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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趣老人朱孔陽

若干年前,我曾採用宋代劉政之一句話:「精神此老健如虎」作為標題,記述了老友朱孔陽的許多趣事。那時他年八十有九,的確身體挺健,惟兩耳有些失聰,但備著助聽機,和朋好談話,也就解決了問題。一般失聰者有一慣例,自己聽不見微弱的語言,認為他人也如此,發聲特別提高,尤其孔陽精力充沛,嗓子宏亮,更在其他失聰者之上,幾乎隔鄰都能聽到,人們勸他不要如此費勁,他總是改不過來,習慣成為自然了。

他一八九二年三月二十四日生,江蘇松江人。松江別名雲間,所以他署名總是稱雲間朱孔陽。為什麼這樣不憚煩,那是有原因的。這朱孔陽三字的名姓,實在太現成了,《詩經·豳風》有那麼一句:「我朱孔陽」,姓朱而取名孔陽的便不乏其人。他和郁達夫為杭州之江大學的同硯友。一次,郁達夫看到報紙上刊載著朱孔陽升任某官職,即致書同硯友朱孔陽,商懇為其戚屬某安插一個位置,同碩友朱孔陽接到了這封推薦信,為之莫名其妙。原來他一介書生,依然故我,沒有登上仕途,那位騰達的朱孔陽為另一人,與他無干。孔陽把這信留存,作為笑柄。此後他便在姓名上冠上雲間二字,限以地域,免致混淆。他的同硯友操筆墨生涯的,尚有吳江范煙橋,所以孔陽鬻書潤例,就是煙橋為他修定的。小引云:「雲間朱雲裳(孔陽早字雲裳,晚年諧聲為庸丈)。振奇人也。好學不倦,任勞任怨,能賈余勇,從事翰墨。以居西子湖邊久,得山水之助,故彌多秀氣,而硜硜之操,每於揮毫落紙時吐露一二,宜其所作,裴然可觀矣。聞武林人之識雲裳者,莫不愛其人兼及其書畫(孔陽兼擅六法,偶作花卉,洒然有致),求之者踵接,雲裳頗以為古,爰為重訂潤例以節之。」在寥寥數語中,孔陽的為人,不難於此得其概況。記得某年夏天,他和陶冷月舉行扇展,冷月作畫,由他作書,在報上登一廣告,標為「陶朱公賣扇」。陶朱公為古代范蠡的別署,他們兩人一姓陶,一姓朱,湊合起來,令人發笑。他和著名的經濟學家馬寅初為相交四十餘年的老友,當一九八一年六月十日(農曆五月初九日),為馬寅初誕辰一百週年,北京大學為慶祝百年大壽,擬為寅初刊行文集,孔陽因制《馬寅初百歲好學圖》以進,特請王退齋畫像、唐雲畫松、程十發畫竹、施翀鵬畫蘭、陸鯉庭畫石、孔陽補以梅花,並集甲骨文書「百歲好學圖」五字。最為難得的,敬請南匯百歲老人蘇局仙題詞,合南北兩壽星,藉祝雙百長壽。當弘一法師李叔同誕生一百週年,刊紀念文集,孔陽亦以書幅應徵。在一九七六年的初冬,他和劉海粟、高絡園合作一花卉直幅,時孔陽年八十五畫梅,高絡園年九十一畫竹,劉海粟年八十一畫朱竹,有人戲稱他們三藝人為「海陸空三軍」。海當然是劉海粟,陸是絡的諧音,空是孔的諧音。蘇局仙知道了,立撰一聯,書贈孔陽:「海上三軍抱絕藝,雲間一鶴獨聞天。」按絡園為梅王閣主人高野侯的昆弟,即在這年逝世,孔陽於一九八六年四月一日作古,只留海粟一人,也就潰不成軍了。孔陽先後兩夫人,我都會面過,先為惠新華,有松江女才子之稱,能繪事,常和孔陽合畫花卉;後為金啟靜,她是劉海粟的女弟子,又留學東瀛,亦擅丹青,乃中國女子書畫會發起人之一。我九十壽辰,蒙他們夫婦合作一畫為贈,鈐印為聯銖閣,銖字為金和朱的聯合體,抑何其妙。孔陽子德天,雅善辭翰,女德九,曾從我學文,精樂理,現在東魯音樂院授聲學,可謂一門風雅。

他讀書杭州之江大學,是屬於自助部,那是該校校長裘德生發起的,為清寒子弟著想,半工半讀以充學費。孔陽課餘,專為校方用鐵筆寫蠟紙,印為講義,這樣奮力為之,養成了他寫字刻圖章的基本功。此後,他在杭州書刻方面頗有聲譽,一度寓居杭州龍翔裡二弄三號,所以有人這樣的揄揚他:「孔陽先生,雲間名士,湖上寓公,秉冰雪之聰明,具湖海之襟抱。書集鍾王顏柳之長,畫臻蘇米倪黃之妙。」他間或為人畫像,頰上添毫,神態畢肖,也一度訂有潤例。我認識他,已遷居滬西天平路樹德坊一弄九號。這時我授課徐家匯志心學院,和他寓所相去不遠,課後常到他家敘談為樂。

他好客成性,大有孔北海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的風概。每逢休沐日,來客更多,無非謀飽眼福,一窺其清秘之藏。他不怕麻煩,一件件搬給人看,實在所藏東西太多了,客人來到,他總是問您喜歡看哪類的東西,他就把你所喜歡的由你賞鑒,那常在他案頭和手邊的,纍纍都是珍品,真可謂觸目琳琅,盈眸瑰寶了。他有一宋宣和年間的城磚,原來方臘攻破徽州,城牆被毀,事後由知州盧宗原重修,在磚上刻有:「後唐石埭洞賊方清破陷州城,次年秋始平,至大宋宣和庚子,威平洞賊方臘竊發,攻陷徽州,燒劫淨盡,蓋緣城壁不修,至壬寅年,制磚繕完,可保永固」等文,楷書五行七十七字,重七斤有餘,承他拓印一紙見貽,原件捐獻博物館,《考古雜誌》製版刊登。又藏清宋牧仲(犖)所遺的紋石,極細緻可喜,凡十餘枚。顧二娘、顧橫波、潘稼堂等的名硯,絳雲樓畫眉硯,有錢牧齋親筆題字,硯很纖巧,附一小銅鏡,為柳如是遺物,匣蓋鑲嵌瑪瑙珊瑚及碧玉,展玩之餘,彷彿尚饒脂香粉澤呢。又有蔡君謨的蘭亭硯、徐天池肖像硯、朱為弼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硯,及王世貞、孫克弘、袁煥、李兆洛、張廷濟、李蓴客、劉鐵雲等自用硯。復有筆筒四,砂壺五,其中一壺為改七薌自製的,尤為可珍。彪炳照眼,古氣盎然,孔陽自詡他擁有「五湖四海」,壺諧聲為湖,那大的筆筒,俗呼筆海,「五湖四海」,並非誇言了。他另有一個筆筒,是用炮彈殼改制的,我動了一下腦筋,便對他說:筒上何不鐫刻四個字:「偃武修文」?他連稱妙妙,後來不知道他鐫刻了沒有。他藏印章更富,鈐成一冊,顏之為,「浣雲壺藏印」,這五個字是他自己寫的,生前送給了我,印有吳熙載的,瞿子冶的,曹山彥的,潘伯寅的,莫是龍的,孫星衍的,張敦仁的,錢叔蓋的,查初白的,吳梅村的,文彭的,陳曼生的,費龍丁的,吳昌碩的,高邕之的,甚至有賦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梅花詩林和靖的,為君復二字朱文。又瓷印「清漪園」三字白文印,漪字微缺,清漪園乃頤和園的前身。孔陽逝世,這印由其後人德天捐給上海文史館,孔陽是文史館館員。德天出示一扇,一面鈐蘇東坡、俞曲園、唐伯虎、六舟和尚、袁寒雲、陳季常印,一面鈐李時珍、吳弘道、林則徐、姚令儀、湯紹恩、項子京印,在藏扇中堪稱別開生面。

他平生節衣縮食,癖嗜收藏,數十年來,物歸所好,什麼東西都有些。他喜搜羅名人尺牘,和我交流。又書畫、典籍、竹刻、古錢、照片等,應有盡有。照片中,以他讀書之江大學時,孫中山來校演講,和師生同攝的集體照,尤具史料價值。別有一幀很奇異的,某年,陽羨儲南強辟治善卷洞,邀他和顧頡剛、陳萬里、都錦生、胡佐卿五人前往探勝,不意車至半途,因天雨泥滑,汽車翻身,墮入下坡,車由數十人拖上,欣幸不但人無損傷,車亦安然無恙,即就出事處留影作為紀念。又有一匣印泥,古艷可喜,是顧若波的。銀元寶一隻,重十兩,刻有宋高宗紹興年號。又宋徽宗一枚銀質印。又董香光臨米元章《四十二章經》,有倪承寬、孔繼涑題識,他送給上海玉佛寺,由刻碑名手黃懷覺泐石作為壁飾。他應聘上海中醫學院醫史博物館,為博物館收集與醫術有關的秘笈、藥方及種種實物,不辭勞瘁,具有相當貢獻。《上海中醫雜誌》特辟一專頁,載孔陽收集的醫史文物,彰以圖片,引人注意。某歲,弘一法師李叔同的弟子堵申甫,以乃師弘一親筆所書的《斷食日誌》一冊出讓,孔陽斥三百金購之,為兩面開頁的日本式簿冊,封面有「丙辰新嘉平一日始,黃昏老人李息」等題字,黃昏老人李息,這是弘一的別署,斷食分前後二期,每日述及生理變態,經過胸悶、頭暈、肩痛、舌生白苔、流涕、咳嗽等反應,實則所謂斷食,不是絕對的;梨、橘、香蕉,還是少量進啖的。據孔陽本意,是為醫史博物館代購,不料院方主持者,乃老醫師程門雪,認為是書和醫史無關,不之採納,孔陽謂:「醫術不外乎生理,此有關生理之探試和研究,是求之不易得的。」程意轉,孔陽很不高興,靳而不與,自歸笥篋。他又珍藏同邑同光間名醫凌鵬飛所著《良醫詩》一冊,鵬飛為俞廷颺高弟,精醫,善繪蘆雁,工詩古文辭,此詩包括洪楊前後百年內江浙醫家一百八十餘人,首冠為光緒治病的陳蓮舫,當時稱為御醫,茲從詩後附識,始知當時在京伺候請脈的,尚有杜鍾駿、張彭年、施煥、周景燾。其他有述及何鴻舫,陸潤庠父九芝等,為醫林掌故。但附識欠詳,有些漏遺,孔陽一一為之考釋,徵詢醫學前輩,並乞助其姻兄杜詩庭,費時年餘,方告厥成,影印一冊,以廣流傳。又藏精忠柏片段,那是在抗戰時期,從嘉興斥重金購到,據說為阮元家物,阮元宦游秀水所獲得,輾轉入於孔陽手,珍藏數十年,慨然捐獻杭州岳墓管理所,以垂不朽。這段精忠柏,長八十三厘米,最寬處二十五厘米,上刻篆體精忠柏三字,因越年久,字跡只隱約可辨了。

他撰有《古硯留》《名印雲鳩》。所謂「雲鳩」,原來他初字雲裳又為雲間人,鳩有聚集意。《左傳》有「以鳩其民」,又撰《雲常語》,稿本沒有發表,自序略謂:「我是平常人,有的是平常心,做的是平常事,說的是平常話。」凡一二百則,無非是他的人生哲學談,他的夫人惠新華加以批識,亦含有哲理。孔陽云:「余二十三歲學飲酒,至五十九歲,前後三十六年,害多益少,即勿飲,轉眼五年矣。書此,願人少飲,最好不飲。」「志過高者難成,願太奢者不遂。」「潔面以水,洗心以誠。」「幼少之時所讀書,歷久難忘,其天性未漓,欲寡心清故也。瞽者善辨,其目無所見,心無所紛,湛然而靜故也。」「寧循理而死,毋違理而生。」「臨事須於紛擾中鎮靜,急迫處從容。」「煉心以應變,煉身以習勞,煉識以決幾,煉才以經世。」他在抗戰八年中,與費穆等九人,從唐蔚芝(文治)讀經史,至勝利為止,他的思想意識,多少受乃師的影響。

他喜旅遊,兩次赴甪直,在蕭梁天監二年建造的保聖寺,瞻仰傳說是唐代楊惠之所塑,實則出於宋代高手的羅漢像加以考證。他善於鑒賞,各地所有的書畫文物,紛紛邀他去分真別偽,他總是不辭跋涉,凌駕希蹤,因此到的地方很多。耄耋之年,猶往黃山,攀上蓮花高峰,打破了歷來老年人上陟絕頂的記錄。他還有豪言壯語:「我們和日本一衣帶水,正擬渡海而東,登富士山頭,作一遠眺俯視哩!」

他曾說:「為人一世,一世為人。」他忙於社會工作,如任職青年會、紅十字會,因此他又詼諧地說:「我是青紅幫的別派。」青紅幫,過去在社會上,極占勢力,長江一帶,尤為通行,起自明末清初,假秘密結合的力量,灌輸民族精神,起很大的作用。但他和青紅幫是不相涉的,他的所謂青紅幫,指的是青年會和紅十字會罷了,聽的人為之大噱。他在杭州,一度為了恢復泉唐公墓,到處奔波,馬寅初任董事長,他任總經理,所以他常說:「我上半世為活人服務,下半世為死人服務。」他的思想是儒家的,有時也參涉釋家悲天憫人的觀念,有鑒於犯罪青年,身入囹圄,失去自由的痛苦,便請求入獄為犯罪青年作勸導演講,獲得允許,演講若干次,苦口婆心,罪犯為之感動,甚至有下涕的。但這些講稿,不知有存與否了。

松江醉白池,有一石刻,十鹿九回頭,具有悠久歷史,他一再接目,也喜畫鹿,石刻的鹿,帶些象徵性,所以他所繪的鹿,也是似是而非,在依稀彷彿中。同邑程十發經常畫鹿,神態畢肖,他又開玩笑說:「雲間昔有二陸,陸機、陸雲,今日亦有二鹿,小程和老朱,可是後來居上,我愧不如。」他又喜繪不倒翁,題句有褒有貶,褒之為「立定腳跟,僕而復起」,貶之為「空具面貌,全無心肝」。也畫人像,戲題:「你說像,他說不像,像與不像,人本無相。」他不論畫什麼,畫就了,總是張諸壁間,朋好看到了,讚他好,他便欣然送給你。我處有一畫,也是讚好換來的。

關於朱孔陽,尚有一些拉拉雜雜的事可記,擴充一下,作為餘興罷。他抗戰時期,曾任浙江省抗戰後援會常務委員,主辦傷兵醫院,搶救抗戰將士數百名。又主辦二十四所難民收容所,收容難民二千餘人。一九三三年,隨最後一批撤離杭州的難民到達上海租界。當一九一年,孫中山先生民主革命的思想浪潮影響松江地區,孔陽由南社前輩楊了公的介紹,參加中國同盟會松江支部,那「中國同盟會松江支部」的印章,即是孔陽手刻的。他有一弟子甘珩,善刻印,他晚年所用閒章,大都出於甘珩手刻。記得他有「休莫閣」三字白文印,意思是退休莫退步,離休莫離責。又有「看看看齋」朱文印,「看看看」三字,各個不同的篆法,大約也是甘珩奏刀的。他平素詼諧談笑,和藹可親。有一次,戲對一寧波朋友說:「你們寧波人,動輒提到四明山,你可稱為四明人的代表。」問他為什麼?他又說:「你明於詩,明於文,明於事,明於理,那是十足道地的四明人哩!」當他九十歲,他撰寫了一聯「九秩聾翁翁不老,三江明月月常圓」,他自己解釋:「這三江,指的是我出生在松江,讀書在之江,寓居在滬江。」又把「蓬萊三島」,諧聲為「朋來三禱」,即「禱勿讚我,禱勿讓我,禱勿累我」。他慇勤好客,更歡迎我去閒談,每次上午去,總是留我午膳,他的夫人金啟靜親下廚房,添制數饌。金夫人真能幹,不但諳藝事,且精烹調,不忙不亂,數餚具備。我一方面有感他們夫婦的盛意,一方面又感叨擾太過,過意不去,因此以後每訪,改為下午。某次閒談,忽然談到測字,他說你不要小覷測字者為江湖術士,其中確有靈心四映,談言微中的。曩年有二書生在測字攤上拈得一「串」字,問應試有無得中希望?測字者立刻笑形於面並恭喜道,「你們兩位平步青雲,連中無疑,那『串』字,不是很顯著的象形嗎?」旁立別一書生,即把這「串」字,也請測字者探索試事,測字者卻說:你們兩人無心拈得一「串」字,有連中之喜,你是有心拈這「串」字,「串」字下加一「心」字,不是成為一「患」,是凶多吉少的。還有一人問婚姻,恰巧拈得一「死」字,其人未免頹然喪氣。測字者謂「死字上為一劃,下為鴛鴦的鴛字頭,一床錦被蓋鴛鴦,姻緣美滿,可賀可賀。」他說,凡此種種,都屬佳話,我雖不擅測字,卻能測物,任你持什麼小東西,我都能測。當時我即出一把鑰匙,請他一測我的流年,他不加思索,立為判斷,說得很巧妙,可是所說的今已記憶不起了。他說:「這是小玩意兒,信口開河,不足憑信的。」又他患病在床,自知不起,在紙上還寫著帶滑稽性的留言:「雲間朱孔陽不辭而行,抱歉。承諸公還來弔唁,感謝。」他有一薄冊,隨意塗抹,字有大有小,又多圈改,是留著給自己看,他的哲嗣卻給我寓目了。其中所寫的,有些似詩非詩,似銘非銘,似偈語非偈語,耐人玩索。和他晚年往還的,如王鳳琦、高君藩、施蟄存、楊松森、彭長卿、施南池、謝鳳鳴、鄔式唐、王正公諸子都記名於冊上。又有一頁,寫著三多五少,即:「多讀書、多靜養,多藏拙。少應酬,少言語,少生氣,少自負,少出門。」此外尚有陶朱公手杖,原來他小住西湖,杭友贈他一杖,後來轉贈其友陶心華。陶和朱又復結合起來,以名用具。他珍視文物,為了使文物更好地獲得保存,捐獻了重要品一二百件,古籍圖冊,也歸諸公家,南京博物院、上海博物館、上海中醫學院醫史博物館、浙江省博物館、杭州市文管會、太原市文化局、杭州市佛教學會、上海玉佛寺、上海文史館等的表彰證及感謝書,紛如雪片,他顧而樂之。他一九八六年四月一日病逝。年九十五,與畫家沈邁士同日捐館,兩老均為文史館館員,邁士長一歲為九十六。有一遺憾事,補筆於此。我有《味燈漫筆》一書,乃曩年所記人物掌故的彙編,某書社取去為謀出版,乃排版甫就,而時局變遷,某書社負責人不敢貿然問世,即毀版不印,僅以一樣書見貽。孔陽固具嗜痂癖者,見之愛不忍釋,他乃請其友許窺豹為作抄胥,謄寫成冊。最近齊魯書社,裒集我的舊作《近代野乘》和《味燈漫筆》,合刊成書,標之為《逸梅雜札》,贈一冊給其哲嗣德天,頗惜他老人家已不及目睹了。德天知我所居的裡弄為養和村,這三個字是沈恩孚(信卿)所書的,因檢出他老人家所遺書畫,有沈恩孚楹聯,蒙見惠留念,這又沐受他老人家的余澤,我在這兒深深地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