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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掙扎

夜裡下了一場雪,早上停了,地上薄薄的一層白。

早飯後,外面突然人聲嘈雜,門房黃精還沒來得及搞清怎回事,馬向山帶著一幫緝私營的兵丁闖入康府。

康世泰聽到稟報,心想,這一回動真格的了,也就坐在厚德堂太師椅裡等待著。

康世泰絕沒想到從朝廷砍下來的這一刀會這麼狠。本來一千二百萬兩銀子遠不至於把康商總壓趴下,那幾箱金銀珠寶如不悄悄運回歙縣老家,拿出來足足夠數。可如今都已運回老家秘藏起來。為解日下燃眉之急,康世泰一方面令守誠設法挪借,一方面暗中派人速去歙縣,將運回的金銀(珠寶、翡翠除外)追回。安排好這一切,康世泰同時又想,這事複雜得很,絕非僅僅銀子的事。細想想,盧大人離任,陳拔士抵揚,形勢就已十分微妙,而一向磨刀霍霍的杭浚睿,又快速與陳拔士合穿起一條褲子,越發使得危機四伏。至於遠在京城的聖上爺,即使偶爾還記得他康世泰,對他到底什麼態度,無法懸猜。因此冥冥之中康世泰覺得,其實早已有一個無形而可怕的黑洞如獅子大口對他張著,早晚要把他吞沒!也不必怨天尤人,一切的一切只應了那兩個字:

命數!

守誠按照父親指令,能想的辦法都已想盡:錢莊票號所有的銀兩盡數提出,宏泰號麾下各分號應繳納的銀款全部收齊,向長期靠康家經營獲利的各散戶鹽商挪借,向多年來一直提供行鹽貨船的順風船行挪借,向具有業務往來關係的各大商號,如大名鼎鼎的金鑫金店、百年老店富春大酒樓挪借能借的幾乎一家不漏,可所獲無多,許多東家都心存疑惑:你康世泰做了這麼多年總商,三個兒子頂天立地,聖上爺又對你青眼有加,你是得天獨厚的紅頂子皇商,拿個千把八百萬出來跟鬧著玩似的,犯得著這麼哭窮裝酸跟我們伸手?守誠猜到了他們的心理,不得不低聲下氣百般解釋,可最終所得只抵總數的一角。

兵丁一下將康府的前門後院閘死了。

馬向山一邊指揮著手下迅速控制各院落,一邊對拄著御賜龍頭拐走出厚德堂的康世泰打招呼:「對不起老爺子,貴公子至今未能歸案,府上所欠銀兩又未如數交付,因此卑職不得不奉命行事,請大人隨卑職走一趟。另外,陳大人有令,長公子康守誠權作康守信替身,隨同前往,待二公子捕獲歸案,再行放回。沒有辦法,這是執行公務,還望康老爺見諒。」壽字大院正在亂著,突然一陣「得得得」的腳步響,火巷角門處騰起一團黑糊糊旋風,旋風當中,一個怪人「呀呀呀」大呼小叫衝到康世泰面前,手中棍棒舞得風轉,或前或後或左或右護衛老爺。一旁兵丁大怒,蜂擁而上拿他,立馬被怪人打翻,滾的滾爬的爬,鼻青眼腫。康世泰見是啞巴花大叔,不由大驚,搗著御賜龍頭拐高叫:「住手!快住手!這簡直是胡鬧呀!」

花大叔哪裡聽到,頭髮蓬亂,鬍鬚飛揚,嘴裡「呀呀呀」手裡大棍如風車飛轉。

康世泰頓腳:「快,快捺住他!」

守誠與一幫男僕一擁而上,拚死力將他攔住。

康世泰與康守誠被帶走了。康府的天徹底地塌下了。藍姨心裡禁不住一陣陣發慌。這麼一大家子,南大院北大院的所有人,又是主子,又是奴才,亂糟糟的都在這,怎麼辦呀?口乾,喉嚨裡燥燥地冒煙。稍定了定神,藍姨令大家各自先回房,扶著小月回清和堂坐下,讓小月沏了一杯茶。喝著茶默默地想,越是這當口,越是不能亂,越是要穩住。老二等於病人,偌大一個院裡沒一個真正主事的,老爺臨出門深深望了她一眼,那意思再清楚不過:下面的一切都靠你了!

外面飄起雪花,簷口的鐵馬叮噹叮噹響。午飯藍姨只吃了一口。腦門子一跳一跳疼。小月鋪好被子,用暖壺溫了一下,點上安息香,勸她睡一會兒。藍姨一點不想睡,一直坐在清和堂老爺常坐的那把太師椅裡出神。火爐點著,身上總還冷兮兮的。

正七想八想,陳碧水進來了。陳碧水並沒什麼事,說心裡只是一個勁地亂,沒辦法睡,估計藍姨這一刻肯定也睡不著,就過來看看了。藍姨謝了,要小月沏茶。小月立馬沏來,將細瓷蓋碗輕輕放在茶几上。陳碧水見藍姨悶聲不響,臉上白煞煞的,想找話安慰她,可自己心裡正自苦著,哪找得出,只是呆坐,隔半天,輕輕一聲歎。藍姨知道她的心情,說,我沒事,倒是你那院裡人多事雜,要多擔待些。

陳碧水蹙眉斂額道:「別人都還好,就是香芸總不大安分。」

藍姨立刻想到北大院被抄那天香芸倚在門角講的怪話,說:「她一向沒規沒矩,你別總是忍讓,該發話時,你要發話。」

陳碧水臉上有些尷尬,支吾道:「哪個說得了她,她對大爺還回嘴呢。」

藍姨說:「生了兒子縱然有功,也不能事事占強稱霸,一個家,總要有股正氣。」

正說著,修竹雨進來,手裡提著一個小小巧巧食盒。走到桌前打開,裡面盛著兩根新烤的山芋,請她們品嚐,說這是她的丫環紋兒從鄉下帶來的。原來她家就住在城外小苧蘿村,離得近,山芋烤熟了用衣服捂著,所以到這會兒還是熱的呢。

藍姨見修竹雨這時候能想到她,心裡一陣暖和,從食盒裡取出一根山芋輕輕掰成兩半。山芋的表皮烤焦了,裡面的芯子金紅金紅,軟軟的,冒一絲熱氣。藍姨遞半根給陳碧水,陳碧水說,我中飯吃得飽飽的,這一會兒不想吃。藍姨說,少嘗一點嘛,陪我。陳碧水就接過去。

修竹雨見藍姨吃得挺香,心裡高興,說:「就是嘛,你多少總得吃點東西呀,這大院裡雜七雜八的事都靠你呢。」

藍姨苦笑:「不是我不想吃,實在是吃不下。」

修竹雨憐惜道:「看你這些日奔走的,也真難為你了,不過,要有什麼適合我們做的,你儘管吩咐。」

陳碧水也跟著說:「就是,一個籬笆還三根樁呢。」

藍姨幽幽地望著撂在漆盤裡的山芋皮,不語。修竹雨與陳碧水見狀,也一聲不響了。陳碧水低頭勉強咬著山芋,想到守誠這一刻在牢房裡受罪,山芋吃不下了,眼眶開始發紅。修竹雨想到守慧煙癮纏身,病病歪歪,心裡也禁不住一陣發酸。

藍姨見狀,用茶水過了過口,輕輕吐到小月遞過來的白瓷漱盂裡,抬起臉說:「都不必這麼消沉,困難只是暫時的,辦法肯定會有的,我正準備去衙門裡活動一下,老爺跟守誠很快就會出來,你們不必太煩。」

修竹雨望著藍姨說:「我給娘家寫的信,翟奎已派人用快馬送去,估計也就這兩天會有銀子送來。」

藍姨說:「你娘家也不是什麼大戶,你不該驚動他們。」

又坐了一會兒,陳碧水與修竹雨告辭,藍姨起身送道:「承你們情過來看我,我打心裡謝了。不過,家裡現在就剩下我們這些沒腳蟹的女人,所有的重擔全落到肩上,我們無論如何要打熬住。第一,我們要照顧好自己,別把身子累病了。第二,你們回到自己院裡,務必要多用些心,對下人,凡事要多解釋,多安慰,態度溫和,這些日他們情緒有些波動很正常,別怪他們,要爭取他們理解支持,千萬別再出什麼事。」

將陳碧水和修竹雨送走後,藍姨覺得累,讓小月扶她到榻上躺下。可才閉目養了一會兒神,心裡一驚,一身冷汗,眼前浮現出老爺那兩道充滿期盼的目光,頭炸開了一般疼,就再沒有一絲睡意了。

門房裡一盞風燈靜靜地亮著,黃精抄著手正坐在被窩裡打盹,「噗噗噗」一陣門板響。黃精一激靈昂起頭,支耳細聽。「噗噗噗」,又響了,聲音雖不大,但堅定,有力量。黃精心想,都過了三更了,風雪寒天的,外面屋簷口冰鈴鐺掛得一尺長,是什麼人發神經呀?一邊掀開熱乎乎的被窩,腳伸到床下劃拉鞋,縮著肩,抖抖索索向門口走去。

「哪位呀?」到門口,黃精問。

「我,快開門!」

黃精嚇一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扒著門縫壓低嗓門問:「可,可是二爺?」

「崩!」門被重重一拍,「少廢話,快開門!」

黃精從門窩裡搬開抵門石,抽去門槓,「吱呀」門打開。一個黑糊糊的人背著雪光站著,沒等看清臉,黃精的身子被推到一邊,對方攜捲著一股濃重的寒氣跨進門。

到了燈籠光下,黃精看清了,是二爺,確確實實是二爺。頭髮蓬亂,鬍子拉碴,身上披一件黑棉袍,破破爛爛,拖拖拉拉,肩頭上還粘著幾根草葉。

黃精「得得得」牙齒打著戰道:「小小的不知是二爺,開門遲了,罪過罪過。

小的給二爺請請安了!這下好了,二爺回來了。一大家子天天都在巴望呢。這一會兒她們都住在喜字大院,好好的。可就是衙門裡他們找不到您,就就把老爺抓抓去了」

守信對泥鰍一般油滑的黃精一向討厭:「好了好了,閉嘴吧,爺都知道。記住一條,對誰都不要說我回來!」

黃精望住二爺,雞啄米似的點頭:「是,是」

「將門閂上,別讓任何人進來。」話撂下,扯開大步直往儀門走去。

黃精嘴裡應著,兩眼追隨著二爺。淡黃的燈光裡,二爺那身怪怪的黑袍成了一道飄忽的影子,很快在儀門後消失。

守信一腳來到喜字大院。喜字大院是妹妹舒媛的住處,印象中這裡每到晚上門都上鎖,以禁閒雜人等進入。守信想好,如果是這樣,他就借助假山,翻越花牆。守信知道,翟奎那邊有鑰匙,他睡在後面勤務堂,叫他過來開門他不敢怠慢,可守信不想將他驚動。衙門正對他通緝,父親與大哥身陷大牢,這是非常時刻,自己務必一百二十個小心!

天可憐見,花瓶門的鎖居然空掛,守信推開門,輕手輕腳走進院子。

僅僅看了看幾個房間的窗口,守信就已辨清,各間分別住的是誰。

亢曉婷這幾年毛病漸多,每到晚上心裡發躁,上床後只要有一絲絲亮光就難入睡,不要說,那個黑燈瞎火的房間一定是她的。

依依一向睡得遲,經常莫名其妙胡思亂想,前段日子為她哥哥的事一直在鬧,這一刻肯定坐著發呆沒有上床,那個窗口燭光微黃的無疑是她的屋。擺在以往,守信恨不得一步跨進,與她立刻上床行歡,可今天一點不想,不光不想,心裡還懷著仇恨。

守信被草上飛與大腳紅娘子打了埋伏,拘在小島上受若干罪,依依身為草上飛的妹子,守信怎麼可能對她沒有怨恨?

那個微微透著柔和亮光的是麗芳的屋,麗芳一定是睡了,那微微的亮光是她讓紅霞點的蠟燭,怕繼貴夜裡鬧著喝水或小便。

守信去敲麗芳的屋門。

紅霞正坐在外間做針線,一聽二爺的聲音,一邊驚喜地喊二奶奶,一邊忙不及地跑到門口開門。

守信直往裡走,與披著錦襖緊腳急步趕出來的麗芳撞個滿懷,麗芳帶出的被窩裡的熱氣以及身上散發出的一縷甜膩溫熱的馨香,使顛簸在外許多天的守信一陣眩暈,心底升騰起一股強烈的回到家中的感覺。守信望定麗芳嘻嘻笑,接著張開雙臂,一把將麗芳緊緊摟入懷裡。

麗芳伏在守信懷裡一動不動,鼻腔裡鑽入一股陌生的腥臭。麗芳屏著呼吸,溫柔得像一條乖巧的貓,慢慢抬眼瞅向二爺。二爺變了形,臉黑了,瘦了,野草似的瘋長出很多雜亂無章的鬍子,麗芳用手輕搗守信胸口,含淚怨怪:「這些日上哪充軍去啦?怎麼也不捎個信回來?」

守信嘻嘻笑道:「上哪去?上玉皇大帝那兒走了一趟,玉皇大帝請我吃飯!」見麗芳梨花一枝春帶雨的樣子,很是喜歡,沖站在房門口的紅霞擠擠眼,「我不在家,你跟你娘有沒有想我?」

紅霞撅著紅唇嬌嗔道:「怎麼不想,二奶奶天天都在念叨你!」

守信說:「我也想你們呢,這一想,不就回來了?」

這邊的說話聲把繼貴吵醒了,紅霞趕忙過去把門掩上,很見機地進裡屋替二爺翻找出一套衣服讓二爺換。守信三把兩下脫了黑袍,脫下裌襖,舉手讓紅霞替他套上乾淨的新衣,麗芳站在前面扽衣襟,扣紐扣。從裡到外全換好,守信問有什麼吃的?

麗芳讓紅霞端出一隻食盒,裡面是一些沒吃完的糖炒栗子和焦切片。守信直搖頭:「這些不要,去弄幾個菜,燙一壺酒!」

麗芳扭臉吩咐紅霞:「去跑一趟,就說我晚飯沒吃飽,這一會兒犯餓。」

紅霞臨出門,麗芳叫住她,手伸到什錦盒裡抓了幾塊銅錢追到門口塞給她,小聲叮囑:「你好好跟他們說,再給幾個銅板請他們喝酒。」

守信聽到,來火道:「多大點屁事,犯得著這麼央求?銅板丟下,一塊不要給!

敢有一句廢話,看我不敲斷他們的腿!」

麗芳揮揮手要紅霞快去,心想,紅霞不在正好問問二爺這些日子上哪去了?

燭火煌煌,屋裡暖和和。守信見麗芳小襖窄窄,粉臉微低,手執小銅鏟攏著火盆裡火,一股慾火躥上來,雙臂一展,將麗芳一把抱起欲上床行歡。麗芳身子早軟了,但她求他先忍忍,說吃過晚飯有的是時間,紅霞轉眼就回,這一刻來不及的,說著從守信懷裡掙脫出來。守信覺得麗芳說得也對,雖心不在焉,但勉強坐下來,問起這段日子家裡的情況。麗芳一邊理著被守信弄亂的雲鬢,一邊一樁一件地說起來:家怎樣被抄,一大院子的人怎樣擁到南大院,喜字院怎樣騰出安排各房,翟奎跟李忠怎樣聯手把下人遣散,老爺接到皇旨不到三天,怎樣又與大哥被抓進大牢麗芳說到個園抄檢,守信突然將話打住,吃驚地問:「你說什麼?貂蟬居然待在個園不肯離開?」

麗芳點點頭,低聲道:「她太可憐了,當時人從北大院撤出,沒有哪個注意她。

誰會想到她呢?她是後院管花的,難得到前院來一趟,大家對她都沒什麼印象。個園被衙門沒收後,過了好些天,一幫兵丁進園子抄檢,發現了她。據說餓了幾天,已脫了人形。兵丁把她往外趕,她就是不肯離,死活賴在石洞裡。」

「石洞?哪個石洞?」

「就夏山的那個石洞。」

守信心裡咯登一下。自那個雨天貂蟬把傘留給他後,他跟貂蟬在石洞裡又幽會過兩次,後一次曾向她許諾:有空一定跟李忠講,從今往後不再讓她種花,安排一樁體面事給她做,以後見面也方便些,沒想到自己整天亂忙,竟把說過的話全忘了。

守信眉頭只皺了一會兒,立刻話鋒一轉:「黑三呢?」

「你是說黑三?在你離家後不久緊跟著也不見了。一開始大家不曉得怎回事,李忠急得天天找,天天問。後來聽瘦猴說,黑三找你去了,臨走撂下話,要是找到了,就回,找不到,是他失職,永世不進康府的大門。」

正說著,門簾一掀,紅霞進來。麗芳見紅霞笑瞇瞇,手裡提著兩隻食盒,一顆暗暗懸著的心落下。

六隻盤子,水晶餚肉,鹽水老鵝,蝦仁乾絲,滑炒軟兜,涼拌蜿豆苗,參芪茄子羹,外加一壺燙好的酒。守信眼睛一下翻起來:「這是咋回事?倒騰了半天,怎麼就這幾個菜?」

紅霞說:「師傅們都睡了,硬求的他們,櫥裡的備菜實在也不多。」

守信咬牙發狠:「這幫勢利眼的東西,他們分明是偷懶耍滑糊弄你們!我就不信,康家敗落到連廚房裡的膳食都變了樣!」

紅霞白搭白搭眼不做聲,麗芳賠著笑臉道:「算了,好一點歹一點,都是個吃。

此一時彼一時,這院裡跟過去確實大不相同了。」

紅霞將酒倒下,玉箸安好。守信望望紅霞說:「怎麼只是兩杯?再倒一杯呀。」

紅霞纖手執壺望著麗芳,麗芳粉面含笑道:「二爺要你陪,你就坐下陪二爺喝一口吧。」

守信主位,麗芳對坐,紅霞打橫,仨人杯來盞去喝起來。麗芳先敬守信,敬過了,又要紅霞敬。麗芳見守信一口把杯裡酒乾了,怕喝猛了傷身,忙給守信搛菜,要他過過口,喝慢些。兩杯酒落肚,菜又吃了不少,麗芳見守信興致高昂,心裡又惦起前面想問一直沒有問的話,就盯著守信說:「到現在我們娘倆還被蒙在鼓裡,二爺說說,這些天你到底上哪去啦?」

守信抿一口酒,嘻嘻笑道:「上哪去?剛才不是說了嘛,玉皇大帝請我吃飯呀。——怎麼,想知道?算了,說了你們也不懂,都是亂七八糟的事!」

麗芳有些不高興了,她雖是偏房,但二爺畢竟是她的主,她這一輩子吃苦享福全指望二爺,特別生了繼貴後,麗芳整個心中只存一個願望:天爺菩薩保佑二爺,千萬別有個三長兩短,咱娘倆的小命都繫在你身上呢!可二爺這一刻卻跟她油嘴滑舌盡轉圈子。

守信哪注意麗芳的情緒好不好,這些日在外一直受罪,此刻錦幃紅燭,佳人美餚,守信只覺得大地回春,心情好極。吃過喝過,紅霞端來熱水給他們洗用。守信見她跑進跑出,小腰水波一般活泛,笑著叫她:「忙完了,你也洗洗,今兒我們爺兒仨一床睡!」

紅霞頭低下,喝了酒本來有些紅的臉越發紅了,小聲道:「我,我就不了吧,還是讓奶奶陪你。」

守信肯定地說:「也要你陪,都要,快點,聽到嗎?」

麗芳見紅霞拿眼瞄她,就說:「好了,你就遂了二爺的心吧,可憐他不跟我們娘倆在一起好些日子了。」

紅霞「哧哧」笑,小聲道:「我先去把食盒送一送。」

守信眉皺起來:「送什麼送?不就是個食盒嗎?明早帶過去。先說了,明兒我不見任何人,飯都給我送到房裡吃!」

麗芳吩咐紅霞:「你就去跟廚房師傅講,我受了風寒,不能出門。」

紅霞答應:「我記住了。」

不一會兒,仨人都洗過了。紅霞先服侍著守信上床,然後轉身幫麗芳卸裝。麗芳說:

「我自己來,你也抓緊著洗洗吧,別讓二爺急。」

紅霞紅著臉說:「我等一會兒嘛,不礙的。」將麗芳脫下的裙兒襖兒一件件疊好放好。

被子紅霞已抽空兒過來熏過了,香香的,暖暖的。仨人上床,守信當中,麗芳紅霞一人一邊。守信多時沒這種好光景了,迫不及待地翻身騎上,魚一樣東撲西躍,左右開弓。娘倆也都是被盤熟的沃地,任二爺盡情耕弄。仨人只搞得錦被翻騰,燭光搖晃,一張雕花描金大床「咯吱咯吱」大響,立馬似要崩塌!

早飯後,守信要叫守慧過來商量事情。紅霞臨出門,麗芳叫住她叮囑,等三爺身邊沒人再對他說,別讓人聽到。紅霞點頭答應著去了。

不一會兒,守慧來了。守信讓麗芳跟紅霞退下。

守慧神情驚異,問哥哥這些日都上哪了?守信嘴上漫應,眼珠子不打轉地盯著弟弟臉,忍不住道:「你,你這是怎麼啦?怎變成這樣?身體不舒服?想羅影想出了相思病?你呀,書讀得多,腦子成了死木疙瘩!我不是跟你說過嘛,擺脫痛苦最好的方法,就是投入一個新女人的懷抱,再簡單不過!你不是講究清純原味嘛,那就別的地方都不去,直接到春芳瘦馬院,會做詩的,會彈弦的,會寫字畫畫的,都有,個個還都是黃花大閨女,包你開心滿意!」見弟弟一聲不吭,話鋒一轉道,「好了好了,不談這個,我曉得你聽不進。直接說我的事吧。喊你來,是我遇上了難處要你幫忙。

這如今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家被抄了,銀子沒了,官府還在千方百計追捕,這些情況我不說你也曉得,但還有一樁你不曉得。」

守慧問:「什麼?」

守信恨恨道:「媽的,草上飛這混賬王八蛋,明明是緝私營奉鹽運使衙門之命抓的他,可他偏偏認定是我做的手腳!我做什麼手腳了?我憑什麼要做手腳?況且,我有那麼大能耐嗎?我跟他講,可他不信,居然打了我埋伏,把我關起來!這王八蛋!」

守慧從沒見過二哥發這麼大火,轉臉看看,所幸門窗關得嚴嚴,外面聽不到。

守慧低聲問:「怎麼又放你回來了?」

守信苦笑笑:「放?他們不可能發這種善心。我是跟他們談了條件。第一,我肯定沒做什麼手腳,你們說我做,證據呢?第二,你們放了我,回去我給你們送五萬兩銀子,一點小禮,算是給草上飛壓驚。他們聽我這麼說,也往後退了一步,只是嫌五萬太少,一下獅子大開口,要二十萬!我也跟他們豁出去了,說,二十萬放在以前對我康某九牛一毛,但如今如若堅持這個數,乾脆把我剮了!到最後,議定十萬,讓我回來了。」

守慧不語。

守信搖搖頭:「這事我不想跟亢曉婷開口,她一直跟我較著勁,我不想把臉給她。

況且,她娘家也出了事,亢祺庸天生鐵公雞,跌個跟頭都要抓把泥,你想從他那裡討銀子,萬難!」

守慧支吾:「哥,你可能還不清楚家裡情況。」

「怎麼不清楚?清楚。爹跟大哥蹲在監裡,銀子花了無數,難,很難,我都清楚,非常清楚。」

「為了湊齊所欠的鹽課,父親將錢莊票號的銀兩都出清了,除了留下過日子的,已經沒多少積余。」

守信大搖其頭:「沒有現銀,可以想想別的辦法嘛。十萬,也就十萬,也不是什麼多大的數,你無論如何張羅一下,幫哥哥渡過這個難關。」

守慧想了想:「這樣吧,我回去讓小昌子再把豐裕鹽號盤一盤,看能出多少銀子。

別的還有什麼辦法,我一時還想不出。」

「好,好,你務必給我抓緊著辦!」

守慧走後,守信立刻去找藍姨。他不想被人看到,讓紅霞給他找了頂斗篷。外面雪住了,戴個暖兜11就可以了,但暖兜不及斗篷大,斗篷戴在頭上,一路哈腰往前走,不會讓人看到臉。

穿過角門進火巷,迎面來了個丫環,守信抬手將斗篷往下壓壓,頭埋得更低。

到了跟前,丫環腳步慢下,歪著一張臉往這邊看,認出了是北大院的二爺,想叫又不敢,避在路邊立腳不動。

守信走進清和堂,碰到秋琴抱著房馨兒跟小月在一起玩。小月與秋琴見是二爺,嚇一跳,眼瞪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待轉過神,慌手慌腳上前請安。守信讓小月接過斗篷,說要見藍姨。小月小聲道:「她不在家。」

「不在家?上哪啦?」

小月白搭白搭眼:「好像上衙門去了。」

「幹什麼?」

「我不曉得。」

守信直搖頭,轉臉問秋琴:「我妹妹住哪間屋?」

秋琴手一指:「那邊。」抱著房馨兒,轉身在前給二爺帶路。

守信叫住她:「罷了,你帶孩子在這玩吧,我一個人過去。」

舒媛臨時住的西廂房。守信走進門,屋裡暗昏昏的,火盆裡火悶下去了,冷兮兮。

聽到腳步,舒媛迎出來,見是守信,吃了一驚,嘴唇抖了半天叫了聲「哥」,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守信將妹妹摟在懷裡,微笑道:「這是幹嗎,哥好好的,不許哭鼻子喲。」接著問,「這段日子過得還好嗎?房小亭有沒有欺負你?」見妹妹蒼白憔悴的臉上又有眼淚滾下來,禁不住一陣心疼地問,「又怎麼啦?說話呀,到底怎麼啦?啊?」

舒媛抬頭望了望哥哥,臉低下,泣不成聲道:「我,我沒臉跟哥哥說,全怪我瞎了眼」

「你是說房小亭?是不是又往妓院跑了?」

舒媛「嗚嗚」哭出聲:「不是,他跟人跑了,嗚嗚嗚」

「跑了?跟什麼人跑了?」

「嗚嗚嗚,一個女的,他看到家敗,就跟人家跑了,嗚嗚嗚」

「跑掉就跑掉算了,他又沒好好待你,現世寶一個!哭他幹嗎?」

「是個寡婦,江西的,有錢。他早就跟她好上了,嗚嗚嗚」

「這種勢利小人,滾蛋好!省得纏你,動不動惹你生氣。」

「那個寡婦,她憑什麼」

「好了,別想了,由他去吧。」

「可我跟馨兒,嗚嗚嗚」

「怕什麼,有爹,有我,還有大家,沒事的。」

「嗚嗚嗚,我想媽」

妹妹的一句「想媽」,一下勾出守信這段日子東躲西藏做人做鬼所受的無限屈辱,心裡禁不住一酸,眼淚一下從眼眶中湧出,但看看妹妹這副樣子,不得不又把心腸硬起,摟住妹妹安慰道:「好了,不哭,不哭。都怪哥哥沒本事,沒能耐,沒保護好妹妹,讓妹妹受委屈過苦日子了。」說著,眼淚止不住下來,嗓音變得十分沙啞。

舒媛一眶熱淚湧出:「不,不怪哥哥,要怪只能怪我,死強,不聽家裡話。」

守信脖子一梗,聲音一下高八度:「不對,要怪只能怪父親,怪藍姨,他們沒認真調查走訪,沒為你嚴格把關,沒完全負起責任!」

「不,不,不,哥,不許你這樣說爹這樣說藍姨,嗚嗚嗚」

守信情緒越發激動,目光如電,滔滔不絕:「不這樣說哪樣說?我這麼說還是輕的!告訴你,我一直對這個家不滿,對父親不滿!你說說,父親為什麼那麼早讓母親離開人世拋下我們?為什麼?他難道沒有一點責任?不,他有責任!他沒有保護好我們的母親,他不是真正的男子漢!母親去世後,他把我們撂在老家,之後又撂給藍姨,從來沒有當回事!也難怪,怎麼可能當回事呢?小奶奶養的嘛,命數早定在那裡!我們成了實質上的孤兒,沒人管,沒人問,名義上是少爺小姐,其實是兩個棄物!父親要我好好讀書,可你想想,我怎麼讀得進去?我想母親,我沒讀書的心情!」守信眼淚飛迸,舉手抹了抹,「長大了,我學會了業鹽,我的生意做得精到,圈子裡沒一個不誇,沒一個不服,可父親呢?他只是把我當賺錢的機器,真正器重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在他屁股後面亦步亦趨的大哥,家裡重大事情很少跟我商量。不,不僅不商量,有時還瞞著我,當我不知道?我不是傻子,我早看透了!是的,我有時是不那麼規矩,不那麼孝順,特別前幾年大鬧天宮,硬是從老宅裡搬出,另起爐灶建北大院,讓父親傷透了心。可是妹妹,你知道我這麼做為的什麼?老實告訴你,我是不服,我這是在屏一口氣,想轟轟烈烈幹一場,幹出個樣子來!在這院裡,人人都覺得我沒大哥孝順,書讀得又沒弟弟多,是個碌碌商人,沒什麼大出息,可我要讓大家看看,我康守信絕不比他們差,絕不!我的生意做得最好!最棒!妹妹,可惜你是女兒身,要是男兒,我一定跟你聯手,我們會成為最好的搭檔,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成為揚州第一!

天下第一!任憑誰都推不倒,永遠的鐵打江山,永遠地享榮華受富貴,世上所有的人都對我們仰視,像今天這種倒霉的事兒,永世不會出現!是的,這如今官府在抓我,我承認,我目無法紀,暗中走私,一直跟私鹽販子有瓜葛。可這能怪我嗎?當今聖上爺表面上特別關心揚州鹽商,一會兒賞紅頂子,一會兒增加引額,一會兒又是什麼獎勵輸捐撥給帑銀,其實都是花招手段,目的是要套住我們手腳,讓我們成為一隻隻為朝廷捕獵的魚鷹。你知道康熙時揚州鹽商每年所繳正綱鹽課是多少?九十萬,可如今漲到了多少?四百萬!翻了三倍多!這是把人架到火上烤!鹽務衙門從鹽場到銷岸,一路設上幾十道關卡,巧立名目巧取豪奪,嘿,還有一連串好聽的名字,什麼執行公務辦理皇差,什麼確保鹽務清正、銷路暢通,都是狗屁!他們沒一處不對你刁難,沒一處不敲詐勒索!屁股永遠坐在你頭上把你往下壓,給銀子,好,放行!稍不如意,眼睛翻到腦門上,要你吃不了兜著走!這不是一幫豺狼虎豹是什麼?這分明是在搶,公然地搶!好了,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做強盜,我們走點私,而且還要花若干血本,就成了罪犯?就成了十惡不赦?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這世界真是太黑暗了!」

舒媛吃驚地望著哥哥。他成了一團火,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呼啦啦」發出聲響,噴出熱氣,迸發火星。舒媛想安慰哥哥,但她不知道說什麼,心裡急呀,再一想到衙門裡這一刻正到處抓哥哥,眼淚立刻又下來了。

守信見狀,立刻後悔自己情緒失控,歉意地笑道:「對不起,哥哥話說得太多了。

哥哥來看你,應該讓你高興才是。」

舒媛仰起淚光瑩瑩的臉,哽咽道:「哥哥來看我,妹妹自然十分高興,可想到衙門裡在抓哥哥,就忍不住」

守信揚揚頭:「沒什麼可怕的,哥哥不是砧板上的肉,哥哥自有對付他們的辦法。」

舒媛用絲帕拭了拭淚:「這些日,哥哥都在哪兒?」

守信本不打算說,但妹妹既然問了,就把事情輕描淡寫說了一下。

舒媛緊張地問:「這麼說,你要準備十萬兩銀子?」

守信鼻子裡嗤的一聲冷笑:「做他的大頭夢!憑什麼我給他十萬?他草上飛一個江湖流寇,我腳丫子裡的垢,狗屎不如!」隨即腦袋晃了晃,語氣寬緩下來,「我這次回來呀,其一是看看你們,想呢,做夢都想看到你們。第二,我要籌集一筆銀兩——對了,你這邊還能找點嗎?——不不,罷了,罷了,妹妹手頭一定很緊,我到別處另想辦法。我這一去,準備暫時隱姓埋名,浪跡天涯,做幾年快活神仙了!」

舒媛沒等哥哥說完,起身進了房間,不一會兒捧出一隻鑲玉篋子,從中取出紅綢包裹的一副金釵,說:「這是媽媽留下的,就不給你了,其餘的你都拿去,請哥哥不要嫌少。」

守信細看,篋子裡儘是珍珠翡翠,金釵玉鐲,寶光閃閃。沉默了片刻,搖搖頭:

「罷了,你都收起來吧,家裡到了這一步,你還有馨兒,存這麼一點東西,不多。」

舒媛懇切道:「拿去吧,你一個人在外,多少能夠派些用場。」

「不,不能。房小亭把你銀子絞光了,除了這,你什麼都沒有了。」

舒媛眼淚又下來了。

從妹妹房裡出來,守信取消了去找藍姨討要銀子的計劃,當機立斷,直奔後院家祠,準備走他的最後一步棋:取朱單。

朱單即窩根,是朝廷頒發給各大鹽商獲取鹽引的最高憑證,戶部制定的《十字綱冊》上都有名號,屬有價證券,有了它,你才有資格做鹽的生意,起家立業,飛黃騰達。它是鹽商們的命根子!雖非銀子,卻比銀子貴十倍百倍千倍!

守信一開始並沒想到它,這想法的形成,是在剛才妹妹捧出首飾盒的那一瞬。真的,就那一瞬,如電光石火。

家祠裡供著康家列祖列宗牌位,每年四時八節,康世泰都要率領家人焚香祭奠。

祠堂的門是鎖著的,這在守信預料之中。守信繞到後面推了推窗,窗關得很緊,推不動。守信繞著後牆轉了幾圈,見貼壁假山下有石頭,走過去想搬一塊。石頭上有雪,冰冷徹骨,扒了扒,扒不動,石頭連著地冰起來了。守信轉了轉,見旁邊有塊小的,用腳踢了踢,鬆動了。守信拾起石塊走到窗口,「乒乒乒」一陣敲,窗戶敲開了。守信扒住窗框,一個猴躍登上去,一跳,進了屋。

朱單供在祖宗牌位後面。守信頭不敢抬,生怕看到祖宗的臉,摸索著跪到拜墊上,「撲通撲通」磕了幾個響頭,麻著膽子移開牌位拿朱單。可就在這時,守信手抖起來,感覺到一道亮亮的東西向他射來,像火,像劍,像霹靂閃電。是一道目光,父親的目光!守信倏地墜入冰窖,兩眼死死閉上。可就在這時,大哥一步一步直逼到面前。

「二弟,這是朱單,你怎麼敢隨便動它?」

「快放回去,放到原處,老祖宗的牌位怎弄歪了?」

「你不能胡來,你要聽話呀,老祖宗的眼睛時時刻刻都睜著呢!」

「二弟呀,這事讓父親知道,會把他氣死!它可是我們家的命根子呀!」

「你,千萬不能不忠不孝,做辱沒祖宗的事呀!」

守信滿頭大汗,睜開雙眼瞪著朱單,咬牙切齒道:「當今鹽法通身是病,變革只在早晚之間,這東西不趁現在換點銀兩,日後只怕如同廢紙!」但那火、劍、閃電再一次向他射來,令他畏怯。守信不敢遲疑,抓起一半揣入懷中,急乎乎跑到窗口,雙手死死抓住窗框,腳蹬牆,連滾帶爬出來。守信大口大口喘著氣,腳落到地上沒站穩,聽到背後有聲音,嚇一跳。聲音不大,隱隱約約,窸窸窣窣,像貓,不,貓的聲音太輕了,像狗。可這院裡不應該有狗。守信不想轉臉,不敢轉臉,可又不得不轉臉。守信頭扭過去吃一驚,一張臉與他直對著,是尤秀!尤秀臉色青白,細細的山羊鬍子往上翹著,臉上帶一絲永遠無法消去的尖酸與諂媚。但令守信吃驚的是,此刻他的眼中竟透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狡黠、疑惑、詰問、探尋,目光微微發亮,貌似躲避卻又大膽放肆,尖尖的像針,像麥芒,讓守信渾身上下不舒服不自在。更可惡的是他的臉,這張臉上居然浮著笑,一種陰陰的、鬼鬼的笑,讓守信從頭到腳毛骨悚然。守信一刻也受不了了,衝他吼道:「你藏在這幹嗎?你給我滾!」

尤秀一下畢恭畢敬,媚笑道:「在下並未藏匿,在下只是經過這裡,與二爺不期而遇,算是緣分。在下這就給二爺請金安!多少天了,在下一直在等二爺呢。」

守信瞪眼:「你等我?等我幹嗎?」

「等二爺下棋。」

「下棋?」

「對呀,在下想好好殺你幾盤。」

守信手一揮:「殺你的頭!」

「二爺贏了,我給二爺吹煙景」

「滾滾滾!給我滾得遠遠的!」

尤秀捻著鬍鬚,兩眼錐子似的盯住守信。

守信火了:「滾呀!永遠離開這!」

尤秀歪著頭,「咕咕咕」笑。

守信跺腳吼道:「你這鬼!鬼!」

尤秀越發「咕咕」笑。

之後好長一段時間,這討厭可惡的「咕咕咕」,一直迴響在守信耳畔,使他背生雞栗,滿心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