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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大師兄率先紅了眼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前幾日九師弟傳來消息。道崑崙虛龍氣沖天。時有龍吟之聲。不知是什麼兆頭。我們師兄弟連夜趕回來。雖想過許是師父您老人家要回來的吉兆。卻總不能置信。今日在殿中覺察到您於山門外徘徊的氣澤。我們匆匆趕出來。卻終趕不及去山門親自迎接您。師父。您走了七萬多年。總算是回來了。」話畢。已是泣不成聲。他面容雖還是年輕時的面容。年紀卻也一大把了。哭得這樣。叫人鼻頭發酸。另外的十五個師兄也一一跪下泣不成聲。十六師兄子闌哭得尤其不成聲。

墨淵沉了沉眼眸。道:「叫你們等得久了。都起來罷。屋裡敘話。」

這一番敘話。開初各位師兄先哭了一場。哭完了。便敘的是當年不慎被他們搞丟了的不才在下本上神。司音神君我。

提到我。大師兄悲得幾欲岔氣。當年本是我給他們下藥。又盜了墨淵的仙體連夜趕下的崑崙虛。我的這一番錯處他絕口不提。只連聲道沒能看住我。將我搞丟了。是他的錯。這些年他不停歇地找我。卻毫無音信。大約我已凶多吉少。他身為大師兄卻這般失職。連小師弟也保不住。請師父重重責罰。

我靠在四哥身旁。聽他這麼說。紅著眼圈趕緊坦白:「我沒有凶多吉少。我好端端地站在這兒。我不過換了身衣裳。我就是司音。」

眾位師兄傻了一傻。大師兄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緩了好一會兒。爬起來抱住我抹著淚珠兒辛酸道:「九師弟說人人心中都有一個斷袖夢。當年那鬼族二王子來拐你時。我打得他絕了這個夢。卻沒及時扼住你的這個夢。可憐的十七喲。如今你竟果然成了個斷袖。還成了個愛穿女裝的斷袖…」

四哥忍不住撲哧笑了聲。

我忍著淚珠兒悲涼道:「大師兄。我這一張臉。你看著竟像是男扮女裝的麼?」

十師兄拉開大師兄訥訥道:「你以前從不與我們共浴。竟是這個道理。原來十七你竟是個女兒家。」

四哥拉長聲調道:「她是個女…嬌…娥…」

我踢了他一腳。

大師兄從前並不這樣。果然上了年紀。就容易多愁善感些。

敘過我後。又敘了敘師兄們七萬年來各自開創的豐功偉業。

我的這十六位師兄。年少時大多不像樣。我跟著他們。雖不再上樹打棗下河摸魚了。卻學會了鬥雞走狗賽蛐蛐兒。學會了打馬看桃花、喝酒品春宮。紈褲們做的事我一件件都做得嫻熟。瞞著師父在凡界胡天胡地。還自以為是顆千年難遇的風流種。

將我帶成這樣。我的十六位師兄功不可沒。可就是將我帶成這個模樣的一堆師兄們。如今。他們竟一一成才了。老天排他們的命數時。想必是打著瞌睡的。

但老天打的這個瞌睡卻打得我很開懷。想必師父他老人家也很開懷。

開懷一陣後。耳朵裡灌著師兄們的豐功偉業。再想想他們建功立業時我都做了些甚。兩相一對比。慘淡之情沿著我的脊樑背油然而生。

四哥拿只筆在一旁刷刷記著。不時撫掌大喝:「傳奇。傳奇。」慘淡之情之外。便又令我油然而生一股丟人之情。

十師兄安慰我道:「你是個女兒家。呃。女嬌娥麼。女嬌娥無須建什麼功立什麼業的。我的妹妹們便成天只想著嫁個好婆家。十七你只須嫁個好婆家就圓滿了。」

十六師兄笑嘻嘻道:「十七如今這年歲。不用說婆家了。孩子怕已經好幾個了罷。對了。何時讓師兄們見見你的夫君。你這個容貌品性。也不知嫁到了怎樣一個夫君。」

他這個話真是句句踩我的痛腳。我抹了把頭上的汗。訥訥乾笑兩聲:「好說。好說。下下個月我大婚。屆時請你們吃酒。」

墨淵一直坐在一旁微微抬著眼皮聽著。我那吃酒兩個字將將從口中蹦出去。他手中茶杯一歪。灑了半杯水出來。我趕緊衝過去收拾。折顏咳了兩聲。

第二十一章(3)

九師兄令羽將崑崙虛打理得很妥帖。四哥個把月不回狐狸洞。他房中的灰便要積上半寸。我已七萬年不曾踏足崑崙虛。做弟子時睡的那間廂房卻半點塵埃也無。我微有汗顏。躺在床榻之上。翻了個身。

隔壁住的是十六師兄子闌。我聽得他敲了敲壁角。道:「十七。你睡著了麼?」

我鼻孔裡哼了一聲。以示未睡著。但這一聲比蚊子的嗡嗡聲也大不了多少。我覺得他大約並未聽到。便應了聲:「尚未睡著。」

他頓了一會兒。聲音挨著壁角飄過來。道:「這七萬年。為了師父。你受苦了。」

我的印象當中。這位十六師兄總喜歡挑我的刺。同我反著行事。我說東他必然指西。我說甲好他必然將甲貶得一文不值。他如今說出這個話。我不得不多個心眼疑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十六師兄。遂提高了聲調道:「你果然是子闌?」

他默了一默。哼了聲:「活該你這麼多年嫁不出去。」

他果然是子闌。

我呵呵笑了兩聲。不同他計較。躺在床上再翻了個身。

我活到現在這個歲數。雖歷了種種的憾事。但此時躺在崑崙虛這一張微薄的床榻上。卻覺得過去的種種憾事都算不得遺憾了。月光柔柔照進來。窗外並無什麼特別風景。

二哥常用知足常樂來陶冶我的心性。我從前不曉得什麼叫知足。覺得知足不如擅忘能樂。過日子過得稀里糊塗顛三倒四。如今我曉得了。擅忘不過是欺瞞自己來求得安樂日子。知足卻能令人真正放寬心。真正放寬心了。這安樂便是長久的安樂了。揣摩透了這個。一時間。我覺得自己圓滿得很。迫不及待想說給夜華聽一聽。但此時的夜華大約聽不懂我說的這些。這個時辰。他大約正滿週歲了罷。唔。不知他滿週歲時會是個什麼模樣。那眼睛是像他現在這樣寒潭似的麼?那鼻子是像他現在這樣高高挺挺的麼?唔。不曉得和糰子長得像不像。

我想了許多。漸漸地睡著了。

墨淵回來這件大事不知怎的傳了開去。第二日一大早。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凡是有些靈根的。都曉得遠古掌樂司戰的上神回來了。

傳聞裡說的是。墨淵他頭戴紫金冠。身披玄晶甲。腳蹬皂角靴。手握軒轅劍。懷裡揣著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於八月十六未時三刻。威風凌凌地落在了崑崙虛山頭。墨淵他落在崑崙虛山頭上時。沿著崑崙虛的長長一道山脈全震了三震。鳥獸們皆仰天長鳴。水中的魚龍們也浮出來驚喜落淚。

這傳聞編得忒不靠譜。聽得我們上下十七個師兄弟幾欲驚恐落淚。

紫金冠玄晶甲皂角靴並軒轅劍正是墨淵出征的一貫裝束。七萬年來一直供在崑崙虛正廳中供我們做弟子的瞻仰。那嬌滴滴的小娘子。我同四哥琢磨了許久。覺得指的大約是不才在下本上神我。

這麼個不像樣的傳聞。卻傳得八荒眾神人人皆知。於是一撥接一撥地前來朝拜。

墨淵他本打算回崑崙虛的第二日便閉關修養。如此。生生將日子往後順了好幾日。

來朝拜的小神仙們全無甚特別。有的被大師兄二師兄帶到墨淵跟前說幾句話。有的便只在前廳喝兩口茶。歇歇就走了。只第三日中午來的那個青年有些不同尋常。

這個青年穿一身白袍。長得文文秀秀的。面上也挺和順。墨淵見著他時。冷淡神情微怔了一怔。

白袍青年得以覲見墨淵。卻並不參拜行禮。只挑了一雙桃花眼。道:「許久不見上神。上神精神依舊。仲尹此番來崑崙虛。只因昨夜姐姐與我托夢。讓我捎句話給上神。我姐姐。」他笑了笑。道:「她說她一個人。孤寂得很。」

我招了近旁七師兄身邊伺候的一個童子過來。令他過去給那白袍的仲尹添一杯茶水。

墨淵沒說話。只撐了腮淡淡靠著座旁的扶臂。

折顏瞟了墨淵一眼。朝仲尹和善道:「仲尹小弟。你這可是在說笑了。你姐姐她已灰飛湮滅十來萬年了。又怎能托夢與你。」

仲尹和氣地彎了彎眼角。道:「折顏上神委實錯怪仲尹。仲尹果真是來傳姐姐的話。沒半點旁的意思。我本不願費這個神。只是見夢中姐姐實在可憐。有些不忍。今日才上的崑崙虛。折顏上神說仲尹的姐姐灰飛湮滅了。是以不能托夢給仲尹。可座上的墨淵上神當初也說是灰飛湮滅了。如今卻還能回得來。我姐姐她雖灰飛湮滅。魂都不曉得散在哪裡了。托個夢給我。又有何不呢?」

話畢矮身施了個禮。自出了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