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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匠徐卓呆

那東方卓別林,又稱「笑匠」的徐卓呆,他的笑料,實在太多了。從何談起呢?仔細一考慮,還是分著時期來談。他平生多才能,生活又多變化,最初過的是體育生活,就先談他的體育生活吧!

他原名傅霖,號築巖,由築巖諧聲為卓呆,又因「梅」字也可寫成「梅」,「呆」字成為半個「梅」字,一署半梅。他是吳中滸墅關人,所以一口吳儂軟語,眼睛一霎一霎的怪有趣,人們見了他的尊容,就要發笑。他是早期的日本留學生,這時尚在前清光緒年間,學的是體育,什麼徒手操、啞鈴操,以及其他種種體育活動,都給他學會了,連得跳舞,他亦步亦趨,居然也被學了去。但這時他對於跳舞,僅僅是由好奇和興趣出發,認為學了是沒有用的,姑妄學之而已。及畢業回國,他就把有用的體操,編寫了幾本體育入門書,把徒手操、亞鈴操等種種動作和種種姿勢,授意於人,繪成圖幅,有的是實線,有的是虛線,使它系統化,表示左右旋轉,上下俯仰的動態,把這稿本讓給上海商務印書館,刊印出版。這時,各學校紛紛採用,作為教本,並把體操列入科目之中。他的夫人湯劍我,也是留學日本學體育的,一門體育,共同工作,各學校爭聘他們夫婦倆,來教徒手啞鈴等操,培養出許多體育人才。上海著名體育家、年登耄耋的陸禮華女士,還是他們的小學生。湯劍我又從天台山農學習書法,寫得一手好魏碑,並錄收書法方面的弟子。

卓呆是戲劇愛好者,這時上海有個蘭心戲院,設在博物院路(不是後來在邁爾西愛路的蘭心戲院),時常由旅滬西僑所組織的劇團,在這兒演出,演的都是世界名劇,開話劇的先聲。卓呆每逢開演,他必去觀賞,觀眾什九是外國人,所以票價很高,他限於經濟條件,沒有辦法,總是買三樓票,但也需銀幣一元,而所得的戲劇知識,確實不少。

大約一九一七年吧,張狀元季直,在南通辦著伶工學校,請卓呆去教課。既而又委他和歐陽予倩一同東渡,考察日本的俳優教育,俾伶工學校,有所借鑒。卓呆回國後,課外又常在《時報》上寫些劇評,竭力提議改良戲劇。恰巧這時有位王熙普(鐘聲),擔任滬紳沈仲禮所設立的通鑒學校的校長,在報上登著廣告,提創新戲劇,招青年去學習。這很對卓呆的胃口,連忙來滬訪問這位校長王熙普,有所商談,彼此水乳交融,非常投契,王鐘聲便邀卓呆來合作。但學校開了學,不上什麼課,不過天天排戲,作實地練習,都由熙普指導著。有一天,戲中有一跳舞場面,其時上海還沒有跳舞場,無人熟諳這門技術,這怎麼辦呢?幸而得知卓呆曾在日本學習過,便請卓呆教跳舞,當時認為學了沒有用,現在卻派了大用場。所以卓呆日間在南市某校教體操,晚上到通鑒來教跳舞。由於他循循善誘,跳舞逐漸開展,甚至社會上相習成風,什麼探戈、狐步、華爾茲,成為時髦人物的新活動。

卓呆不僅致力於體育,又復從事於戲劇,上面已涉及到他的戲劇愛好了,他是通日文的,經常到日本人集居的虹口,購買些有關戲劇的日文雜誌,單行的劇本,買得更多。又讀了些世界著名的劇本,揣摩研究,一方面又和包天笑合譯了囂俄所著的世界三大悲劇之一《犧牲》,印行問世。他覺得演劇必須化裝,這化裝術,必須懂得些。不久,他認識了一位日本化裝家浦山鷗夢,向他請教,花了三四個月的工夫,給他學會了,便自己試行化裝,拍了許多照片,可惜在「一·二八」之役,全部化為劫灰。後來劉半農參加開明社演劇,這時半農尚在童年,飾一頑童,就是卓呆為他化裝的。卓呆又覺得舞台上有開打,又須懂得一套應用武術,那浦山鷗夢,武術也是在行的。復從了他學武術,所以卓呆對於演劇的基本功是很扎實的。他很想由理論而化為實踐,恰巧他在日本即認識了陸鏡若(商務印書館主編《辭源》陸爾奎的兒子),是位戲劇家,借那味蓴園來演戲,演《猛回頭》,要求卓呆擔任一角,他就在劇中飾一青年小學教師,第一次登台,怯生生的自己不夠滿意。不料過一天,那《民立報》的《麗麗所劇評》,這是鄭正秋寫的,為報上評劇的開始,《劇評》中對於卓呆大大地捧場,他受寵若驚,才相信自己在戲劇上是有些前途的。便打聽得這位鄭正秋住在十六鋪南碼頭,專程往訪,二人一見如故。正秋是潮州人,潮州人講究喝工夫茶,就用小杯請他品飲,從此經常往來,成為同志。有一次,陸鏡若等假座蘭心戲院演《社會鍾》,邀卓呆在劇中飾一傻子,他覺得很成功。

辛亥革命,震動人心。卓呆為丹桂第一台排了《揚州十日記》《嘉定三屠記》《史可法》等戲,這些適應性強的演出,當然很受社會歡迎。此後,卓呆創辦社會教育團,用戲劇來灌輸社會教育,常演出於南京路謀得利小劇場,頗著聲譽。又編了三十多出的滑稽戲,鄭正秋要他去演出,很能賣座。卓呆往往在自編的戲劇中演著角色,做了正式的演員。為了演各種角色,備了許多私房行頭,樣樣都有,凡十幾箱,他很寶貴,目之為「百寶箱」,可是「一·二八」之役付諸蕩然。他對於演戲,由生而熟,熟練了很鎮靜,有時和後台的同道聊聊天,有時在後台看小說,甚至寫小說,習以為常。他又和歐陽予倩、朱雙雲等共九人,組織成一劇團,在笑舞台演《紅樓》戲,演《晴雯補裘》,卓呆飾晴雯的嫂子。他一度赴蘇州演出,這是老戲劇家李君磐所主持的。君磐帶來兩個學徒,一個黃秋士,一個就是後來大大有名的小說家張恨水,所以他認識張恨水,比任何人都早。某年夏天,他應朱雙雲、張石川之約,赴杭州城站的第一台演戲,卓呆卻深慕六橋三竺九溪十八澗之勝,可是足跡從未到過西湖,他的夫人湯劍我,也是徒慕其勝而沒有到過杭州,欣然同往。一有餘暇,什麼斷橋殘雪、三潭印月、孤山、煙霞洞,幾乎流連忘返,直至演戲合同期滿,大家回上海,而湯劍我對於西湖依戀不捨,還得暢遊一下,把所得的演出費,統統消耗光,沒有川資,將手上的金戒指都兌掉,始得上火車。劍我在車中,猶低低念著:「山外青山樓外樓」,卓呆笑著接了一句:「指環薪水一齊休。」在他七十歲時,寫了一部《話劇創始期回憶錄》。

這時,電影劇風起雲湧,除了明星影片公司、上海影戲公司外,大家創辦了小規模的公司拍攝電影。卓呆玩世不恭,和汪優遊合辦開心影片公司,商標為豬八戒吃鑰匙,拍了些話劇式的電影。又辦了一家蠟燭影片公司,開幕之日,某滑稽朋友送了一對碩大無朋的蠟燭,說是「點大蠟燭」。這是妓院中的一種名目,卓呆卻受之無忤。他們的出品,有《神仙棒》《隱身衣》《愛神之肥料》《臨時公館》《怪醫生》《活招牌》《活動銀箱》等,卓呆和優遊,每劇都充著要角。這些劇本,大都寓諷刺於滑稽之中。記得我為藝華影片公司編《新婚的前夜》,又為上海影戲公司編《國色天香》,這兩部電影,卓呆都擔任客串式的演員。

日本有所謂「連鎖劇」,那是戲劇和電影連合起來的。卓呆在日本觀賞過,就獻計給上海九畝地的新舞台來仿行,改稱為「連環戲」,共演了兩部,先為《凌波仙子》,後為《紅玫瑰》。連環戲是這樣的,把一部戲一分為二,一半在銀幕上映,一半在舞台上演,凡舞台上不容易演的,都用電影來替代,室內的戲,在台上實演。如正在台上實地演出,換了一場面,電燈一暗,掛起銀幕,舞台上的人,都上了銀幕,映了一些,頓時電燈一亮,銀幕上的人,又在舞台上接演下去,相互交替,變化多端,觀眾是喜歡新奇的玩意兒,很轟動一時,連賣滿座。

他由體育而戲劇,由戲劇而小說。他寫小說,在演劇時即開始涉筆。我幼年時,閱看《小說月報》,就看到他的小說和劇本,給我印象很深。他又擔任《時事新報》編輯,翻譯俄國托爾斯泰的小說。他不懂俄文,是由日文轉譯的。這時,中華書局擴充編輯部,他就辭《時事新報》,進入中華書局,並把劉半農也介紹給中華,才成了劉半農的大名。卓呆工作,流動性很大,又擔任《晨報》編輯,和姚蘇鳳同事。他出筆很快,什麼都能寫,寫的字數不須計算,在寫字檯上,置著一小鐘,一小時所寫就是一千字。刊行的單行本,我所憶及的,有下列若干種:

《上海舊話》(筆名赫馬)、《第三手》《秘密錦囊》《無聊》《非嫁同盟會》《煙灰老四》《兩條道路》《人肉市場》《針線娘》《樂》《情博士》《何必當初》《饅頭庵》《萬能木》《軟監牢》《明日之上海》《水裡罪人》《木乃伊》《八一三》《卓呆小說集》《陰陽怪氣》等。又電影劇《黃金萬兩》《奇中奇》《兄弟行》《母親的秘密》等,又《電影攝製法》《電影放映法》等。

他的作品,實在太多了,上面僅僅是不完全的計數,此外還有《笑話三千篇》《李阿毛外傳》《唐小姐》。又日本人式場隆太郎所作的《四十歲以後無病生活法》,他譯為《老人經》,談生理衛生,分著好多項目,如《人生的區別》《人為什麼會死》《荷爾蒙與壽命》《齒與壽命》《近世返老還童法》《早起之效用》《老人與煙草》《老人與冷水》等,由於他的譯筆生動活潑,可當小說看。他的長女孟素,為務本女學高材生,不幸短命而死,他老人家很是悲痛,寫了一本《創痕》。他看到一些不成熟的新詩,很不順眼,也寫了滑稽性的新詩,稱之為《不知所云集》,又做了篇自序,從頭到尾,都是虛點,不著一字,藉以諷刺那些說空話,言之無物的流行作品。他的所作,有科學性的,如《飛機何以能飛》《近代戰爭的利器》《戰費之今昔》《保健食料》。屬於幻想的,有《火星旅行》等。

有一次,他在浴堂裡洗澡,覺得洗澡的浴客,一個個雖有肥瘦高矮之分,但赤裸裸地看不出他們的身份,等他們浴罷穿了衣服,才得看出他們每個人的地位來,就寫了篇小說《浴堂裡的哲學》,是怪有意思的。他的後期雜作,以刊載《萬象》及《大眾》兩種雜誌為多。時湯劍我患心臟病死,續娶夫人華端岑,把這些匯裝成冊,為兩厚本。

華端岑很能幹,和卓呆共同研究,製造科學醬油,很是鮮雋。起初是贈送戚友的,此後要的人太多,為了限制,定出價目做起醬油生意來,稱之為「良妻牌醬油」。他和人通信的信箋,特請錢瘦鐵題了「妙不可醬油」五個字,為「妙不可言」的蛻化語,言與鹽同音,既有「妙不可鹽」,不妨稱「妙不可醬油」,從取笑中做了廣告。這時他的筆名為醬翁,又號賣油郎。

談到他的筆名,饒有趣味性,他一度住居閘北,自稱閘北徐公,不讓當年鄒忌的城北徐公專美。凡婦女年事增長,猶有丰姿的,稱半老徐娘,他又自號半老徐爺。《楊家將》中有楊老令公,他生肖屬羊,便稱羊老伶工。文人往往採取古雅的字面,題著齋名,如什麼秋水軒、聽松庵、含英閣、吟芷居等等,他故意捨雅為俗,為破夜壺室。文人取名,也須有書卷氣,他卻別署李阿毛。我們和他開玩笑,叫他阿毛哥,他回過頭來,向我開玩笑。因我常為各刊物寫補白小文,他就稱我為補白大王。又和評彈兼小說家的姚民哀搭了擋,補白大王長,補白大王短亂叫著。舊例致人的信,結末不像現在的簡單,必須因人而施,如對士人稱文安,對商人稱籌安,對官僚稱升安,卓呆寫信給我,特稱補安。

當時上海潮音出版社,為我刊印一本小冊子《慧心粲齒集》,我請卓呆撰一序言,他又涉及到了補白,略云:「鄭子逸梅,善作短雋之文,凡新出之各雜誌,莫不有鄭子之作。編者以其至短,難以成頁,故悉殿於頁尾,於是,『鄭補白』之名傳遍著作界矣。夫木桶無油灰則漏,棺材無炭屑則松,彼油灰炭屑,即木桶與棺材之補白也。由是觀之,補白之功用,豈不大哉。」不倫不類,引人發笑,這一下直影響到現在,各刊物上提到我,總是加上「補白大王」的頭銜。最近有人來採訪,他的採訪稿,標題為《補白大師鄭逸梅》。由大王而大師,似乎升了一級,追究根源,始作俑者,其徐姚乎!

他的滑稽行徑和滑稽口吻多得很,我編《金鋼鑽報》,他袖出一稿,托我發表,說:「借此罵一個我痛恨的人。」我展閱一下,只是某年認識某某,某年又認識某某,一系列都是如此,使我莫名其妙,問他是什麼意思,他說:「最後的某某,就是我們所痛恨的人。因為上面所列的某某,都是過世的,最後的某某是生存的,就是把他當做赤老(蘇滬人士稱鬼為赤老)看待了。」某年他偕著施濟群赴蘇遊玩,濟群吐了一口痰在池子中,他對濟群笑著說:「尊用痰盂,好像太大了吧?」在旁的人聽了,無不作會心微笑。話劇愈演愈糟,成為低級的文明戲,他說:「這不是話劇,而是話柄。」友人張捨我尚沒有配偶,托人代為物色,附帶一條件:對方必須身體健康,否則時常生病服藥,我們賣文為生,是負擔不起的。卓呆聽到了,說:「要做張捨我的夫人,須得先在水門汀上摔三下,而不貼傷膏藥的,才能及格。」他築室於滬郊江灣,請袁寒雲寫「淘圃」二字,作為室名,人們問他何所取義,他說:「這無非說明我是在都市中被淘汰出來的意思。」有一次,錢化佛畫一佛像,畫成後,神態恰像卓呆,便贈給了卓呆,他把它懸掛室中,告訴人說:「我是佛菩薩轉世的。」電影藝人姜起鳳欠了卓呆的錢,向他索償,不料非但不還,反出言不遜,這卻惹怒了他,說:「我要不客氣了,叫你上海站不住腳。「卓呆知道姜氏負債纍纍,便在報上登一《姜起鳳啟事》廣告,說:「我將遠行,凡人欠欠人,請即來捨辦理。」這一下,紛紛人來索債,姜氏無法應付,只得溜之大吉。「一·二八」之役,他的江灣淘圃,適中炮彈,他收拾殘餘,卻把這個炮彈殼子撿起來,配著紅木架,留作紀念。某次,星社假座半淞園,舉行雅集,事前通知,凡來參加雅集的,須帶一件有趣的東西作為展覽。卓呆為星社一分子,就把這個炮彈殼陳列著,標著說明:「皇軍贈我的大花瓶,有傾家蕩產的價值。」他恨極日寇的侵略,抗戰勝利,星社聚餐,每人自帶一熟餚來,不納餐費,卓呆的一味,是蘿蔔煮豬腸,下箸時,他介紹給人說:「這個餚名,叫做蘿蔔頭切腹」,大家哄堂大笑。

他有一個兒子叔綿,卓呆托老友胡亞光教他作畫,當然彼此相熟,不收贄敬。及拜師一天,卓呆陪了叔綿前往,卻具備一紅封袋,呈給亞光。亞光謂:「說明在前,何必客氣?」再三推辭,可是推辭不掉,只得姑妄收之。卓呆走後,亞光拆封一看,原來是銀幣二毛,為之失笑。

他平素不喜歡看紹興戲,越劇某名角登台,捧場者很多,有人請卓呆寫一橫幅,他寫了「越看越好」四大字,懸諸台旁,或問卓呆:「你素不喜歡看紹興戲的,這不是違心之論嗎?」卓呆卻振振有詞說:「這確是由衷之言。」或再問其故,他說:「越看越好,就是說只有越人看越劇,才覺得好,我是他鄉人士,看了會惹氣的。」

我有一紀念冊,請他寫幾個字,他題著四句:「為人之道,須如豆腐,方正潔白,可葷可素。」我又有《百梅集》,請每人寫一涉及梅花的詩,他寫了一句:「春來詩半說梅花」,把他別號半梅嵌入其中,那就雅雋得很,別成風格了。某歲,他應上海九福公司之聘,為該公司作藥品宣傳,在報上登著「李阿毛信箱」,謂:「讀報者無論什麼問題,有所詢問,都可投入信箱,當逐一解答。」這很引起讀者的好奇心,紛紛寫信投箱。那位李阿毛,卻解答得很風趣,人家傾佩李阿毛是個「智囊」,實則卓呆雖見多識廣,決非萬寶全書,他僅僅把可答的答,不可答的不答,誰能拆穿這個秘竇?且什之八九,都是他挖空心思,自己提出若干問題,自問自答,誰也無從知道這提問的張三李四,就是李阿毛在唱獨腳戲。間或提出幾個醫療問題,他答著什麼藥可治什麼病,什麼丸可治什麼症。而什麼藥什麼丸,都是九福公司的出品,使人不覺得這是為九福公司做廣告,這種廣告術是很巧妙的。我是喜歡搜羅書札的,把幾位亡友的遺札,裝裱成冊,名之為「人琴之慟」,給卓呆看到了,對我說:「請老兄不要出續編。」諸如此類,笑話百出,是記不勝記的。

有句俗語,「六十學吹打」,卓呆做了實行者。當他耳順之年,再度赴日,學習園藝,歸來作郭橐駝生活,寫了《造園研究》,分著《造園材料及局部》《造園的設計》《我國造園的將來》,且附著許多圖片。卓呆又擅作盆景,丘壑林麓,可用報紙來代替樹石,塗上化學藥料,這種報紙做的假樹假石,居然經得起風霜雨雪,兀然不動。這時他恢復築巖之舊名,也就名符其實了。

他有女兒三人,除了孟素下世,一名綦,一名絮,當「反右」時期,他的一位最得意的乘龍快婿,戴上右派帽子,自戕而死。這一個晴天霹靂,他老人家大為震驚,從此抑鬱寡歡,不多說話,體亦漸近龍鍾,自己不能俯身納履,結果是患食道癌,不能飲食,送入醫院,他一看病床號數,恰與他預定墓穴的號數相同,他寫給家裡人四個字「病無希望」,果然一瞑不視,享年七十八歲。他的夫人華端岑尚健在,年逾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