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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今日。我又坐在這樓中聽戲。戲台上挺應景的唱了一出《牡丹亭》。正是十月初五。宜婚嫁出行。忌刀兵。三年前今日此時。夜華他離我而去。我灌了一口酒。看戲檯子上的青衣將水袖舞得洋洋灑灑。

這一段戲文直唱到「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織越小仙才姍姍來遲。舔著臉在我身旁佔了個位置坐下了。戲看到一半。她掩著嘴角湊過來偷偷摸摸道:「我那天縱奇才卻英年早逝的遠房表哥。你還記得嗎?」

我點點頭表示記得。

織越小仙除了常和我說戲。額外也常說起她這個遠房表哥。按她的說法。她這個表哥英明神武。乃是個不世之才。只可惜命薄了些。年紀輕輕便戰死沙場。徒留一雙悲得半死的老父母加個整日啼哭不止的小兒。可憐可憐。她每每歎出可憐二字。臉上便果然一副悲天憫人之態。我卻並不覺得她表哥一家多麼可憐。大約是近年來已將生死看開。織越執壺倒了杯冷茶。潤了口嗓子。左右瞧了瞧。再掩著嘴角湊過來:「我那個表哥。我不是告訴過你他死了三年嗎?三年前。合族的都以為他只剩下個遺體。元神早灰飛煙滅了。他們做了副玄晶冰棺將他沉在一個海子裡。我當初還去瞧過的。昨兒那靜了幾十萬年的海子卻突然鬧了起來。海水嗖嗖朝上躥。掀起十丈高浪。竟將那副玄晶冰棺托了起來。他們說將海水攪得騰起來的正是繚繞在冰棺四周的仙澤。你說怪不怪。我表哥他元神都灰飛煙滅了。卻還能有這麼強大的仙澤護著。合族的人沒一個曉得怎麼回事。我們幾個小一輩的被趕出來時。族長正派了底下的小仙去請我們族中的一個尊神。我爹娘說。指不定表哥他根本沒死。唉。倘若他沒死。小阿離便不用整日再哭哭啼啼的了。」

四周剎那靜寂無聲。手中的酒杯「啪」一聲掉在地上。我聽得自己幹幹道:「那海子可是無妄海?你表哥他可是太子夜華?他可是九重天天君的長孫太子夜華?」

織越打著結巴呆呆道:「你。你如何曉得?」

我跌跌撞撞衝出茶樓。衝到街面上才想起上九重天須得騰雲駕霧。跌跌撞撞爬上雲頭。眼風不意掃到下面跪了一地的凡人。才想起我是在集市上招的祥雲駕的紫霧。

騰雲上的半空中。天高地遠。下視茫茫。我腦子裡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去南天門的路。心中越是急切腦中越是空茫。我踩著雲頭在天上兜轉了幾個來回。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不意腳下一滑。險些就要栽下雲頭。幸好被一雙手臂穩穩扶住。

墨淵的聲音在後頭想起:「你怎的這般不小心。駕個雲也能跌下去?」

我轉過身緊緊扣住他的手腕子。急切道:「夜華呢?師傅。夜華呢?」

他皺了皺眉。道:「先把眼淚擦了。我正要找你說這樁事。」

墨淵說。父神當年用一半的神力做成仙胎供夜華投生。他投生後。這神力便一直隨著他。藏在他神識。三年前他不知道夜華還砍了瀛洲的四頭兄獸。得了父神的另一半神力。才以為他已沒救了。想必夜華是以父神的全部神力抵了東皇神的滅天之力。元神被這兩份力沖得損傷了些。便自發陷入了一輪沉睡。卻叫所有人都以為他是魂飛魄散灰飛煙滅了。連夜華他自己。怕也是這麼想的。

墨淵說。他這一輪沉睡本應睡上個幾十年。可玄晶冰棺是個好器物。無妄海雖是沉天族遺體的。其實卻是個修養聖地。才叫夜華只三年便能醒來。實在歪打正著。

他說的這些話我大多沒聽見。只真切的聽他說。小十七。夜華回來了。他剛落地便奔去青丘找你。你也快回去吧。

我從沒想過夜華他竟能活著。雖默默祈祝了千千萬萬回。但我心中其實明白。那全是奢望。夜華他三年前便灰飛煙滅了。狐貍洞前的桃花下。還埋著他臨死穿的那身衣袍。他死了。他臨死前讓我忘了他。讓我逍遙自在的生活。可、可墨淵說夜華他醒過來了。他沒有死。他一直活著。

我一路騰雲回青丘。不留神從雲頭上跌下來四回。

過了谷口。乾脆棄了雲頭落地。踉踉蹌蹌朝狐貍洞奔。路旁遇到一些小仙同我打招呼。我也全不曉得。只是手腳不由自主發抖。怕見不到夜華。怕墨淵說的都是糊弄人的。

狐貍洞出現在眼底時。我放緩了步子。很久不從正門走。不留神洞旁三年前種下的桃樹已開得十分繁盛。青的山。綠的樹。碧色的潭水。三年來。我頭一回看清了青丘的色彩。

日光透過雲層照下來。青山碧水中的一樹桃花。猶如九天之上長明不滅的璀璨煙霞。

那一樹煙霞底下立著的黑袍青年。正微微探身。修長手指輕撫跟前立著的墓碑。

就像是一個夢境。

我屏著呼吸往前挪了兩步。生怕動作一大。眼前的情景便一概不在了。

他轉過頭來。風拂過。樹上的煙霞起伏成一波紅色的海浪。他微微一笑。仍是初見的模樣。如畫的眉眼。漆黑的發。紅色的海浪中飄下幾朵花瓣。天地間再沒有其他的色彩。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他伸手輕聲道:「淺淺。過來。」

(全文完)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外篇 白真番外

白止帝君家的老四滿週歲時。十里桃林的折顏來串門子。

須知青丘的狐狸方生下來落地時。雖是仙胎。卻同普通狐狸也差不多。全不是人形。待到週歲上。吸足了天精地氣和他們阿娘的奶水。方能化個人形。且是將將生下來的嬰兒的人形。

將將生下來的嬰兒。那必然是鄒巴鄒巴的。

縱然青丘白家的老四日後漂亮得如何驚天地泣鬼神。彼時。也只是個鄒巴鄒巴的。只得兩尺長的小娃娃而已。

九尾白狐這個仙族。是很揀便宜的一個仙族。天生便得一張好皮相。不過人長得好了。便十分難以忍受自己有一天竟會長得難看。甚或。自己曾經竟有一天長得難看過。

白家老四便是箇中的翹楚。

其實九尾白狐的一生皆是光鮮亮麗的一生。硬是要說個不光鮮的。便只是他們初化人形的時候。然彼時尚是個小嬰兒的白狐們自然並不知道什麼是美什麼是醜。也就並不會糾結自己的相貌。即便後來長大了。想起來自己當嬰兒的時候是個多麼醜的嬰兒。略略寬慰一下自己嬰兒並不能分什麼美醜。也便過了。

然白家老四卻很不同尋常。有句話說知者多慮。老四在做尚不能化人形的小狐狸時。皆是由白家的老三帶著。做狐狸時的老四是只十分漂亮的小狐狸。老三便抱著他到處給人看:「這隻小狐狸漂亮吧。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狐狸吧。嘿嘿嘿嘿。這是我弟弟。我娘剛給我添的弟弟。」遇到個別長得不是那麼好看的小狐狸。白家老三會偷偷撇一撇嘴。挨著老四的耳朵悄悄說:「唔。那麼只丑巴巴的狐狸。嘖嘖嘖嘖…」

是以。那個時候。尚不滿週歲的。冰雪聰明的白家老四。便對美醜相當地有概念了。

白家老四滿週歲。白止帝君低調。只辦個滿月的家宴。折顏同狐狸洞交情一向好。自然也來了。

老三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弟弟抱出來。折顏喝了口酒。瞇著眼睛看了半天:「唔。白止。你這小兒子怎的生得這般丑。」

折顏這麼說。自然因為他未曾娶親。沒帶過孩子。不知道天下的小嬰兒生下來都是這麼醜的。白家老四因注定要長成個美人。從他鄒巴鄒巴的小臉上仔細探究一番。其實也能勉強地尋出幾分可愛。

白家老四從來沒被人用丑字形容過。他聽見折顏這麼說他。小小的嬰兒軀一震。

他十分悲憤。十分委屈。眼眶裡立刻包了一包淚。

但他覺得他縱然小。也是個男子漢。他的哥哥們在他做狐狸時便教導他男子漢能灑熱血不流淚。他牢牢地記著。便咬了嘴唇想把眼淚逼回去。但他沒有牙齒。咬不動。於是這堅強隱忍的模樣在外人看來。便只是扁了嘴巴。要哭又哭不出來。如此。便更醜了。

折顏拍了拍他的胸口。笑道:「也許長開了就沒那麼醜了。」

白家老四終於哇地一生哭出來了。

九尾狐狸本來興在週歲宴上定名。卻因白家老四今日很不給面子地一直哭。這事便也草草地擱下。因青丘歷來有個規矩。給小娃娃起名字乃是個慎重的事。名起好了。先要念給這小娃娃聽一聽。得他的一笑。才算作數。縱然小娃娃並不是真聽了這個名。覺得合自己的心意才笑的。念給小娃娃聽時。旁邊需再坐一個人。來逗惹這個小娃娃。可見今這情勢。白家老四正傷心得很。自然是笑不出來的。

定名的儀式便順延到了第二年白家老四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