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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人奇事湯臨澤

湯臨澤名安,又名韓,臨澤其字,一作陵石、鄰石、陵翁,有時僅署一「磷」字,浙江嘉興鳳橋人。一八八七年十二月二日生。父親行醫,母親為魯人,家族曾參加太平天國革命,洪楊失敗,才逃至嘉興。臨澤讀了五年私塾,讀書時期,很是頑皮。新春元旦,家家戶戶,貼著春聯,都是吉祥祉祉的辭句,他卻偷偷地在聯對上加著詈惡之語,被他的父親痛施棰楚。既而隨父學醫,有一年適值瘟疫,他擅自把家裡所有的藥劑,統通散給病家,又被父親斥責了一頓。他對於岐黃,不感興趣,在家中設一私塾,教蒙童十餘人,過著青氈絳帳生活。後來父親強迫他和鄰村楊家女結婚,他不願意,其父對他施加壓力,他逃婚來到上海。先後在照相館、郵政局當職員,一方面從胡菊鄰學金石書畫,又從潘蘭史學詩古文辭。他天資聰穎,觸類旁通,居然有了很高的造詣。一九一年任《商務日報》編輯,才與沈玉德結合,為家室之好。時狄平子創有正書局,發行珂版畫冊和碑帖,由臨澤主持其事,兼治篆刻,聲譽很隆,暨南大學聘他教美術史及金石書畫考據,與黃賓虹、陶冷月共事,得切磋之益。

他又潛心研究複製宋元書畫,仿古陶瓷、銅器、碑帖、古紙、竹刻、硯台、印章等,先後共三十多年,所制和真的一模一樣。田寄葦(桓)和臨澤很熟稔,曾口述臨澤的軼事:當時鎮江有一大戶人家拍賣家產,臨澤買進一批犀牛角料,又購了一本印譜,他根據印譜,用犀角仿刻了一大批明代官印,古樸渾厚,絕類真品,被一粵富商看到了,大為稱賞,善價買去。粵商請吳昌碩、丁輔之,各寫鑒定識語,還特製了銀質印盒,非常精緻,也請寄葦去觀看。此後粵商遠渡重洋,把這批印都帶了出去。寄葦才把仿造內情告訴了昌碩,昌碩拍案大罵:「湯臨澤這小子,竟騙到我老頭子頭上來了!」過幾天,寄葦陪同臨澤拜訪昌碩,昌碩非但面無慍色,且一見如故,此後臨澤便成了缶廬的常客。隔數年,臨澤和狄平子、張蔥玉、田寄葦組成鍾王學會,每週一次,在蔥玉家討論書畫金石。平子、蔥玉、寄葦三人,時常因不同見解,爭得面紅耳赤,臨澤往往默不作聲,詢之,才吐露其意見,為最後之裁決。臨澤有一次訪寄葦,見桌上置著一銅香爐,這是寄葦從冷攤上購來,用來點蚊煙香的,是一件新貨,價僅四元左右。臨澤端詳了一下,說:「您是否肯見借若干天?」寄葦慨然說:「送給您好了!」臨澤持之去,過了數天,把這香爐送了回來,寄葦認不出來了,上面斑斑剝剝,都是綠銹,還帶些泥土痕跡,好像新近出土的文物,爐底還刻了年號,竟有人賞識,願出五百元作為代價,寄葦婉謝,留著作為紀念。又當徐森玉主持文物保管會時,請臨澤到博物館鑒別近年來捐獻和收購的一批紫砂壺及諸擺件。臨澤看了說,「這十二把砂壺,其中八把是我仿造的,一些花果擺件也大都出於我手。其他是劣手仿古,沒有收藏價值。」臨澤一度在譚敬家裡作客,譚請他複製一批宋元書畫,為時一年,參加者有鄭竹友、金仲魚、胡經、許徵白,都屬一時能手,所作可以亂真。又某出版社影印了北宋李延之所繪的《梨花鱖魚圖》,臨澤看到了,告訴人說:「這是我仿造的偽品。」又《書法》,有味琴所著的《趙孟頫的圓朱文印章》一文,也涉及臨澤:「前平湖葛氏得到一批舊犀角印,刻面都是宋元明的著名收藏印和書畫家的名號章,趙孟頫的一些印章,也在其內。葛氏還以此集拓為《宋元明犀角璽印留真》,但這批印章,實為嘉興湯某用舊料仿刻的,並非原物。」又江蘇人民出版社刊行的《書畫鑒定簡述》,這是王以坤編撰的,中有《上海書畫做假小集團》一則:「解放前,上海有個做假書畫的小集團,專做有著錄的假畫。他們有繪畫、寫字、刻印、裝裱等分工,所做出的假畫與原作極為相似,即使放在一起,也看不出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對於鑒定經驗不足的人來說,簡直是無從分辨真偽。例如他們偽造的過去許多書上均有著錄的宋代馬遠的《四皓圖》,為紙本墨筆長卷,畫心有乾隆長題,末紙有元代楊維禎至明代胡儼等幾十人題跋,收藏印纍纍。據說他們認為這一件做得不太好,怕露出破綻來,影響到其他偽品書畫的出售,結果沒有賣出。元代盛懋《秋江待渡圖》軸,紙本墨筆畫,有真偽二件,真跡現藏故宮博物院。據說這件假的,也是這個小集團做的。」按語:「該集團是指以湯臨澤為首,許徵白(山水)、金仲魚、劉伯年(花鳥)、陳竹友(寫字)、湯臨澤、胡經(刻印)、周桂生(裝裱)。總設計、構圖、做舊、選材,都由湯臨澤負責。」

據我所知,吳湖帆家有曼生壺一,因請臨澤仿製一柄。既成,交給湖帆,湖帆不辨孰真孰偽,臨澤指示之,湖帆分別貯藏。不多幾天,臨澤又以一柄給湖帆,湖帆大為訝異,問他「哪裡來這第三柄」?臨澤才告以「這乃尊藏原物,前二柄均仿製,聊以戲探而已」。臨澤寓居滬西拉都路雷米路興順北裡四十號(今為永康路三十八弄四十號)一樓一底,凡二宅,一為其起居之所,一為其仿古書畫的工場,工場設一裱畫桌,雇一工友。庭除牆壁間,懸有文徵明、祝允明,甚至文天祥、史可法等條幅,一任雨淋日曬,破損不完,然後就破損處加以修補,居然古香古色,人以名件視之。他初來上海,刻印乏人過問,黃晦聞力為揄揚,生涯乃大盛。王秋湄卻鄙視臨澤,故臨澤對晦聞有好感。上面所稱平湖葛家,乃葛昌楹。所得印既知為臨澤所仿,便質入某銀行,未贖。臨澤家有項墨林書桌,後捐獻公家。

臨澤外甥胡道言,現尚居住永康路的外公舊寓。他小時候,猶見庭除間有一隻燒紫砂壺和擺件的窯,由他外公設計打樣,到宜興請了一位戴司務來,與胡經(臨澤弟子)一起配料、捏泥、燒窯,循序進行,甚為便利。南言又見唐吉生、錢鏡塘時常挾畫來請外公鑒定。有一次,鏡塘出示宋元無款花卉冊頁,外公笑道,「這是我仿的,倘價不高,你可以收下來,不吃虧的。」

臨澤曾應聘北京,任故宮博物院金石書畫鑒定委員會專門委員。返滬時,購得宋元明清破舊宣紙一批,又在故宮裱畫工場,收集不少從舊畫上拆下來的舊裱頭,他把它化成紙漿,加以錘煉,放在細竹簾上做成整幅,這種細竹簾南言家尚藏有一些。

臨澤體質不健,畏寒特甚,人們拂扇飲冰,他卻穿著裌衣。一次患病,蓋了五條被頭,還用熱湯婆子,他還是瑟縮無溫氣。最令人驚奇的,他突然抱病,進入醫院,醫藥無效而死,送進太平間,夜半他忽然醒轉,大叫:「我沒有死,你們為什麼把我送到這裡?」此後行動如常,直至一九六七年六月四日,才病逝大華醫院。

他的著作,有《石鼓文句釋》《商周金文集聯》《中國文字組織法發微舉例》《古今韻通》《二泉山館雜綴》《杜詩雙聲疊韻標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