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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婦怨

午後清閒,尤秀坐在個園覓句廊一間雅室裡,手裡一壺茶,一卷書,獨享清幽。

是一本散發著油墨之香的小冊子,守慧從廬山回來開雕刊印剛剛行世,書名很雅致,叫:《尋謫仙之蹤匡廬雅聚吟詠集》。昨日尤秀去康府南大院跑腿辦事,遇上守慧,得了一本。

尤秀翻了翻,也不是字字珠璣,勉強湊合的不乏其數,心想,我要用心做上兩首,也未必遜色到哪去。媽媽的,在下畢竟秀才出身,雖不敢說胸羅萬卷,但聖賢之文,錦繡章句,也記得無數,若非造化弄人,命運多舛,也可躋身其列,日日詩文美酒,至清至貴。可自古窮通皆有定,自己就這做清客的命呀。尤秀正自噓唏喟歎,柳依依房裡的小丫環緞兒跑來,說二爺要他立刻過去。

尤秀不敢耽擱,收起詩集,跟緞兒往柳依依住的籐花書屋走去。

進了籐花書屋外廳,尤秀想看到柳依依的麗影,卻沒有。往裡走,只見簾子靜垂,窗口處,二爺獨自仰在躺椅上,眼望著籠裡一對嬌鳳。尤秀趨步向前:「二爺何事吩咐?」

守信目光沒離嬌鳳,白皙的手摩挲著西洋裸女鼻煙壺,哼唧道:「沒事,過來陪我玩玩。」

尤秀拈鬚笑問:「二爺想玩什麼?」

守信自語:「是呀,玩什麼呢?啊?」打了個哈欠,「棋,就玩棋吧。」

尤秀最怕陪二爺下棋,二爺棋癮大,可水平不怎麼樣。三年前,一次二爺請淮安一位鹽商對弈,之先說好帶彩。二爺連敗兩局,暗暗不服,心裡憋氣,棋桌上立叫肚痛,要求暫時封盤。轉到後面暗令瘦猴不吝重金,速將揚州棋壇頂尖兒高手請來。

瘦猴奉令而去,一陣奔跑,立馬請來尤秀。二爺得仙人指路,上場再戰,直殺得淮安鹽商片甲不留,連連拱手求饒。

「我為二爺吹煙如何?」尤秀盯著守信試探道。

守信未置可否。

尤秀從腰間麻利地掏出加大特製的煙鍋,滿滿捺上煙絲,火鐮打著火捻,煙鍋對火吸一大口,先表演了一個「廣陵春潮」。但見一股白煙推湧出唇,款款往前延伸,化成長長的一縷縷,一道道,漾開去,漸漸色轉白,如銀,如雪,輕輕翻滾、蕩漾、相激,水霧瀰漫,浪花飛揚

尤秀見二爺提不起勁,又換「嫦娥奔月」。只見一道白煙噴出,懸於半空,悠悠然化為漫漫碧霄,雲絲絲,星點點,皓月如珠,如玉。倏忽間,一縷灰煙躥出,色形漸變,顯出裙裾,顯出翠帶,顯出纖手玉面嬌嬌美人,飄飄然直奔皓月而去

看多了,看膩了,沒什麼新花樣,守信擺擺手:「罷了,還是下兩盤棋吧。」

尤秀黔驢技窮,只得不聲不響捧出棋盤。

尤秀其實特喜歡下棋,他不僅將《梅花譜》倒背如流,而且撰寫過一本《殘局玉屑》。尤秀寫好後一直藏之箱底,不敢拿出,擔心一拿出,守信肯定要署名在前,刻行於世,向同好吹噓。下棋?跟二爺怎麼下?用心下吧,下十盤二爺要輸一百盤,輸急了肯定又要摔棋子,改日沒準兒找個由頭讓你卷包袱滾蛋!可讓他贏吧,一日兩日可以,時間長了,豈不把自己的手下臭?弈道如天道,如聖道,高古雅致,有清風明月之境,一味胡亂地下下去,會壞了規矩,褻瀆古聖先哲。這當中的奧妙,這位只會賺錢並且一個勁往府裡抬姨太太的二爺,能懂嗎?

守信早看透了尤秀的心理,他嘴頭上雖極力奉承討好,暗裡根本看不上他的棋技,但心存畏懼,想贏又不敢贏。守信因此撂下話:「今兒只下三盤,你給我好好下,不許玩花樣,贏了有賞!」

尤秀白瘦的臉上漾起笑紋,盯住守信小聲道:「真的有賞?」

「真的。」

「怎麼賞法?」

「贏一局,一兩銀子!」尤秀眼睛亮了:「這話當真?」

守信瞥他一眼:「笑話,二爺說話什麼時候不算數的?不過,你要是不好好下玩花樣,也有罰!」

「咋罰?」

「鑽桌肚!」

「不可能不可能。」

於是開局。

僅一會兒工夫,尤秀採用聲東擊西法,拿下一盤。

「好得很!」「噹啷啷!」守信將一塊白花花的銀子撂到桌上。

尤秀拈鬚笑道:「二爺,我就先收了。」

「收,收,儘管收!」

正準備第二盤,守信見瘦猴進來,曉得有事,但很不喜歡這刻被打擾,皺著眉道:

「說,怎麼啦?」

瘦猴一刻也不敢拖延:「稟二老,有幾家鹽商送銀子來了,李管家請二爺到前面驗賬。」

這是跑江西、安徽、湖北的鹽商回來了,他們行鹽全仗的康守信的路子和關係。

守信問:「來的哪幾家?」

瘦猴答:「有董天翼,朱大回子,馮國安,李寅,趙紫依。」

「咋這麼多?」

「好像是約好了的,每人送了五封銀子。」

守信目光沒離棋盤,沖瘦猴擺擺手:「讓李忠收下就是了。」

「李忠說,你該見見他們。」

守信眼一瞪:「哪那麼多規矩?去,就說我沒空。」

瘦猴乖乖退下。

第二局,尤秀用盡心機,故意把局面弄得波瀾起伏,險象環生,時而守信得利,時而自己佔優,到最後一收韁,來了個雙卒逼宮,捉了二爺紅帥。

兩塊銀子進腰,尤秀心不在棋盤上了,眼前時不時浮現出瘦西湖弋春舫上的小嬌娘春兒的身影。雖說只會過一面,可打那之後,尤秀一直心心唸唸,只恨囊中羞澀,今兒有了這進項,總算又有機會了!

下到第三盤,尤秀心裡禁不住嘀咕:往日都是只贏一盤,絕不再贏!今兒二爺雖有話在先,可你細看他臉,已明顯掛不住了,要是再贏不,不,千萬不可,一定要輸,輸得還要水到渠成,像那麼回事。在人屋簷下,只能這樣呀。

新局開始,尤秀以得勝者自居,故作驕狂得意狀,運棋輕捷靈動,不假深思。

至中局,一不小心,車被抽掉一個。尤秀為之跌足,似欲挽救損失,結果顧此失彼,又失一炮。於是局面一邊倒,迫於無奈,舉雙手投降。

「有言在先,鑽桌肚!」守信快活高叫。

「幹嗎一定鑽桌肚呢,我再給你吹個煙景好了。」

「不行,鑽!鑽!」

尤秀只得離開棋桌,低頭撩起青綢長袍,瘦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羞赧的笑,笨拙的身子一點一點往桌肚挪,拱到桌肚下,慢慢地轉圈子,頭不時碰得桌面咚咚響。守信揚臉鼓掌,哈哈大笑,繞著桌子不讓尤秀出來。幾圈轉下來,尤秀吃不消了,口中微微氣喘,硬從桌肚裡鑽出,哈腰曲背,臉上掛不住。守信正在興頭,哪肯放,攔住道:「別忙走呀,坐坐,再坐坐。我這裡有你最酷喜的碧螺春,泡上一杯,再說說話呀。」

立刻召丫環沏茶。

尤秀不得不坐下,樣子灰塌塌的。

守信瞅著尤秀心裡暗笑,這酸秀才,銀子想撈,又不肯傷臉面,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見他只是默默喝茶,就對他說:「前些日我讓你找些消閒取樂的春宮書,你找啦?」

尤秀頓下茶碗,勉強抬頭道:「這不要找,多得是。」

守信來了精神:「多得是?說些給我聽聽。」

尤秀想了想:「說一個御女之術的故事,權給二爺醒醒茶。有一個富商,一向惜身愛命,日日用參耆之類進補。一天,發起大病,額汗淋漓,陽亢狂躁,夜不能眠,請了無數良醫療治終不見效。後來一癩頭和尚經過此地,說可以包治,方法是:選一年輕貌美氣旺力健之女與之交媾。事畢,富商立馬病體痊癒,身心康泰。」

「這麼靈?」

「書上這樣說的。最後的結論是,富商久未御女,犯了陽亢之症。」

守信哂笑:「儘是胡編,世上的富商都是三妻四妾,哪有憋出這種病的?」

「我是從《玉房秘訣》上看到的,半點兒不是杜撰。」

「好的,信你,信你。那你說說,瘦西湖弋春舫上那個你心心唸唸的船娘,可夠得上貌美氣旺?」

尤秀訕笑。

「還跟我打埋伏?哈哈,你做的那點事,我全曉得!還欠著那邊銀子是不是?有難處,說一聲嘛,好辦!罷了罷了,你再說些御女養生的學問給我聽,講得好,有賞,包你去弋春舫腰包鼓鼓的!」

尤秀捻著鬍鬚,細細地望住守信說:「好的,在下就試著給二爺叨叨。先說明了,這都是不才從書上搬來的,不是發明,更非杜撰。」

「好了好了,別那麼多廢話。」

尤秀呷了口碧螺春:「前些日我看了一本《養性延命錄》,上面有一段文字,在下覺得乃千古至言。說的是,陰以陽生,陽以陰養,陰陽當適時而合。當合而不合,該交而不交,體必傷。剛才說的那個富商,就是忤犯這一條。《素玉經》上也有類似的話,說,天地開合,人法陰陽,久而不交,則陰陽閉塞,神弛氣弱。陰陽隨時而動,乃得天地自然真氣,吐故納新以自助也。」

「媽的,真說得挺有道理呀!」

尤秀微笑撚鬚,不肯再講。

守信掏出一塊銀子,噹啷啷往桌上一丟:「給,少不了你的!大道理不說了,再講個實在的讓我笑笑!」

尤秀摸著頭,吭哧道:「都說過了,哪有那麼多呀。」

「咳,你大秀才,胸羅萬卷,博古通今,好玩的故事多得是。講,講得好,再賞!」

尤秀盯著守信:「葷的還是素的?」

「葷素不論,只要能笑。」

尤秀撚鬚少許,一抬眼:「有了。二爺,請你說出《水滸》裡的人物名,要求每個名字與洞房花燭夜有關。」

「妙!容我想想。」想了好一會兒,怎麼也想不出,摸著後腦勺道,「人名怎麼跟洞房花燭夜有關呢?罷了,你說吧。」

「不想了?」

「想不出,你說。」

「第一個,楊雄。」

「楊——?雄——?」守信腦袋一拍,「對對,是陽雄!確!確!」

「第二個,柴進。」

「才進?才搗進去,好!」

「第三個,史進。」

「使勁!對,使勁!第四個呢?」

「第四個,當然是宋江了。」

「送漿?你這鬼,虧你想的!」

「第五個,阮小二。」

「對對對,送漿後,再狠的雞巴也成軟小二了!媽媽的,我剛才怎麼一個都想不出呀!」

「還有第六個。」

「第六個?第六個是什麼?」

「吳用。」

「無用!妙!妙!」

守信眼淚都笑出來了,快活得連連叫絕,噹啷啷!一把賞銀撂上書桌。

進了梅雨季節,天像捅了一個洞,接連不斷下雨。雨不大,牛毛狀,飄飄飛飛,如煙似霧。空氣濕漉漉,抬手抓一把能擰出半盆水。太陽好不容易露臉,可亮堂了沒多長時間,又躲起來。地上總是濕淋淋、亮光光。身上沒一個干蓬鬆爽的時候。院裡的花木倒是趕上了好時機,紅的更紅,綠的更綠,蓬勃旺盛得像流油。在火巷走路下腳務必要輕,青苔生得厚,容易打滑。

因為下雨,守信不大想出門,這一覺醒來,塵根硬硬的,很想做愛。身子一翻,見床裡空空,依依早已起身去了,就叫:「依依!依依呀!」

依依坐在外邊琴室,聽到叫,起身進來,見守信目光黏乎乎發出亮光,曉得他想幹什麼,順下眼道:「今兒不行,你到前院找她們去吧。」

守信涎著臉笑:「找她們?不,我就想跟你做。」

依依不看他:「對不起,我來月經了。」

守信詫異:「昨兒不還好好的?」

「說到就到了。」

守信小聲央求:「也沒事,帶點彩幹得更有味嘛。」

「不行,我不習慣。」

「試試嘛,我跟翠珠不止幹過一次,挺好玩的。」

「你找她去。」

守信一時無語。說實在,跟翠珠做愛最恣情最暢快,就因這一點,守信常常想她,可自從依依進門後,每回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飯,翠珠總摔筷子撂杯的,沒一點好臉子,處處找碴兒鬥氣。守信見怪不怪。女人嘛,都這樣,總想把一座山獨佔了,任憑什麼人都不許往上爬,一種天生的醋勁。不過,有這股醋勁才有意思,可以當好景致看著,好玩。

守信對依依不好強求,離開籐花書屋去了前院。

天空又飄起雨絲,透過綠蓊蓊的樹頭往天上望,雲白一塊灰一塊,像泡過水的舊棉花。磚疊的甬道上落過雨,亮光光,甬道兩邊花樹上的水珠不時跌落下來,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往前一拐彎,守信見一把紅油紙傘往這邊移動。是個丫環,傘遮著上半身,下面的茜紅裙子一晃一晃飄動。守信心想,這是哪房的丫頭呀,下雨天跑到外面做什麼?還沒到跟前,丫頭縮到路邊不走了。守信心裡好笑,這大天白日的,你躲我幹什麼?難道怕我拖你睡覺?量你還沒那麼好的造化呢。

到近前,守信扭頭一看,竟是貂蟬。只見她膀彎上挎著一隻竹籃,籃裡放著兩盆蘭花,別著一張臉,低眉垂眼的。

「巧,巧,怎麼是你?」守信笑道。

貂蟬叫了一聲二爺,低眉順眼站著。

「雨天就歇著嘛,還亂忙什麼。」守信笑道。

貂蟬小聲說:「四奶奶想要兩盆蘭花,我給她送過去。」

守信心想,我剛從她房裡出來,怎沒聽她說呀?

「好好,你送過去吧,她在屋裡。」說罷,揚長去了。

「二爺。」貂蟬小聲叫。

守信收住腳步,心想,她幹嗎叫我?可是有事央求?轉身卻見紅油紙傘留在道邊,貂蟬挎著花籃冒雨走了。守信微笑著望著她柔弱的身影,心想,她還曉得疼我呢,我怎不把她帶進石屋玩一場?想再叫她,卻已不見了身影。

貂蟬挎著籃子直往前走,見雨大了,雨腳落在甬道上箭鏃似的,不得不先找地方躲雨。轉頭看看,不由一愣,不知不覺竟鑽入了夏山山腹,眼前禁不住浮現起與守信在這裡幾次纏綿的至愛情景,一顆心立刻噗噗亂跳。放下籃子,挨石床癡癡迷迷坐下,手覆在冰涼光滑的石頭上,手指顫顫,淚水不知不覺落下守信一邊撐著貂蟬留給他的傘往前走,一邊想,去哪個房裡呢?麗芳確實溫柔賢惠,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可自從生了繼貴,人變胖了,不再像從前那麼撩人,勁道不夠。翠珠倒是對胃口,可像個小辣椒,近來脾氣又大。守信曾經傻想,若是取依依的幽麗美艷,麗芳的溫柔和順,翠珠的伶俐調皮和床上的狂放,三者合一,這天下任憑她什麼樣的女人都可以不要了!

守信打麗芳樓前經過,猶豫了一下,含笑搖搖頭,還是拐向翠珠的門道。

翠珠正歪在龍鳳合歡榻上吃梅子,聽到院裡腳步響,凝了凝神,立刻麻利溜下榻,三腳兩步奔到門口,「噗隆咚」將門一關,可沒等閂子插上,二爺將門推開。翠珠哪容他進,一邊死命往外推,一邊柳眉高挑道:「這不是你待的地方!跑來幹嗎!走!

你走!一輩子別來!」

守信擠進門,將翠珠一把摟到懷裡,笑道:「幾天不調教,變成小老虎了,看凶的!」

翠珠玉面桃花,珠淚飛濺,兩隻粉拳在守信胸口亂捶:「你來做什麼!我翠珠醜八怪一個,既不會說話,又不會做事,更不懂禮儀規矩,大呆子一個,天生被人耍,遭人笑,背時背運的貨!不像人家,天仙般的貌兒,會彈琴,會下棋,書畫六藝樣樣來得。你走!你走!我不要你來!不要你來嘛!」

守信一把將翠珠橫抱起來,肩膀頭撞開珠簾,笑瞇瞇直進臥室。

翠珠本就是春田旱地,雖推著打著罵著不讓守信扯汗巾解懷,但禁不住三盤兩弄,早已是春情蕩漾,把持不住,竟變被動為主動,扯拽起守信衣衫,急手亂腳,比守信迫切百陪。轉眼間摟著抱著,如兩尾白魚絞在一起,顛鸞倒鳳,波翻浪湧,直上瘋魔之巔,曲盡于飛之樂。

好長時間不在一起了,守信覺得非常盡興,扭臉望望翠珠,見她光光地躺著一動不動,抬手捏捏她鮮棗似的乳頭,隨手抓過紅肚兜撂到她胸上,要她別著涼,快快穿上。翠珠一動不動,突然嗚嗚哭起來。守信拗起身子瞅她:「這是幹嗎呀,其實我心裡一直惦著你,這不,今兒就來了嘛。」

翠珠珠淚滾滾:「你一直不來,你說話不算數」

守信用絲帕給她拭淚:「不是不算數,你關照的話其實我都記得,只是人家才進門,總得陪幾天吧。剛娶你那些日,我不天天跟你在一起?這是道理。」

「不對!你跟她在鵝頸巷已經好些日子了!」

守信一愣:「是嗎?也就幾天吧。」

「不是幾天,是三個月!嗚嗚嗚」

「好,好,我承認,我認錯,以後我一定多陪你,讓你開心快活,好了吧?」

「不好!嗚嗚嗚」

守信又用絲帕給她拭淚:「不能哭喲,老哭臉蛋子會變醜的喲。」

「變醜拉倒,反正你不當回事,嗚嗚嗚」

「瞎說,你是我的小心肝,小寶貝,頂在頭上怕跌了,銜在嘴裡怕化了,不曉得怎麼慣是好,怎麼可能不當回事?」

「假話!你最喜歡那個人,嗚嗚嗚」

「不不,最喜歡你,最喜歡珠珠。」

「她要一個人住在籐花書屋,你就讓她住在籐花書屋,嗚嗚嗚」

「那有什麼好,到了晚上,整個個園冷清清,有狐狸精作怪。」

「是你去作怪,嗚嗚嗚」

「不去了,不去了,我專陪我的珠珠寶貝。」

「我不是寶貝,我沒她長得好看,嗚嗚嗚」

「不不,你好看。」

「她頭髮好,嗚嗚嗚」

「你頭髮不也跟緞子似的?」

「她會彈古琴,嗚嗚嗚」

「彈古琴有什麼了不起?你會唱戲呀!你水袖一擺,玉喉放聲,立馬就把我的魂攝去了!」

「她梳的頭比我好看,嗚嗚嗚」

「那,那是她先前在瘦馬院學的,沒什麼了不起。」

翠珠哭聲漸漸收住:「我要梳得比她好看」

「是是,你梳得比她好看。」

「我要你請個最好的梳頭師!」

「好,請個最好的梳頭師。」

「天天給我梳!」

「天天給你梳。」

「不給別人梳!」

「不給別人梳。」

「明兒就請!」

「好,明兒就請。」

翠珠瞟著守信,一臉嬌氣的怨嗔。

守信按捺不住,再一次上了她身

第二天雨後放晴,梳頭師傅一早來到康府北大院。

師傅姓徐,白白的,瘦瘦的,說話聲音綿軟細巧,整個人像根軟塌塌的麵條。

徐師傅是全揚州城出名的梳頭師,但凡大戶人家請他梳頭,都得提前預約。揚州出名的春芳、永妍、麗春、碧桃、一枝春等瘦馬院,都不吝重金,爭著請他做院裡教習,專給姑娘們講盤頭做發的功課。乾隆南巡,隨行的格格聞道徐師傅梳頭手藝超絕,要求領教見識,著令太監將他招至天寧寺行宮,頭梳好反覆照鏡,果然絕妙,賞了重金!

徐師傅來到康府北大院,太陽才從城門樓的尖角上露出半張紅臉。徐師傅知道大戶人家睡得遲,起得晚,不要說這一刻剛剛辰時初刻,即使二刻三刻,太太小姐們十有八九還懶貓似的躺在錦被裡伸懶腰呢,但今兒是給康府康二爺的三姨太梳頭,寧早不遲,半點兒不敢大意。

徐師傅七拐八彎地走了半天,被人帶進後院,到了春暉樓腳下,帶路的人仰起頭嗓子尖啦啦地喊:「錦兒!錦兒!」

樓上窗裡有了應聲,接著樓梯「篤篤篤」響,錦兒下來引徐師傅上樓。

翠珠剛吃過一小碗燕窩粥,正對著瓷盂漱口,見錦兒帶著梳頭師進門,心裡很是舒坦,揚眉笑問:「你就是名滿揚州城的徐師傅?」

徐師傅目光垂下:「奶奶過獎了,在下正是徐某。」

翠珠問:「我們二爺對你怎麼交代的?」

「交代?要在下給奶奶梳頭呀。」

「除了我,還有別人嗎?」

「別人?沒有。」

翠珠俏麗的臉上顯出得意,見徐師傅細皮嫩肉,細聲細氣,樣子像個女人,覺得滑稽好玩。

翠珠在梳妝鏡前坐下。徐師傅輕輕將匣子放到桌上,打開錦帕,露出嵌螺雕漆的匣身。匣分三層,層層有抽屜,拉開,梳、篦、抿、釵、鑷,整齊地擺著,不是象牙的,就是牛角的,一套一套,明光珵亮。

「奶奶平常梳什麼髮式?」徐師傅問。

「平常梳什麼髮式你別管,就我這臉蛋,這頭形,你給我挑一個適合的。」

「時下流行的有蝴蝶式、望月式、羅漢鬏、雙飛燕、貂覆額、到枕松,還有什麼牡丹頭、海棠頭、二龍戲珠頭、雙鳳穿花頭」

「好了好了,你不必說那麼多,我聽不懂,也記不住,我的要求都對你說了,你看著辦嘛。」

徐師傅對著翠珠端詳了許久,說:「我給奶奶梳個雙飛燕吧。」

翠珠不知道雙飛燕什麼樣子,唯恐跟柳依依相同,要徐師傅細說形狀。一聽完全兩回事,這才放心。徐師傅眼觀鼻,鼻觀心,一雙手輕柔嫻熟地在她頭上忙碌,一會兒梳子,一會兒篦子,一會兒抿子,一會兒鑷子,如行雲流水。

翠珠在注意自己頭上變化的同時,不時盯一眼徐師傅的手。徐師傅的這雙手太令人驚訝了:那麼白,那麼細,真是戲本上唱的「十指尖尖如蔥根」,要不是看他臉,絕不會想到屬於一個男人。翠珠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撲哧」一笑。自己的手竟不如徐師傅的白皙細巧哎。

徐師傅到底一流手藝,不大一會兒工夫,頭就梳好了。一直站在旁邊的錦兒忍不住拍手:「好看,好看,這往後我再不敢給奶奶梳頭了!」

徐師傅從匣盒裡取出一面鏡子,照前照後照左照右給翠珠看,翠珠越看越滿意,得意地衝自己拋了個媚眼,笑吟吟地要錦兒取賞銀。徐師傅不肯收,說府上給的工錢已經很多,實在不能再要了。翠珠說:「橋歸橋路歸路,這是我的,跟府上無關,但收無妨!」徐師傅謝了又謝,這才收下。

這天午餐,翠珠是最後一個到飯廳的。戲場上的經驗告訴她,最後一個出場最為引人注目,翠珠成心要把大家一震。翠珠進門後兩眼首先向二爺的位置溜了溜,發現二爺的位置空著,於是想起,二爺到運司衙門去了,飯不回來吃,昨兒在她屋裡說過。

亢曉婷見翠珠姍姍來遲,不高興道:「你了不得呀,讓大家等你一個。」

翠珠往下一坐,眼皮都不抬道:「有什麼辦法呢,二爺要我給他編個香袋子,等著要。」

亢曉婷冷冷道:「也就是個香袋子,什麼天大的事,就不能讓丫環編嗎?」

翠珠等的就是這句話,回道:「哪個不這樣想呢,可二爺偏要我編,別人編的不要,我有什麼辦法呢?」

亢曉婷一臉的不屑:「吃飯吃飯!」

吃飯的過程中,翠珠雖不看大家,但清楚地感覺到個個盯著她頭看。翠珠發現,最先注意她的是柳依依,儘管她一聲不響只是端著盛著米飯的小花碗。翠珠早已知道,柳依依一向對她特別注意,這種注意雖不聲不響,但尖銳,深入,十分細緻。可此刻翠珠發現,柳依依的目光僅僅在她頭上停留了一瞬,立刻就像小鳥一樣飛離了,這一離,就再沒飛回來過。

第二個注意到翠珠髮式的,是麗芳。麗芳覺得她今兒梳的頭太好看了,簡直跟柳依依不相上下。這叫什麼式呀?麗芳溫柔含笑地盯著她,暗暗羨慕,暗暗讚歎。

最後一個發現翠珠變了樣兒的是亢曉婷。亢曉婷一向最不待見她,迎頭碰面連眼角都不眨她一下。她翠珠算什麼東西?一個唱戲的,專會作怪的小妖精,在院裡成天蹦躂的什麼事?亢曉婷到後來之所以注意起她,是因為發現麗芳吃飯不安心,不住盯著翠珠頭看,臉上還帶有一種說不來的羨慕。亢曉婷於是放下碗,正式向她瞥了瞥,這一瞥,立刻發現這小妖精今天髮型變樣了,於是臉往下一拉,對麗芳沒好腔調道:

「吃飯就吃飯,東張西望什麼!」

麗芳是在午睡起來後來找翠珠的。

「你這髮型真好看!」麗芳兩眼盯著翠珠頭,笑瞇瞇地讚歎道。

翠珠頭一昂:「真的好看?」

「真的,我第一眼看到就覺得好看。」

「它是徐師傅給我梳的!」

「徐師傅?他可是全揚州城赫赫有名的大師傅呀!」

「他的手藝比我們家的梳頭師高多了!」

「你請的?」

「我哪有那麼多閒錢,二爺請的!」

麗芳羨慕道:「二爺對你真好。」

翠珠一向不大看得起麗芳,但今兒心情好,說:「你想梳,明兒到我房裡來,我讓徐師傅也給你梳。」

麗芳搖頭:「不,這怎麼可以,二爺專門給你請的,曉得了會罵我。」

「有我,我跟他說。」

麗芳望著翠珠:「謝妹妹關心,我想還是罷了吧,萬一惹出什麼閒話,多不好呀。」

翠珠心裡不屑道,真是個膽小鬼,不要拉倒。

翠珠萬想不到,二爺自那天跟她癲狂後,竟一連二十多天不再進她的房間。

二爺早飯有時還跟大家一起吃,翠珠想找個機會問問他,看看到底怎回事。這天早飯桌上,翠珠見二爺過來,因為亢曉婷、麗芳、柳依依都在,一時又不好貿然發問,只能牢牢地盯住他,目光如錐,一下一下挖他!二爺早感覺到了,可就是不理她,一如平常嘻嘻哈哈說笑,完了,屁股一抬,走人。翠珠這一下動氣了!他這不是存心冷落人嗎?可氣歸氣,由不得不想他,每時每刻地想。翠珠就是喜歡二爺,就是愛二爺,為二爺瘋,為二爺狂,甚至願意為二爺死!翠珠寢食不安,忍不住讓錦兒打聽二爺行蹤。錦兒回來說,二爺把蔣士銓請到秋聲館編戲,這些日正趕上排練,二爺整個泡在那邊,經常還粉墨登場,親自督陣,跟大家一道唱念做打。翠珠心裡的氣一點沒減,一定要當面鑼對面鼓地問他,為什麼說話不算數?為什麼哄我騙我?

正是午睡時間,可翠珠沒法睡,爬起來出門。錦兒見她頭髮亂亂的,連忙叫她,要給她梳梳,翠珠沒理。

翠珠急腳急步走到院裡,碰到麗芳抱著兒子在院裡看花,白胖胖的臉在兒子小臉上挨挨擦擦,見翠珠走來,老遠帶笑打招呼,並對懷裡兒子說:「繼貴呀,快叫姨娘,叫。」

翠珠想,作怪,繼貴這麼小,怎麼會叫?見麗芳頭盤上了,最新的式樣,竟跟柳依依一般無二。心想,一準是巴結柳依依,請她梳的。前些天我讓徐師傅替她梳,她作古正經不要,卻去找柳依依,多虛偽呀。一定是覺得柳依依的式樣比我好,想梳一個博得二爺寵愛。翠珠不理她,鼻子裡嗤了一下,就過去了。

穿個火巷進個園,翠珠直入抱山樓。蔣士銓在給戲子們說戲,二爺不在。戲班裡那幫本與翠珠一同演戲的姐妹,多數都留在京城了,剩下的幾個表面對翠珠特別客氣,心裡其實都生分了,其中一個告訴她,二爺僅來轉了片刻,就走了。

離開抱山樓,經過黃山石堆疊的秋山,一種下意識引導翠珠走向柳依依住的籐花書屋。

有古琴聲隱隱約約從籐花書屋傳出。凝神聽,不僅古琴,還有二爺嘹亮的唱腔,所唱的戲文翠珠再熟悉不過,是《牡丹亭》中的那一段——

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

停半晌,整花鈿。

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

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翠珠真恨不得一腳跨進去,把那弦扯了,琴砸了,砸得粉粉碎!可她知道,她不能這麼做,不可以這麼做。翠珠氣呀!於是一刻兒也待不住,一口氣往回跑,急急乎乎,跌跌絆絆,跑亂了雲絲,跑歪了花鞋,奔回屋裡往錦被上一撲,珠淚滾滾,粉拳撲床,鶯囀燕嚦。

翠珠不吃不喝,在床上睡了兩天。

第三天,麗芳過來看她,拎了兩隻食盒,裡面是翠珠最愛吃的蔥花蝦仁雞蛋餅,一碗木耳鴿子湯。翠珠小臉黃黃的,蓬頭垢面,任麗芳怎麼說,就是不肯起,不肯吃。

麗芳知道,這時候只要二爺一出現,哪怕一句軟和話不說,她心裡的氣都能消掉大半。

可二爺是什麼心性的人,他會來嗎?由翠珠再又想到自己,不由傷感,勸翠珠想開些,自己的身子骨要緊,務必吃點東西呀。

翠珠迸出哭聲:「我不吃!我不吃!」珠淚滾滾。

錦兒急得問麗芳:「二爺到底忙啥呢?」

麗芳知道,二爺一早帶著柳依依出的門,中午沒回,可她不敢說,只說二爺在忙鹽務上的事。

麗芳又坐了坐,勸翠珠別盡躺著瞎想,有精神起來轉轉,想到她屋裡坐坐就到她屋裡坐坐,她反正沒事,可以陪她說說話打打岔,又叮囑了錦兒幾句,就告辭了。

翠珠望著麗芳背影,眼淚一下湧出,叫道:「麗芳姐,有空過來陪陪我」

麗芳連忙轉過身,一迭聲應道:「好,好,我會來的,會來的。」

出了門,麗芳眼淚下來了,為翠珠,也為自己。

過去三天。錦兒見翠珠花玉一般的容貌變得憔悴,心裡難過,坐在床邊左一遍右一遍地勸:「奶奶大可不必想不開呀,錦兒最佩服的就是奶奶的靈通活絡,今兒怎把個活結扣成死結啦?不是錦兒斗膽,錦兒實在忍不住要為奶奶說一句,二爺既然不把奶奶當回事,奶奶也大可不必把二爺看那麼重。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奶奶你好吃好喝好歇著,攢足精氣神兒坐等,日子不是一朝過完,往後時辰長著呢,單看二爺怎麼對你說話!」

翠珠沒容錦兒說完,立刻發起急,揚手打她:「你曉得什麼!你曉得什麼」抱住錦兒哭起來。錦兒嘴撇了撇,跟著哭。兩人哭得嗚嗚的。

梅雨季節過去,太陽出來了。一日,翠珠從床上起來要東西吃,錦兒高興得直跳,跑到廚房要廚頭方二燉了一碗翠珠最喜歡吃的菌茹鴿子湯,服侍翠珠吃下。下午一覺睡醒,翠珠見窗欞上黃亮亮的儘是陽光,就往起爬,要錦兒陪她到後花園轉轉。錦兒滿心高興,脆脆地應道:「噯!」

倆人進了個園,園裡花開得正旺,五顏六色,四到八處香氣撲撲,蝴蝶飛飛。

倆人一會兒爬高,一會兒下低,一會兒過橋,一會兒穿洞,春夏秋冬四季假山轉遍了,轉得身上黏然汗出。轉過園子回到屋,錦兒問:「奶奶想洗澡呀?」

翠珠說:「對,洗個澡,我正想洗掉身上的晦氣呢!」

真正的悲劇就因為洗澡發生了。

府上有很好的盥洗房,漢白玉地面,翡翠大浴盆,水由專人燒,每天從早到晚不斷。水分冷熱,由閥門控制,想盆浴可以盆浴,想淋浴可以淋浴。淋浴的水由頭頂一個銀製的蓮蓬頭落下,密如急雨,蘇蘇有聲。水中加過香精,標準的香湯融暖,熱氣氤氳,洗起來特別舒服爽心。

錦兒問翠珠要不要助浴?翠珠說:「誰說不要了?又想偷懶不是?你幫我洗過了,正好自己也洗洗呀。不都出了汗嗎?我這就過去,你收拾好衣服就來。」

錦兒巴不得了,嘟嘴笑道:「奶奶冤枉我!我要是偷懶,還會問你?你先去泡泡,我立馬就來。」

翠珠這就來到盥洗房。

盥洗房兩大間,一間男,一間女。女間裡好像有人在洗,水聲隱隱傳出。翠珠想,哪個這麼圖舒服呀?掏鑰匙開門進去。裡間的兩隻立箱一隻關著一隻開著,翠珠想把那只關著的打開,看看裡面放著誰的衣服。翠珠走過去正準備抬手,看到立箱下一雙紅艷艷的繡花弓鞋,眼睛一下瞪起。這雙鞋翠珠再熟悉不過,是柳依依的!翠珠呼吸一下急促起來。

晦氣,偏偏碰上她!我翠珠憑什麼落在她後面洗?

翠珠氣得呼呼喘氣,不想洗了,準備回去。

翠珠轉身間,目光碰到牆角的閥門。

閥門兩個,一個冷水,一個熱水。熱水由鍋爐房流出,聚在水箱。

翠珠聽到內間「嘩嘩」的水聲,耳邊不由響起古琴聲和二爺嘹亮的唱腔。

翠珠兩眼輪起,緊緊地盯著閥門。

翠珠站著,一顆心突然「怦怦」急跳,呼吸急促。

翠珠眼瞪著閥門,一動不動,手開始發抖。

翠珠一點一點往閥門走近,走近。

翠珠粉面紅赤,額上沁汗,銀牙咬碎,一把握住冷水閥門,使出吃奶的力氣,「豁當」一下關死!

房裡死寂,空氣凝固了一般。

翠珠大口喘氣,兩耳捕捉著隔壁的動靜。

「啊呀呀」

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裂帛一般從裡間爆出。

翠珠先是傻愣,隨即轉身奪命而逃翠珠判斷無差,裡間洗浴的確是依依。依依這些天被守信拖東拖西,陪鹽政阿里得克吃飯,陪緝私營管帶馬向山吃飯,陪北橋掣驗所所大使裘一豐吃飯,陪運司衙門張運判張衡超吃飯弄得一身酒濁之氣,今兒好不容易清靜下來,只想好好洗個澡,沒料到厄運一下落到頭上。

如晴空落下一個霹靂,府裡一下亂開了。

瘦猴疾如脫兔,將張大夫火速請到府上診治。

柳依依被燙傷多處,臉上,手上,臂上,胸部,紅赤火辣,一片燎泡。

守信是在晚飯前咚咚咚奔上春暉樓的,鐵青著臉衝進屋,怒氣沖沖地對著翠珠甩了兩個耳光,扭臉而走。

翠珠嘴角流血,倒在地上。

錦兒如驚弓之鳥,縮在牆角直抖。

當晚,翠珠遭到禁閉。

第二天早上,守信向全府宣佈:翠珠因犯七出之條11,永遠逐出春暉樓,禁閉於個園梅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