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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管家的能量

過了年,轉眼到了二月。風變得軟乎起來,太陽暖洋洋的,瘦西湖邊上的楊柳灌了油似的,乾硬了一冬的枝條一下變得柔軟起來,如船娘細柔的長髮,輕盈婀娜地點著清波,柳芽子一粒一粒往外吐,翠嫩如玉。桃樹與楊樹一棵間一棵,桃花的苞兒綴滿枝頭,性急的先開了,粉紅燦爛,清麗淡蕩。

小昌子是在春日的某個下午來到康府北大院的。小昌子跟二爺辦過事,北大院的人都熟,進二爺的府就像進康家南大院,之先不需要通報。

一個丫環迎面走來,見小昌子要找二爺,含笑道:「二爺跟翠珠二奶奶在一起呢。」

小昌子問:「春暉樓?」

「不,在梅寮。」

梅寮在個園。小昌子走過深長的火巷,入個園門,繞過四季假山景區,來到梅寮。

二爺不在,一株老梅下,尤秀仰著尖瘦清白的臉,正對一籠虎皮鸚鵡撮嘴弄舌。

見小昌子過來,立刻撇下鸚鵡,拱手一揖:「喲,是昌爺嘛,失敬失敬。都說昌爺高就了,有好事也該讓在下雨露沾潤一些呀。」

小昌子一向看不上尤秀這種酸文假醋的樣子,笑著回道:「尤大秀才怎拿我開心?

你是二爺最貼己的人,每日只需下下棋,吹吹煙,說說笑話,就能好酒好餚,快活神仙,我們都是些沒讀過聖賢書的粗人,整天風裡雨裡,水裡火裡,七顛八倒,可憐巴巴討口飯吃,你也忍心拿我們寒磣?作孽喲!」

尤秀知道小昌子拿他逗,也不見氣,拈鬚含笑道:「有一個美美的消息,昌爺可知道?」

小昌子扭臉望他:「什麼消息?」

尤秀細白的手指捻著鬍鬚,細聲細氣道:「瘦西湖的弋陽舫,近日來了一位新船娘,絕世佳麗!」

小昌子故作驚奇:「是嗎,叫什麼?」

尤秀笑瞇瞇:「芳名小春,真是一顧傾人城呀!」

小昌子心想,這是舊消息了,我早在幾天前就與房小亭去弋陽舫喝過花酒了,卻臉一仰笑道:「是嗎,沒聽說過,什麼時候尤大秀才帶小的過去長長見識,開開眼界呀。」

尤秀微笑沉吟:「可以當然可以,只是要由昌爺你做東了。」

小昌子越發看不起,卻故意作古正經道:「好的好的,到時候一定請!一定!」

一擺手道,「對不起,失陪了,二爺在哪?」

「說不準,大概在三奶奶房裡。」

小昌子丟了尤秀,回到前院,迎面碰到一個女子展腰伸臂向樹上摘花,女子腰肢上探,春山聳起,再瞅那臉,光潔玉潤,美艷如花,小昌子不由看傻了。那女子發現了他,一點沒有不高興,相反嫣然一笑,算是招呼。小昌子認出了,是二爺的二奶奶,以前春香樓的頭牌,膽子於是稍大了些,衝她一笑,小聲試探道:「你是要花?

我幫你摘?」麗芳含笑道:「不好意思,勞駕你了。」小昌子異常高興,舉手摘下兩朵。

麗芳接過花,問:「你有事嗎?」小昌子摸頭笑笑,說找二爺。麗芳告訴他,在書房呢,手捏著花走了。小昌子盯住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心怦怦跳。

小昌子恍恍惚惚來到書房。守信傳出話,要他在外等著。等了一盞茶工夫,守信晃出來,小昌子弓腰曲背給二爺請安。

「罷了,坐下吧,什麼事?」守信手裡轉動著西洋美女鼻煙壺問。

小昌子回:「有擾二爺了,我們三爺有一樁事,想請二爺成全。」

「什麼事?」

「這回行鹽,三爺想拿湖北的鹽引換二爺江西的。」

守信將西洋美女鼻煙壺擱到桌上:「這為什麼?」

小昌子低下頭:「三爺想到江西辦點事。」

「辦點事?什麼事?」

小昌子吭哧道:「是這樣,鄭板橋,金農,還有些我說不出名字的人,約齊了要去廬山,我們三爺想」

守信冷笑:「真是痼疾難醫。他成天跟那幫詩瘋子畫瘋子攪在一起,圖的什麼?」

小昌子低聲下氣道:「三爺一再關照,要我求二爺幫忙。」

守信挑了一撮鼻煙塞入鼻孔:「這不行,他難道不知道,這是有規矩的。」跟著痛痛快快打了個嘹亮的噴嚏:「啊啾!」

小昌子盯著二爺臉,試試探探道:「其實換了鹽引,二爺您並不吃虧。」

「噢?怎麼不吃虧?」

「湖北路遠腳費雖多,但鹽價比江西貴。」

「說說,怎麼貴?怎麼賤?」

小昌子有點興奮了:「回二爺,年底我才去過江西,江西那邊,和鹽四五十文一斤,可到湖北,六十文向上,尖鹽甚至賣到七十!」

守信一下瞇細眼睛,揚起下巴:「嘿,想不到你小昌子混出來啦,小算盤打得滴溜精嘛。好得很,趕明兒我跟三爺講,把你請到我門下,替我撐門面做大事!」

小昌子臉刷地白了,「撲通」跪到地上:「二爺這麼說要小的命了!小的該死!

小的前面全是瞎說,求二爺千萬別放在心上。小的生來一副苦命,拙嘴笨腮,不會辦事,全靠的前兩年跟在二爺身後學習,仰仗著二爺抬舉提拔才有今天,小的只恨不能變牛變馬結草啣環加以報答。二爺這麼說,小的只恨找不到一條地縫鑽進去!」

守信一揚臉:「起來起來。回去告訴三爺,此事不成,老爺知道,會摔茶杯的。」

一刻也待不住了,小昌子背上濕漉漉的從書屋裡退出。到了園裡,只覺得天上太陽亮光光晃眼,園子裡亭台花樹看不大清。走在翠竹相夾的甬道上,小昌子飛起一腳踢向路邊一竿翠竹,竹竿急雨似的一陣亂響,無數葉片紛紛落下,嘴裡恨恨地罵:

「我操你奶奶的!」

第二天早上,守慧遲遲來到豐裕鹽號,令人叫來小昌子,問:「事情辦得怎麼樣?」

小昌子一臉茫然:「什麼事?」

「置換鹽引的事。」

小昌子不禁張口結舌:「昨天我到您書房,不是已向您稟報了?」

「是嗎?我二哥怎麼說?」

「他不肯。」

「不肯?怎麼會不肯呢?」

「他說老爺有交代,鹽引不好隨便置換。」

「那你找我大哥嘛。」

小昌子望住守慧:「二爺都不肯,大爺那裡怕是更不行吧。」

「是嗎?」

「我想是這樣。」

「一定要換,你給我到別處想辦法。」

小昌子眼珠轉悠了一下:「對不起,三爺,這,這有些不妥。」

「有什麼妥不妥,去找一家宏泰號下的散戶。」

小昌子為難:「這小的有些不敢。」

「悄悄換,老爺不會知道。」

「小的真的不敢。」

「你放心,老爺萬一追查起來,我會全部兜著,跟你沒有一點關係。」

小昌子猶豫了片刻,勉強道:「三爺既這麼說了,小昌子只好試試看。」

守慧走後,小昌子心裡暗想,三爺既然一意孤行,就給他換好了,這事搗鼓得好,不光遂了三爺心願,而且能撈到一筆不小的油水。問題的關鍵是,事情要做得光光滑滑,不落縫兒,神不知鬼不覺。小昌子捧著翟大管家送給他的紫砂壺啜了幾口香茶,辦法全想好了。三爺要去江西,那就到引市街買上一些指定江西的鹽引好了,數目不必大,夠裝兩船就行,而二爺原有的湖北鹽引仍然照辦,半點兒不去找人置換。這樣的好處是,人會覺得豐裕鹽號不光做足自身的鹽引,而且還把江西引額吃進大筆,真是有了大長進了。要是論功,至少一半記在小昌子頭上。再則,這一來,三爺去江西完全冠冕堂皇,鹽一銷完,就可踐他的廬山之約。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條,三爺去了江西,湖北的鹽務自然而然全落在小昌子手裡,各關口的驗掣,特別是口岸處鹽價的定奪,全由小昌子操縱,油水很大。這真是一箭三雕,打著燈籠找不到的好事!

小昌子立馬上了引市街。

春二月是一年裡行鹽的旺季,引市街上紅的黃的藍的綠的各鹽號的三角旗在風中飄揚,家家門庭若市,熱鬧非凡。青石街上,鹽商們的轎子來往不斷,彼此碰上面,一個個拱手揖讓,恭喜發財。小昌子走進一家家鹽號,掌櫃們無不高叫一聲「昌爺好」,客客氣氣讓座沏茶,待為上賓。

僅僅跑了三四家,小昌子就把事情辦妥了。接著赴豐利、角斜兩鹽場支鹽。鹽船回返後,全部泊在城南鈔關,等待最後的手續。

臨行前一日,小昌子獨自坐在聽事房想事,門口一暗,羅影進來,立刻手慌腳亂地站起,椅子「乒」地一碰,弓腰行禮道:「不知二奶奶駕到,小昌子給二奶奶請安了!小的這裡亂糟糟不成樣子,二奶奶您不,不能坐,椅上不乾淨」

羅影掏出一張折疊得齊齊整整的雪浪箋遞向小昌子,微微含笑道:「不好意思,我過來有件事想麻煩你。」

「什麼事,二奶奶儘管吩咐!」

「這上面寫的幾味藥,內地買不到,都出在偏遠地區的深山密林。你這趟行鹽經過的地方多,想請你費點心,沿途替我問問,把它們配齊。」

原來如此。二奶奶身體一向不好,小昌子知道,而且小昌子知道,康家多的是白花花的銀子,本城的轉世華佗,宮裡出來的名牌御醫,都不止一次被請到府裡,可二奶奶的病好像始終沒見大好。不信你看她臉,白蒼蒼的,特別生過孩子這段日子,簡直找不到一絲血色,白得像雪花。小昌子見二奶奶居然這麼看得起他,雙手接過雪浪箋,一迭聲道:「請二奶奶放心,小的一定盡心竭力,將事情辦好!」

「記住一條,別讓三爺知道。」

小昌子有點不解,但雞啄米似的一個勁點頭:「小的記住了,這事小的親自去辦,保證不讓他人曉得。」

羅影望著小昌子笑道:「等你回來,我畫一幅蘭花送你。」

小昌子異常感動:「謝二奶奶抬愛!」

守慧行鹽離家的前一天晚上,暖閣裡燭火煌煌,亮如雪洞,蘭兒在桌邊侍立執壺,守慧與羅影相對小酌。羅影微微抿了一口酒,放下玉杯低語:「說實在,我真想跟你一起去。」

守慧盯著羅影嬌媚而蒼白的臉,柔聲道:「我也想,但不能。」

羅影莞爾一笑,目光轉向琴案上一盆青鬱鬱正在開花的春蘭:「白樂天『江州司馬青衫濕』,李太白『香爐瀑布遙相望』,一個是在九江,一個是在匡廬,這兩個地方一直令我心馳神往。我雖說身體弱些,但出去看看靈山秀水,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與你朝夕不離的同時,還能跟令人敬重的姚鼐、袁枚、金農、鄭板橋,還有我哥哥等一大幫人吟詩作對,切磋書畫,這是多暢快的事呀。我想如跟你走上這一趟,說不定那討厭的病魔全被丟在大山凹裡,身子一下壯實如牛!」

蘭兒充滿憐惜地望著羅影,上前給她斟酒。

守慧搖頭:「不,你肯定不能去,孩子需要照顧是一方面,更主要的,你最近還在服藥,身子太弱。況且,即使我不管不顧地帶你去,父親也不會同意。」

羅影垂下目光,低聲道:「我知道行鹽的規矩,鹽船上不能帶女人,否則船翻鹽沒。

但我真的十分想去,真的,我對你說說總可以吧?」

守慧心有不忍,寬慰道:「日子長著呢,等你身子調理得好些,我專門帶你去游名山大川。」

羅影盈盈地望住守慧,輕輕點頭。

停了停,羅影向守慧舉起玉杯:「我敬你!祝你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守慧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笑道:「這架勢,倒有些灞橋折柳的味兒了。」

羅影鼻腔一酸,因蘭兒在旁,不得不強自忍淚,故作調侃道:「不是灞橋折柳,是易水之別。」

蘭兒聽不懂他們的話,上前給守慧斟酒,同時問羅影:「二奶奶還加嗎?」

守慧搖搖手:「不給她加,都喝了兩杯了。」

羅影一笑:「沒事,再來一杯。」

守慧用手壓住杯口:「不,你不能多喝。」

羅影撒嬌:「今兒難得,沒事的。」

蘭兒不知道聽哪個的,到最後望著守慧。

守慧接過壺,給羅影淺淺地斟了小半杯。

裡屋響起佳佳的哭聲,羅影扭臉吩咐蘭兒:「去看看,怎回事?」

蘭兒去了去回來說:「吃過奶在睡,剛才撒尿,奶媽給她換尿布。」

羅影問:「尿布有沒有用烘籠烘一下?」

「烘了,自從上回說過,奶媽都這麼做了。」

兩口子正軟語溫言地說話,修竹雨的丫環紋兒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婆子,手捧一隻包袱站在簾外,紋兒進門請過安說:「這一大包是三爺日下替換的衣裳,奶奶要我送過來,要三爺都打入行李,別落下什麼。每一件都用得上的。」

羅影從盤碟裡抓了些果子給紋兒,要她回去謝謝修姐姐,虧得她想得這麼周到,要不然真有些疏忽了。

紋兒走後,守慧對蘭兒說:「你下去吧,有事我叫你。」

蘭兒退下。

停了停,羅影問守慧:「你改到江西的事,有沒有告訴修姐姐?」

「沒有。」

「幹嗎不告訴?」

「幹嗎要告訴?整天學宮裡的先生似的,說那幾句陳腐的話,讓我耳煩。」

「可修姐姐說得挺有道理。」

「道理道理,我難道是三歲小孩?」

「這事,她昨天問我了。」

「你說了?」

「說了。我覺得她應該曉得。」

守慧一聲歎息。

羅影望著守慧不語。

「我不在家這段日子,你要注意身體。」停了停,守慧叮囑道。

「我曉得。」

「精神不足,少畫點畫。」

羅影低頭不語。

「沒事做,找些閒書翻翻。」

羅影點頭。

「那些蘭花我關照過花大叔了,他會用心侍候的,你放心。」

羅影眼裡瑩瑩地湧出淚。

守慧用絹子給她拭淚,柔聲道:「不早了,我們進屋歇吧?」

羅影望著守慧,慢慢站起,臉上顯出一抹月光似的微笑。

兩人並肩攜手走向臥室。

去年年底,因為來康府道謝送禮的鹽商激增,使得南大院的庫房前所未有地顯得擁擠,翟奎一直想抽空整理一下。這一會兒宏泰號的鹽船都上了路,人手有些閒,翟奎於是把這事交給了陳胖子去辦。這天,陳胖子帶著人正忙碌著,翟大管家親自過來查問了。三四個男僕在庫房裡搬東搬西,一大片陽光從頭頂天窗落進,蓬起的灰塵如無數螢火蟲當空翻飛。一股甜酒味溢出,濃烈衝鼻,走近了細看,是幾筐鴨梨爛掉了,梨子的汁水沿磚地流成一道道亮線。梨筐搬開,往裡又翻出成捆的獸皮,成袋的天麻鹿茸,原封未動的精製香米,還有粗布包裹著尚未拆封的漆器屏風翟奎對陳胖子發火:「你這胖豬,這麼多東西堆在這裡也不整理!昏了頭啦!」

陳胖子大氣不敢喘,扭頭暗對手下人瞪眼,要他們快快搬動。

翟奎正在發火,門房黃精跑來稟報,翟大娘托一街坊帶信,請翟爺回去一趟。

翟奎馬臉立刻拉得三尺長,一手執著籽玉煙嘴,一手背在後面問:「什麼事?」

黃精答:「什麼事倒沒講,只說請您回家。」

翟奎噴了口煙,皺眉道:「曉得了,你去吧。」

一個上午,翟奎沒有回去。

忙得消停些,翟奎打算小歇一下,然後去看小小。小小是翟奎揣在懷裡的一個寶,就像刻刻不離手的籽玉煙嘴,想咂了就咂摸一口兩口,愜意。花那麼一大筆銀兩置上這麼塊好地,犁頭不常耕耕,白白撂荒在那裡,多划不來。翟奎一想到小小順著他性子任由他擺佈任由他搬弄的樣子,心裡就舒服,就流蜜,馬臉上嘿嘿嘿笑。可沒想到,不遲不早,偏巧這個時候,臭老婆托人帶信要他回家。回去幹什麼?隔三差五讓人帶些銀兩給你,該知足了!你一張老枯葉子臉,難不成還要我陪你、伴你?做你大頭夢呢!

中飯後,翟奎回到勤務堂,仰在躺椅裡小歇了一下,起身換上團花綢衫正準備出門,黃精伸頭探腦進來。說不清為什麼,翟奎今兒有點看不順眼黃精,他那副瘦頭瘦腦的樣子,活像猴子。翟奎眼皮都不抬,問:「又什麼事?」

黃精盯著翟奎小聲道:「翟大娘來了。」

翟奎一愣,馬臉上的肉立馬發僵:「她來幹嗎?」

「不曉得。我請她進來,她不肯。」

翟奎心裡越加發躁,手向門外一指,氣呼呼道:「去去去,你要她先回,別他媽的站在門口給我做幌子!這會兒我忙著,沒空,等忙過了,自然會回去!」

黃精不聲不響退出。

此刻翟奎其實沒任何正事,計劃中的只有一件:去看小小。媽的,看來去不成了,非得回家一趟不可。但翟奎心有不甘,躺回椅裡吸煙,一鍋吸完,又吸一鍋,吸得有些沖,眼前不時浮起小小媚媚的粉臉。

到後來,翟奎還是打熬不住,急急乘轎出門,一腳來到鵝頸巷,所有的彎彎繞繞全免,立馬上床跟小小辦事。一身大汗後,美滋滋地喝了一盅香茶,這才坐轎子回家。

翟奎老婆周桂珍正坐在堂屋裡拍腿打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幾個街坊鄰居圍在旁邊七嘴八舌地勸,見翟爺進來,立刻噤了聲,一個個看著他。

翟奎陰著臉在太師椅裡坐下,沒好腔調道:「大天白日的,號什麼喪?死人啦!」

周桂珍見丈夫回來,兩手朝天一拍,哭得更響了。圍著的幾個婦女老太扯扯裙角,遞遞眼色,悄悄退下去。裡屋的門「乒」地打開,翟奎的小女兒翟天芳紅頭漲臉奔出,氣鼓鼓地對父親道:「爹爹太不像話了,早上叫你家來你不家來!媽媽哭瞎了眼你都不管呀!」

翟奎眼一翻:「你這死丫頭,膽從屁眼裡屙掉了!有跟老子這麼說話的?這個家吃的用的,特別你身上這光光鮮鮮的綾羅綢緞,哪一樣不是老子供的?該知足啦!」

翟天芳毫無怯意,回話的嗓門高八度:「你了不起!你是大功臣!可這個家,你除了給些你反正用不完花不完的銀子,還管過什麼?問過什麼?告訴你,哥打死人了!

被抓到大牢裡了!」

「什麼?」翟奎眼珠一下瞪成牛蛋。

原來,翟奎的兒子翟天鵬在小秦淮河邊開飯店,一向懶於營生,不務正業,只仗著父親的威勢,一味交友享受,遊蕩玩樂。翟奎對兒子的鬼混很是生氣,每次回家總要發火,但恨死了畢竟自己的骨肉,於是咬咬牙扔給他一大筆銀兩,責令他開一爿飯店,從此收收心務實謀生。翟天鵬的天性注定了他不可能按照父親畫定的路子走,可他仗著老子與各鹽商散戶、錢莊票號、船行轎坊,乃至秦樓楚館稔熟的關係,尤其揚州富人濟濟,以吃為天,食客如雲,因此飯店生意竟出乎意料地紅火,每天是賓客駱繹,熱鬧非凡。而翟天鵬雖不是一塊做大生意的料,但每天見銀箱裡大堆白花花的銀子,於是來了勁,發誓要把飯店做大,成為揚州第一!可就這當兒,翟天鵬遇到了敵手。揚州有名的酒樓飯店多的是,老字號有菜根香、共和春、富春大酒樓,都是名聞遐邇的百年老店,特別是菜根香,你就聽聽名字,連棄之無用的菜根兒都能做成香噴噴的佳餚,可見廚藝何等了得!翟天鵬曉得自己八輩子鬥不過他們,一直心懷嫉妒。

而這當中最為可恨的則是富春大酒樓,這家店跟他面對面,鼻子靠著眼睛,生意總壓他一頭,一些鹽商散戶看翟大管家的面子,來個一兩次,再之後,就往富春大酒樓跑了。翟天鵬後來聽手下人分析了才明白,食客們之所以往富春大酒樓跑,是因為它們有鹽水老鵝。那是它的看家菜,美味絕倫,天下獨絕!就這,你做得出來嗎?你做不出。別的菜放一邊不說,就這一樣,足足把你翟天鵬壓趴下。翟天鵬於是準備花銀子,花大把大把的銀子,把富春大酒樓做鹽水老鵝的師傅挖過來。翟天鵬找人訪過了,那是從宮裡御膳房出來的,專給皇帝娘娘做過飯,後來因為出了點小紕漏給遣了出來。

可萬沒想到,翟天鵬的銀元寶沒有奏效,那個師傅竟然誠樸仁義,對他主子忠貞不貳。

翟天鵬火了,找了道上兄弟,「噹啷啷」扔下一包銀子,令他們把那傢伙的手廢了,讓富春大酒樓的鹽水老鵝見鬼去!可沒想到,道上兄弟出手過重,那師傅的小命給滅了。更想不到的是,吃黑飯的這幫兄弟分贓不公,矛盾蜂起,沒待衙門捉拿歸案,自己先已敗露。做公的將兇犯押回衙裡,一陣棒敲杖打,拶指槓腿,一切全招了,於是幕後操縱的翟天鵬很快被一副大枷鎖進江都縣大牢。

翟奎在聽這一切的過程中,一張馬臉冷漠如石,隔半天冷笑一下:「好,好呀,瘡口終於出膿了。出得好。我料定會有這一天,這不就來了?」

翟天芳見母親只是哭,不說話,急得對父親跺腳:「事到如今,你怎麼還說風涼話!

媽都急死了!」

翟奎瞥她一眼:「急?急個屁!應該高興,應該為他拍手!這個活寶,天生闖禍的祖宗!老子說過他多少次,全當耳邊風!虧得現在出事,由著他這麼無法無天,將來鬧大了,不光他殺頭,連你們都要跟著陪死!」

一直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周桂珍終於說話了:「禍已闖下了,他是你兒子,你總得想點辦法呀。」

翟奎眼睛一翻:「想什麼想?他不是本事大嘛,就要弄些苦給他吃吃!」

翟天芳熱淚橫飛大哭起來:「爹,你一定要救救我哥」

翟奎望望女兒,不做聲了,馬臉塌下吸煙。

翟奎坐在家裡覺得受罪,丟下一封銀子,撂下一句話:「坐兩天監死不了人,那邊府上一大堆事等著我辦呢,等有空,我會找人想辦法的。」

就走了。

坐著轎子回康府的路上,翟奎立馬就把辦法想好了。僅僅死了一個人,也不是什麼多大的事,況且主凶又不是翟天鵬,跟江都縣衙打個招呼,送些銀子過去,就可以抹平。江都知縣翟奎認識,常到康府吃飯看戲。不過翟奎細想想,自己畢竟是康府的下人,還是讓康家出面打個招呼才是。他在康府管事多年,標標準准元老功臣,只要開口,府上絕對不會駁他面子。

回到康府,翟奎脫下團花綢衫,換上平常便服,立刻去了後院。

老爺不在,藍姨在。翟奎心想,媽媽的,幾次找老爺,都是老爺不在遇上藍姨,這真是緣了。

藍姨歪在紫檀榻上由小玉敲腿,見翟奎進來,叫丫環給他上茶。

「老爺到運司衙門去了。你找他什麼事?」藍姨問。

翟奎抬眼望了望小玉,不想開口。

藍姨對小月說:「你先出去一下。」

小月嘟了嘟嘴,垂手退出。

「好了,說吧。」藍姨望了翟奎一眼。

翟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跟藍姨碰上了,這一碰,就像被火燙著,連忙縮回。

藍姨早已感到了,卻渾然不覺,又一次催道:「小月去了,你說吧。」

翟奎吭吭哧哧,就把事情說了。

藍姨聽完,一聲歎:「唉,這真不像話了。做生意是講究個競爭,可也不能動粗呀。

好好經營,好好發展,日子長了,你可以做強做大,成為第一,可怎麼弄出這等禍事呀。」感慨了一番後吩咐,「你讓守信來見我。」

翟奎望住藍姨,遲疑道:「二爺?他行嗎?」

「行,他跟衙門熟,包管行。」

「這我曉得,只是我怕」

「怕他做事不牢靠出岔子?不會的,我會叮囑他的。你想請老爺為這等事去跟衙門打招呼,是不可能的,他會覺得丟面子,說不準還會生氣。」

翟奎雞啄米似的一個勁點頭。

藍姨從腰裡摘下腰牌:「你把這拿上,去找守誠支五封銀子,讓守信帶上。」見翟奎眼瞪住,激動得竟不能說話,微笑道,「你不要這樣,你是我們府上的老人,跟老爺兢兢業業多年,家裡出這麼大的事,幫你是應該的。」

翟奎只覺得這一刻是五月艷陽天,滿眼金燦燦的陽光,滿鼻子濃鬱鬱的花香,身上暖和和,心裡甜蜜蜜!真恨不得撲通跪到地上,磕二百個響頭!舔藍姨美足!

翟奎千恩萬謝正準備退出,藍姨叫他等等。翟奎背上冒出一陣汗,連忙收腳等待。

「有句話我想提醒你一下,一直沒有機會,今兒順便跟你說說。」

翟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弓腰俯首道:「二太太請講。」

「是小昌子的事。小昌子跟守慧這段日子,確實做了不少事,他腦子靈活,能力也強,豐裕鹽號全靠的他。這都應該感謝你,薦的人好。可但凡人呀總愛犯個毛病,沒好位置的時候做夢都想,等好位置有了,坐牢靠了,日子一長,就容易出差錯。近日以來,你可聽到小昌子做過什麼過頭事嗎?」

翟奎心裡一虛,抬頭道:「小的暫時還沒聽到。小的眼界狹,只管著府裡事,外邊鹽務上實在問得少。二太太請講,小昌子到底做下了什麼?他是小的薦的人,有什麼差錯,小的一定嚴加查處,按府上規矩重辦!」

藍姨輕啜了一口茶,微歎道:「是這樣,這一趟行鹽,守慧竟跟他的詩朋畫友去了廬山,小昌子不光不加勸阻,相反幫著瞞騙老爺,讓守慧只帶了兩條鹽船去江西,其餘去湖北的鹽船他不問,全交給了小昌子。」

這事翟奎完全清楚,當時他還提醒小昌子,你隻身一人掌管鹽船赴湖北,易招非議,傳出去難聽。可小昌子說,他跟三爺的船隊一同上路,一同到九江,到了九江各分東西,人不知,鬼不覺。可如今,藍姨怎麼曉得啦?

翟奎馬臉拉得老長,發火道:「這小東西,怎敢這般不守規矩胡作非為?找死呀!」

藍姨見翟奎激動,語氣緩和下來道:「我查了,這事也不能全怪他,都是慧兒執意要去廬山,小昌子左攔右攔攔不住,才出了這麼個餿點子。可你是二掌櫃,除了守慧,就你主事,你要勸阻他呀。你說不了他,中間有我,上面還有老爺呀。」

翟奎一跺腳:「找死!真是找死!奴才這就去找他!」

藍姨抬手按了按:「你先別這麼激動。扯旗放炮弄得許多人曉得,不要說小昌子日後難以做事,對守慧也不好。我已想了,事情就這麼個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大,主要是性質嚴重,影響很壞,任其發展下去,一則壞了規矩,二則容易釀出禍事,因此不可不管。不過所幸的是,老爺並不曉得,他要曉得了,肯定火冒三丈,大發雷霆。」

翟奎一個勁搖頭歎氣:「唉,全怪奴才,奴才這老臉都給他丟盡了!」

藍姨見好就收,話鋒一轉道:「話不能這麼說,這事怎麼好怪你呢?當初你舉薦小昌子,全是為了府上好。今兒我跟你說這事,是覺得小昌子敬你,服你,聽你話,想請你給提個醒兒。小昌子辦事挺有能耐,總不能為這點事就把他怎麼樣吧。罷了,這事到此為止,我也不找小昌子說了,一切拜託你,找個機會好好給我敲打他一下,讓他務必引以為鑒。」

翟奎一迭聲道:「請二太太放心,小的對他一定嚴加訓斥!」

翟天鵬的命案很快了結,江都知縣判決如下:

富春大酒店方某命案,非蓄意謀害。經查,兇犯與喪主本無怨隙,系行路相撞,發生口角,大打出手,以至誤傷致命。鑒於兇犯系酒後失控,服罪悔恨誠懇,且雙方經過反覆協商,喪主家屬願得銀兩賠償,本衙給予兇犯重新做人之機會,將其死罪豁免,發至南蠻邊地,服役終生,以使洗心革面。翟天鵬雖系兇犯店主,但與該案毫無關係,是屬誤囚,立予釋放。

阿彌陀佛!為謝守信搭救之恩,翟奎立馬買了四壇曾備受皇上讚賞的煙花醉,顛顛簸簸送往北大院。守信正坐在金谷堂摩挲著西洋裸女鼻煙壺,見翟奎送來四壇撲鼻香的煙花醉,微笑道:「你不必謝我,這是藍姨吩咐的,我只是奉命辦事,要謝你該謝藍姨嘛。」

翟奎滿臉堆笑,打躬作揖:「都要謝,都要謝,可這事具體辦理,全仰仗的二爺您呀!」

守信仰仰臉:「你是府上老人,我們都把你當叔了,應該的呀。」

從金谷堂出來,翟奎一邊往回走一邊想,自己跟老爺鞍前馬後這些年,一步步走到今天,雖說夾著尾巴做人,面場上不敢喘個大氣,但過細想想,也值了。銀子只要逮上機會從沒少賺,生為奴才能到這步,夠了。至於女人,雖說不敢正兒八經娶上二房三房,但經手的也不算少,眼下還有小小這眼美泉,渴了,隨時可以喝個飽!只怕身板骨兒不夠硬朗,沒那喝的力、喝的量。都到這把年紀了,論艷福,也算不淺了。

尤其這眼前,自己才遇到一點小小麻煩,府上就伸手過來,當自家的事辦。這說明什麼?說明翟某這些年沒有白混!人在世上走一遭,能到這步,值了!

回到康府南大院,翟奎美美地吸了一袋煙,耳邊忽然響起藍姨跟他說的關於小昌子的那番話,身上一陣汗,立刻叫人召小昌子。

小昌子正忙著,一聽翟奎叫,立刻趕過來。腳才跨進勤務堂的門檻,裡面立刻響起翟奎的聲音:「回手把門關上。」小昌子沒想到翟爺耳朵如此留神,收住腳,回身關門。

「翟爺好,小昌子給翟爺請安了。小昌子辦完鹽差一回來就給翟爺請安,不巧翟爺不在。小昌子心裡惦記得緊,今晚本打算再來的,沒想到,翟爺這就召小的了。小的一刻不敢耽擱,這就趕來了。」嘴上呱呱呱,兩眼瞅著翟大管家馬臉,猜度他召他什麼事,同時將拎進來的包裹輕輕放到桌上,「一點小玩意兒,湖北特產,請翟爺品嚐。」

翟奎哼唧道:「昨天你來不是帶過東西嘛,又多此一舉幹什麼?」

小昌子嘻嘻笑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到翟爺這兒,來一百次送一百次不多!」

小昌子見翟奎看都不看,知道他對這點玩意兒不感興趣,心裡一准拈著小貨,於是兩眼溜溜外面,見門關得嚴嚴的,連忙掏出一張銀票呈上,得意道:「稟翟爺,這趟貨緊俏得很,湖北的價比江西整整高出三倍!賺多了!這是您的,一總八千二,請翟爺過目!」

翟奎吐了一口煙,淡淡道:「罷了,收回去吧。」

小昌子兩眼一下瞪成銅鈴:「怎怎麼啦?」

「翟某膽子小,受之不起呀。」

小昌子腦袋「嗡」的一下,一顆心立馬懸到雲空,嘴裡結巴道:「翟、翟爺,您說,您快說,到底發生什麼啦?」

「什麼?我哪曉得什麼呀?你小昌子現在翅膀硬了,躥上高空了,什麼事都會做了,什麼事都敢做了,何等的了得!」說到一半又故意收住,眼角朝小昌子瞟瞟,冷悠悠道,「你要是真正會做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倒也是本事,可怎麼就傳出來了?怎麼就讓府上的人曉得了?這讓人曉得,還叫什麼狗屁本事?我真是瞎了眼了,舉薦你這樣的飯桶!」

小昌子臉刷白,撲通跪到地上,頭在地上叩得咚咚響:「小昌子該死!小昌子糊塗!小昌子做下錯事了,不,不,小昌子闖下大禍了!這怎麼了得呀,怎麼了得呀我的菩薩爹爹!翟爺一向抬舉小的,愛護小的,把小的當人,小的理當踏實做事,報效翟爺,為翟爺爭光才是,可小的怎麼就不注意些呢?不檢點些呢?真是昏了頭啦!從今往後小的再回到奴才堆裡遭人唾棄挨人白眼事小,可讓翟爺生氣,塌翟爺面子,那怎麼了得呀!小的真是罪該萬死呀!」

翟奎往下瞥了一眼:「好了好了,你起來,起來說。」

「不,小的不起來!小的不敢起來!小的是罪人,小的沒有起來的道理!小的要聽翟爺訓示!小的甘願挨打受罰,跪碎瓷片子!」

「真願跪?」

「願!願!」小昌子眼睛紅了。

「沒出息的東西,起來!」

小昌子眼巴巴地望著翟奎,乖乖地起來。

「坐下,聽我說話。」

「小的不敢坐。」

「要你坐就坐。」

小昌子側著身子,半個屁股在椅子上捱下。

「我把實話說給你聽,二太太找過我了,你做的事,她都曉得了。」

小昌子身子一軟,差點癱下:「曉得?曉得什麼?」

「自己做的,還要我說?」

小昌子額上汗珠黃豆大:「小小的做的都向翟爺您啟啟稟過」

翟奎馬臉一下拉得三尺長:「怎麼可能呢?你現在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三爺名為掌櫃,其實很少問事,裡裡外外都你一人玩了轉,尤其這行鹽在外三江四海地跑,憑你的小腦瓜子,會少了玩意頭?」

小昌子趴在地上咚咚磕頭:「小的不敢!小的真的不敢!翟爺把小的高估了。小的就炒過一點鹽引,帶過一點小貨,在邊遠之地,偶爾撈一點鹽的差價」

「是一點點嗎?」

「有時多點,但並不很多」

「還有呢?」

「還有?還有,得過船行一點好處」

「說下去。」

「沒,沒了。」

「真的沒了?」

「皇天在上,小的要有一條隱瞞,天打雷劈!」

翟奎擺擺手:「好了好了,你起來吧。」

「我不敢。」

「為什麼不敢?」

「翟爺不相信小的話」

「好,我相信,全相信,好了吧?」

「您,您沒有」

「真的相信了,起來吧。」

小昌子膽戰心驚地爬起。

翟奎重又點起一鍋子煙:「實話跟你說吧,這事老爺暫時還不曉得,曉得的只是二太太。聽二太太那口氣,是想把你二掌櫃的差事給擼了,就像當初對洪大宇那樣。

可她考慮到你小昌子是我舉薦的,不能不給一點面子,就瞞著老爺,悄悄找我,想先聽聽我的意見。不瞞你說,我翟某真想撒手不問,由她處置,擼就擼了。可我這人天生心軟,想到你小昌子還有那麼點知恩圖報的心腸,覺得不能不管,就不顧這張老臉,硬著頭皮替你說了話。到臨了,二太太總算給我面子,答應不告訴老爺,再給你個機會,把你保了下來。」

小昌子磕頭如搗蒜:「謝翟爺!小昌子孤苦無依,翟爺您就是小昌子的親爹親媽,再生父母!從今往後,小昌子再無別的想法,只求結草啣環,報答恩情!」

翟奎覺得當收則收,抬手將小昌子拉起:「好了好了,坐下說吧。有一句話我想問問你。」

「什麼話,翟爺請講。」

「這回豐裕鹽號行鹽,你跟三爺兵分兩路,府上怎麼知道的?」

小昌子搔著頭皮,疙瘩著眉道:「這可能是三爺說話隨嘴,自己透露出去的。」

「能夠肯定?」

「應該是這樣。昨兒小的到福字大院,準備把羅二奶奶托小的買的藥材送過去,在春煦堂碰到修大奶奶。修大奶奶以往見到小的都客客氣氣,一點不擺主人架子,可這回臉板板的,叫住小的,責怪小的任由三爺瞞著老爺去江西行鹽,赴廬山之會。小的想,這事一準是三爺先對羅二奶奶說了,羅二奶奶與修大奶奶姐妹似的,常在一處喝茶說話,不妨口,就把這事說出了。」

「肯定不是你手下人搞的鬼?」

「不可能,小的對他們知根知底。」

「百密還有一疏呢,你就這麼有把握?」

「有,稍不貼心的,早被小的開掉了。」

翟奎點點頭。忽然問:「你剛才說到藥材,怎回事?」

「是給羅二奶奶買的。不曉得為什麼,羅二奶奶好像背著三爺,讓小的幫她尋幾味藥。都是蹊蹺古怪的東西,從沒聽說過。為了找它們,荒山古寺,邊城僻地,小的跑爛了好幾雙鞋。記得有一味藥,那個山上的老神仙叮囑了又叮囑,一次只能服一粒,連用十天不見大效就要停用,否則就有危險,說得玄乎乎的。」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最後我還想再提醒你一句。」

「什麼話,翟爺請講。」

「沒別的,也就『謹慎』二字。世道艱險,凡事還是謹慎為妙呀。」

「小的記下了!從今往後,小的一定多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