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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和狼

凌仕江

大年初一晚上。

風中的雪片像一把把珵亮的軍刀直飛喜馬拉雅的臉上,氣溫猛然降至﹣35℃。山中哨所裡的官兵正圍坐在一起開新春茶話會,室外冰天雪地,寒流像魚兒在空氣中游來游去,室內卻暖意融融,糖果瓜香,煙霧瀰漫,談笑風生。

哨所屹立在喜馬拉雅高高的鼻樑上。

那盞燈就像一顆相思的紅豆照亮了極地的天庭。

在那些被風吹過的夏夜裡,山下的少年達娃(月亮)和嘎瑪(星星)總會倚在樹杈之間,仰著頭望著那盞燈發呆,許久嘎瑪才問達娃:「姐姐,那就是嫫拉(奶奶)常說的天上不落的星辰嗎?」達娃總是不語,看都不看嘎瑪一眼,彷彿她有想不完的心事。

「金珠瑪(解放軍),不好了,我家達娃和嘎瑪外出尋找走失的小羊羔,至今未歸,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呀?」22時20分,山下村莊的牧民扎西氣喘吁吁趕到哨所,話還沒有說完,一屁股坐在門口,淚水從眼眶急如星火地滾了出來。

「看來情況有些不妙!」哨長何海斌站起身,丟下正在冒煙的煙蒂,向坐在爐火邊的兄弟們揮手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高宇趕快拿鐵釬,張強你拽背包繩,何飛背熱水壺,戟星扛乾糧,韓東留守……」命令下達之後,哨長趕緊披上大衣,換了大頭皮鞋,又朝大家急吼了起來:「快快行動,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替扎西找到他的兒女,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

「哨長,我也要去。」韓東眼神裡有一汪清澈的水很纏綿。

「你去,你去了,誰在屋裡守電話呀?」哨長一本正經看著新兵小韓。

「讓高老兵守吧,反正他的電話多,他女朋友白天黑夜都和他煲電話粥呢。」韓東的眼神不懷好意地落在高宇身上。

「我電話再多也沒有你眼淚多,你去,去了路上不要哭鼻子就好!」高宇緊盯著小韓。

「倒霉,大年初一遇上我留守,寂寞呀,在喜馬拉雅過春節真是太倒霉了。」韓東哭喪著臉掃視了大家一眼,獨自坐到爐火旁不吭聲了。

「給我在哨所老實呆著吧,有扎西大叔陪你烤火呢,我們找到人很快就回來了。」哨長說完,帶領著他的精兵強將踏雪出發了。路上雪厚打滑,稍不留神就會摔個大跟頭,如果步子快了剎不住車就會從坡上滾到山下去,山頂的大雪還在不停地飄,看上去像一朵朵棉花糖,沒走多久,大家就停滯不前了。山上山下,一片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世界裡,看不到幾盞燈火,更不知路在何方。達娃和嘎瑪究竟去向何處?平時小姐弟倆趁放牧的空隙,偶爾給哨所的金珠瑪送一些蔬菜上去,有時還走著歪歪斜斜的步子參與到他們巡邏的隊伍中,一路上有說有笑,像路邊盛開的花朵,哨兵們對這姐弟倆格外地青睞。

「達娃、達娃,嘎瑪、嘎瑪,你們在哪裡?」一聲聲呼喚迴響在遙遠的喜馬拉雅。五個人像五節電池聯結在一起發出的電波聲,與風雪聲交織在一起,那聲音時而被風雪沒收,時而被山埡口的巨石吞沒,於是,他們避開風口,躲進山河,一人喊一聲,一聲接著一聲地喊,世界依然沉默,天地一片死寂。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仍然不見達娃和嘎瑪的蹤影,更聽不見他倆任何的聲音。哨長蹲在雪地上發愁,他給自己點燃一支煙,燃燒不安的思緒。這時,沒事就愛溜到惡狼溝探險的戟星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秘密,他驚訝地大聲道:「哎呀,他倆會不會誤闖入了惡狼溝?」

惡狼溝,在喜馬拉雅被稱作生命禁區的禁區。那裡怪石嶙峋,只要風一吹,老遠便聽見怪聲怪氣,要是碰見下雪,怪事就數不勝數了。

曾有外國的科考者在文章中寫到,在那裡發現了野人的腳印,當然他們發現更多的是狼群的腳印。

「如果他倆真的闖入惡狼溝,麻煩就大了。」哨長一聲歎息,踏滅了煙火,立即命令大家振作精神向正前方八百米的惡狼溝進發。

「哨長莫急,這通往惡狼溝的路全是充滿荊棘的小道,等大家再抽支煙,暖暖身子,用繩子捆在一起才能走。」戟星說話的嘴在雪花中不停嚅動,他的睫毛變成了白絲絨。

來不及猶豫,救命要緊,凌晨1點整,漫天的雪準時停止了飛翔,他們把背包繩結在一起,以人捆著人的方式,一個也不能少,一步步向惡狼溝挺進,一步,兩步,雪沒入他們的膝蓋,五個人跋涉在雪窩中像一群肥胖的雪豹,每邁出一步甚至比登珠峰的勇士還要艱難,其步伐一個也不能快,一個也不能慢,必須步調一致,走幾步路,停下來喘息,然後再走,本來是輕裝上陣,卻成了負重的蝸牛。當他們把腳步停在絕地惡狼溝的一瞬間,眼前的情景不禁讓大家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們相互攙扶著蹲下身:只見達娃和嘎瑪抱著一隻小羊羔躲在亂石與聳立的一堆白骨和牛角之間,在雪光的反照下,達娃睜大眼睛不停地向外張望,她似乎意識到有人救他們來了,但她絕對沒有意識到周圍一百多隻狼正虎視眈眈地朝著他們的位置聚攏,那一雙雙帶著綠光的眼睛,像夏夜裡飛舞在喜馬拉雅的螢火蟲,忽明忽暗,幽靈般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恍惚間,一場令人窒息的廝殺就將在這裡上演。

張強抖落雙腳厚厚的雪,重新調整了背包繩的位置,何飛用顫巍巍的手把水壺悄然遞給了達娃和嘎瑪,並示意姐弟倆千萬不能說話。此時,整個世界都是無聲的,只有那隻小羊羔吮吸著水壺裡溫暖甜蜜的甘泉,它像一個神靈的生命,感動著世界萬物所有的眼睛……哨長看著它,輕輕眨了一下眼,然後向兄弟們點了點頭,便迅速布下五角星陣。就在狼群們一步步接近達娃和嘎瑪的千鈞一髮之際,五根繩子上的五個人忽然連成一個五角星,罩在達娃和嘎瑪的上空,然後他們同時發出比狼嚎更恐怖的鬼叫聲,宛如五顆子彈向著五個方向射出去,隨之,五捧雪就像五包蒙汗藥一齊向著夜空中游遊蕩蕩的「螢火蟲」拋撒過去,緊接著,五道電光旋轉交織直奔混亂中的狼群。這環環相扣的五角星陣,簡直勝過難防的暗器,讓狼群眼花繚亂。

狼相互撞在一起,被嚇得逃之夭夭。

閃閃發光的「螢火蟲」在黑暗中悄然墜落。

那一堆白骨轟然倒塌在雪末中。冷風吹過,達娃和嘎瑪彷彿就是喜馬拉雅最幸福的天使。嘎瑪拉著姐姐達娃的手在夜色裡奔跑,天邊出現了幾顆星星,越來越亮,走著走著,恍若白天,白雪像軟軟的地毯,達娃和嘎瑪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他們背後站立的金珠瑪像是從大江南北結盟到一起的俠客,金珠瑪臉上的喜悅比誰都開心,他們向著星星走去,最亮的那顆星星下面就是哨所。

「哨長,你是怎麼想出利用五角星陣對付狼群的呢?」高宇拍著何海斌的肩膀問。

「我想這得感謝金庸老先生了。在哨所,他那些武俠小說不僅陪我度過了寂寞的日夜,還讓我學會了這樣佈陣那樣佈陣,至於五角星陣嘛,純屬潛移默化的自我發明,我想狼群一定是被我們迷昏頭腦了。」何海斌嘴角露出得意的一笑。

「哨長,你耍的是迷魂陣呀,多教幾招給我們,以後也好防身救人。」張強說。

「面對狼群的時候,這五角星陣還比較適用,可遇到單只的狡猾的狼,就不能用這招了。」何海斌似乎對喜馬拉雅的狼很有研究。

「那用什麼招?你說,你快說呀。」何飛迫切希望哨長能傳授點令狼致命的絕招。

「急不得,急不得呀,你得視情況而定。有些狼,你也不必把它逼急了,否則事與願違,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何海斌胸有成竹,此時,他的腦海裡彷彿全被狼佔據。

「不好了,金珠瑪,不好了,水壺,水壺,被一隻老狼叼走了。」跑在前面的達娃回過頭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嚷。

五個金珠瑪猶如從天而降的神兵飛沙走石般趕到,可惜老狼只是若隱若現地留下一個妖嬈的背影,氣得戟星咬破嘴唇,風似的追了出去。

哨長手一揮:「且慢,且慢,就讓它去吧。這是老狼報仇雪恨的方式之一,我們不要上它挑釁的當就好了。」

何飛和張強正要去追,哨長一句話修復了幾個哨兵容易被狼性爆破的心。他們繼續走著,走著,走著,天空忽然泛藍,前面的地平線在傾斜,像藍色的海,海邊佇立著那麼多雪人,戟星說,快呀,你們快來呀,他說他看見了一隻紅狐在同雪人跳舞……

(原載2009年第7 8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