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三生三世菩提劫 > 第63章 >

第63章

我略略寬了心。為保險起見。還是款款囑咐:「你這一趟下界歷劫。即便喝了幽冥司冥主殿中的忘川水。也萬不能娶旁的女子。」他沒說話。我躊躇了一會兒。道:「我什麼都不擔心。就怕。呃。就怕你轉生一趟受罰歷劫。卻因而惹些不相干的桃花上來。你。你大約也曉得。我這個人一向並不深明大義。眼睛裡很容不得沙子。」

他撥開我垂在耳畔的頭髮。撫著我的臉道:「如今連個桃花的影子都沒有。你便開始醋了?」

我訕訕咳了兩聲。我信任夜華的情意。他若轉生也能記得我。我自然無需這般未雨綢繆。可仙者下界歷劫。一向有個變態的規矩。須得灌那歷劫的仙者一大碗忘川水。忘盡前塵往事。待歸位後才能將往常諸般再回想起來。

他攏了攏我的發。笑道:「若我那時惹了桃花回來。你待怎麼?」

我想了想。覺得是時候放兩句狠話了。遂板起一張臉來。陰惻惻狀道:「若有那時候。我便將你搶回青丘。囚在狐狸洞中。你日日只能見著我一個。用膳時只能見著我一個。看書時只能見著我一個。作畫時也只能見著我一個。」

他眼中亮了一亮。手撥開我額前髮絲。親著我的鼻樑。沉沉道:「你這樣說。我倒想你現在就將我搶回去。」

——

八月十五鬧中秋。廣寒宮裡年前的桂花釀存得老熟了。嫦娥令吳剛在砍樹之餘挑著酒罈子。第一天到第三十六天的宮室挨個兒送了一壺。我將送到洗梧宮的這壺溫了溫。同夜華各飲了兩盅。算是為他下界踐行。

我原本想跟在他身旁守著。他不允。只讓我回青丘等著他。

夜華不願我跟著。大約是怕我在凡界處處回護他。破戒使術法。反噬了自己。但我覺得能讓他少受些磨難。被自個兒的法術反噬個一兩回也沒怎的。遂盤算著先做段戲回青丘。令他放心。待他喝了忘川水轉世投生後。我再厚顏些。找到他跟前去。

愛一個人便是這樣了。處處都只想著所愛之人好。所愛之人好了。自己便也好了。這正是情愛的妙處。即便受罪吃苦頭。倘若心裡頭有一個人揣著。天大的罪天大的苦頭。也不過一場甜蜜的煎熬。

司命星君做給我一個人情。同我指了條通往夜華的明路。

夜華歷劫的這一世。投身在江南一個世代書香的望族。叔伯祖父皆在廟堂上佔著要職。

司命興致勃勃。嘖嘖讚歎。說依他多年寫命格寫出來的經驗之談。這種家庭出身的孩子將來必定要承襲他父輩們的衣缽。憑一枝筆稈子翻雲覆雨於朝野之巔。而夜華向來拿慣了筆桿子。這個生投得委實契合。

但我曉得凡界此種世家大族最講究體統。教養孩子一板一眼。忒無趣。教養出的孩子也一板一眼。忒無趣。全不如鄉野間跑大的孩子來得活潑乖巧。夜華本就不大活潑。我倒不指望他轉個生就能轉出活絡的性子來。只是擔憂他童年在這樣的世家裡。會過得寂寥空落。

夜華投的這一方望族姓柳。本家大少爺夫人的肚子爭氣。將他生做了長孫。取名柳映。字照歌。我不大愛這個名。覺得文氣了些。同英姿勃勃的夜華沒一絲合襯。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我回青丘收拾了四五件衣裳。打了個包裹。再倒杯冷茶潤了潤嗓子。便火急火燎地趕去了折顏的十里桃林。想厚顏無恥地再同他討些丹藥。

不過走到半路。便見著折顏踩著一朵祥雲急急奔過來。後頭還跟著騎了畢方的四哥。

他們在我跟前剎住腳。

四哥一雙眼睛冒光。道:「小五。大約你今日便能一償多年的夙願了。我們將將從西海趕回來。疊雍他昨夜折騰了一夜。今早折顏使追魂術追他的魂。卻發現墨淵的魂已不在疊雍元神中。我們正打算去炎華洞中看看。墨淵睡了七萬年。想是挑著今天這個好日子。終於醒了…」

我愣了一愣。半晌沒轉過神來。待終於將這趟神轉過來時。我瞧得自己拉著四哥在我跟前一晃一晃的手。嗓子裡躥出結巴的幾個字:「師、師父他醒了?他竟醒了?」

四哥點頭。復蹙眉道:「你包裹落下雲頭了。」

我曉得墨淵不出三個月便能醒來。掐指一算。今日離疊雍服丹那日卻還不滿兩月。這樣短的時日。他竟能醒過來。他真的醒過來了?

七萬年。四海之內。六合之間。我避在青丘裡。雖沒歷那生靈塗炭天地暗換。卻也見著青丘的大澤旱了七百七十九回。見著那座百年便移一丈的謁候山從燭陰他們洞府直移到阿爹阿娘的狐狸洞旁邊。七萬年。我人生的一半。我用一半的人生做的這唯一一件事便是候著師父他老人家醒來。如今。他終於醒過來了。

折顏在一旁低低一歎:「倒也不枉夜華那小子散了一身的修為。」

我酸著眼角點了點頭。

四哥笑道:「夜華那樁事我聽折顏說了。他倒是顆實實在在的情種。可你這時運也忒不濟了些。剛償清墨淵的債。又欠下夜華的。墨淵你能還他七萬年的心頭血。這夜華的四萬年修為。你卻打算怎的?」

我抽出折扇來擋住發酸的眼角。答他:「我同夜華終歸要做夫妻。我以為夫妻間相知相愛。誰欠誰的。便無須分得太清。」

折顏站在雲頭笑了一聲。道:「這回你倒是悟得挺透徹。」

畢方輕飄飄道了聲恭喜。我應承了。還了他一聲謝。

折顏和四哥走在前頭。我撥轉雲頭。跟在後頭。夜華那處可暫緩一緩。當初我拜師崑崙虛學藝時。很不像樣。極難得在墨淵跟前盡兩回弟子的孝道。後來懂事些。曉得盡孝時。他卻已躺在了炎華洞中。

此番墨淵既醒了。我強抑住一腔的歡喜之情。很想立時便讓我這個師父看看。他這個最小的弟子也長大了。穩重了。曉得疼惜人了。

小十七過得很好。

因我做墨淵弟子時是個男弟子。正打算幻成當年司音的模樣。卻被折顏抬手止住了。道:「憑墨淵的修為。早看出你是女嬌娥。不拆穿你不過是全你阿爹阿娘一個面子。你還當真以為自己唬弄了他兩萬年。」

我收好折扇。做出笑來:「說得是。阿娘那個術法唬弄唬弄我十六個師兄還成。我一向就懷疑要唬弄成功師父他老人家有些勉強。」

我們一行三個靠近楓夷山的半腰。我搶先按下雲頭。半山月桂。幽香陣陣。

踩著這八月的清秋之氣。我一路撞進炎華洞中。

繚繞的迷霧裡。洞的盡頭。正是墨淵長睡的那張冰榻。

這樣要緊的時刻。眼睛卻有些模糊。我胡亂搭手去抹了把。手背指尖沾了些水澤。

冰榻上隱隱綽綽坐著個人影。

我幾步踉蹌過去。

那側靠在冰榻上的。正是。正是我沉睡多年的師父墨淵。

他偏頭瞧著近旁瓶子裡養的幾朵不值錢的野花。那神情姿態。同七萬年前沒一絲分別。卻看得我幾欲潸然淚下。

七萬年前。我們師兄弟輪值打掃墨淵住的廂房。我有個好習慣。愛在屋裡的小瓶中插幾束應節的花枝。墨淵每每便是這麼細細一瞧。再對我讚許一笑。

那時我每每看到他對我這一個讚許的笑。便覺得自豪。

我撞出的這一番動靜驚了他。他轉過頭來。屈腿抬手支著腮幫。淡淡一笑:「小十七?唔。果然是小十七。過來讓師父看看。這些年。你長進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