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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票大王周今覺

大家談到集郵掌故,不免述及郵票大王周今覺。一九二二年,他在上海,創辦神州郵票研究會,「以收集研究中國郵票為宗旨,出版會刊,提倡交流,舉行郵展,開我國民族集郵活動的先聲。」一九二五年,該會改組為中華郵票研究會,會員遍佈大江南北,並出版了在集郵界有重要影響的《郵乘》會刊,使華郵日漸見重於世界郵壇。在這前一年,今覺購得紅印花小字當一元四方連票,號稱東半球最稀罕的華郵孤品。翌年他擔任中華郵票研究會會長,在上海招待美國集華郵專家斯塔氏,今覺能英語,談晤很為融洽。據說在一九四九年,今覺把這珍郵讓給郭植芳,後郭氏攜此赴美定居,立志不願轉讓外人,直至郭氏逝世,猶保存不失。旅菲名集郵家黃光城所著《紅印花小一元票存世考圖鑒》,把先後收藏及易手的史料,搜羅詳盡,為郵學的重要典籍。並聞某歲,今覺因有急需,不得已把所藏珍郵,經人介紹,割愛出售,得黃金十五條,以濟燃眉之急。過了年許,上海舉行一次大規模的郵展,曾邀今覺參觀。今覺應邀前往,見自己所讓出的珍郵赫然在內,他駐足瞻視,不毋戀惜。旁人不知他便是郵票大王,恣談郵史,且指著這些珍郵,謂:「此是郵票大王的舊藏,當時售出,代價黃金三十條。」今覺聽了,為之愕然,始知受了中間人的愚騙,所得半數被吞沒了。

周今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大都語焉不詳,浮光掠影。我和他會晤多次,為忘年交。略知其身世和學術,原來他不僅是位集郵家,又擅算學,復工詩文,對於經世之道,也有相當研究。他是安徽建德人,兩江總督周玉山為其祖父,世代纓簪,書香不迭。他童年即列上捨為秀才,工制舉文,但他不喜這一套,獨嗜算學,自周髀九章,以迄清季徐有壬、李善蘭之書,旁及五十三家曆法,兼習英文,廣羅歐美新著,與古法校勘異同,成一代宗匠。辛亥革命,他移家上海,當道推舉他為國會議員,他婉辭不就。在滬西買地五畝,結廬築園,雜植松栝棠梨等卉木,春秋佳日,和一班詩人詞客,唱和為樂。常結伴觀桃龍華,賞櫻六三園,探梅雙清別墅,所至有詩。他詩律精嚴,自西昆轉入簡齋、白石,後結集刊《今覺盦詩》四卷,印成二冊,陳蒼虯題籤,陳鶴柴、陳病樹作序,斷句為人傳誦的,如「滅燭海生殘夜月,擁衾人語四更霜」,又「異種也堪稱國艷,繁英真欲裹春城」,直可入前人堂奧。

文人經營貨殖,什九失敗,今覺在這方面,大喪其資,不得已,把園宅賣掉,彌補債務,致居無定所,他請人刻了方印章「居無廬」,常鈐在詩箋上。後來他經濟上略有好轉,又購宅拉都路,稱為還巢小築,我和他相識,就在這時候。他朋好很多,如陳散原、冒鶴亭、朱漚尹、王病山、陳叔通、王蒪農、湯頤瑣、袁伯夔、狄平子、徐積余、黃公渚、陳彥通等,這時死的死,散的散,為了賡續嚶鳴友聲之樂,每個月總選擇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折柬邀了三五素心人,到他家裡備了幾色佳餚,小酌一番,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常到的有黃藹農、陳病樹、宋小坡,我也叨陪末座。有一次,在他小園的池塘邊,舉行修禊,居然永和蘭亭,去古不遠。他的齋舍很是整潔,除陳設品外,不見一些雜亂的東西。一間是中式的,那就書畫彝鼎,古色古香,一間西式的,柚木案,玻璃盅,點綴幾座意大利石雕裸女像。記得他有一首石美人詩:「難從皮骨論妍媸,著眼分明欲語時。突兀最憐秦女化,溫馨不禁漢皇窺。鑿開混沌終何取,煉到通靈亦已癡。長日祗宜甘後側,較量玉質與柔肌。」不脫不黏,甚為得體。他有一位好友,精金石,藏古錢的黃葉翁宣古愚,邀之小酌,始終沒來,人問其故,才知他落拓不羈,隨地涕唾,這對他來說,未免拘束不習慣了,我們聽了為之失笑。有一次閒談,談到《紅樓夢》,我說:「曹雪芹寫小說才華卓絕,可是小說中的詩篇,格調欠高。」今覺說:「這種詩最好沒有的了,須知這些是代表公子閨媛的,倘然做到盛唐的李杜,南北宋的東坡和放翁,那就不符合賈寶玉、林黛玉的口吻了。」我聽了為之首肯。

今覺名達,號美權,一號梅泉,別署氣公。他的著作除《今覺盦詩》外,尚有《夜讀書室隨筆》。這個《隨筆》,我輯《永安月刊》時,曾發表了一部分,全稿沒有刊印過。他又在《晶報》上連續撰寫《郵話》,若把它彙集成書,是郵學的大好史料,袁寒雲的《說郵》,還是步他的後塵。他很風趣,五十歲,取錢牧齋「頭白周郎掩淚聽」句,刻了「頭白周郎」印。那梁眾異忽做了一首詩,其中有一句:「四海笑余霜滿鬢」,他就作詩諷刺眾異的誇言,如云:「鯫生亦有霜盈鬢,未必能令四海知。」他早年眷戀一個女子,可是好事多磨,彼此分手。過了三十年,他忽在冷攤上買得無款仕女畫一幀,攜歸審視,畫中人的眉目,酷肖那個女子,他就把畫裝裱起來,懸諸室中,題為「畫中愛寵圖」,徵求朋輩題詠,他自己也題了五首絕詩,有句云:「憐汝鳳飄鸞泊苦,傾囊不惜贖蛾眉」,一時傳為韻事。叔弢是他的弟弟,深目錄版本之學,收羅宋元明佳刊精抄,有宋本《王右丞集》,黃蕘圃舊物,尤為珍稀,築「自莊嚴龕」,為藏書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