們這一對聲音。我聽著十分耳熟。然因終歸是在夢中。難免有些失真。

那男子默了一會兒。道:「那處的土同我們這座山的有些不同。大約種不好桃花。唔。既然你想種。那我們便試試罷。」

背後的女子亦默了一會兒。卻忽然俯身下去抱住那男子的肩膀。男子回頭過來。瞧了這女子半晌。兩人便親在一處了。我仍辨不清他們的模樣。

他兩個親得難分難解。我因執著於弄清楚他們的相貌。加之曉得是在做夢。便也沒特特迴避。只睜大了一雙眼睛。直見得這一對鴛鴦青天白日地親到床榻上。

弄不清這兩人長得什麼模樣。叫我心中十分難受。早年時我春宮圖也瞧了不少。這一幕活春宮自然不在話下。正打算默默地、隱忍地繼續瞧下去。周圍的景致卻瞬時全變了。

我在心中暗暗讚歎一聲。果然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