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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兒

龔房芳

冬日。清晨。

外面還漆黑一片,我就拉開了電燈,開始起床穿衣,這個早晨,我家的那個大掛鐘停擺了。

村上沒有幾家牆上掛著這種鐘的,僅有的幾家大都是身份有些特殊的,而我家的又與他們的不同。他們的每半個月要上一次發條,小心地打開玻璃罩,拿那個像遠古時代的鑰匙一樣的東西,插在鐘面的孔裡,吱嘎嘎吱嘎嘎地擰上好多圈,村裡人管這個事兒叫上勁。給鍾上足了勁,鐘擺就開始晃蕩了。上勁的活兒是絕不會讓小孩子做的,必是家裡的戶主,最少也是這家的當家男人,因這物件是金貴的,不容那些毛手毛腳的人去觸弄。

我家的鍾是用乾電池的,比他們的高級一些。一節大號的白象電池能用好幾個月呢,直到鐘擺無力地停下,母親才取出電池由我們拿去玩。但是電池此時早已耗盡了生命,有些發軟,我常剝去紙做的外殼,翻開發軟的內層,拿出最裡面的碳棒芯玩。這碳芯能寫字,還能畫畫,最主要能贏來同伴的討好目光。

這一次因為母親明知道電池快沒電了,鍾已經開始每天慢十多分鐘,她卻堅持讓電池多工作幾天,結果電池漏液了,滲出來的東西把電極觸點糊住,鍾很堅決地罷工了。我心裡多少有點幸災樂禍,但自己也就沒有了起床的準確時間。我是個膽小聽話的孩子,上學從不遲到,儘管平時每次鍾敲過六下我還困得睜不開眼,卻仍能迷迷糊糊地從熱被窩裡爬出來,穿衣去學校。沒想到今天鐘停了,我卻早早醒來了,有多早,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家的燈光透過窗戶,在屋後的黑暗中劃出一塊區域來,這區域落在紅雲家的院子裡。我起床,她就毫不猶豫地起床了,有時候我甚至會想,也許她整夜不睡,都在盯著我家的窗戶吧。她家點的是油燈,村裡通電一段時間了,可有的人家嫌電貴不願用。她家也沒有鐘,我就是她的鐘,或者說我家的燈光才是她的鐘。我知道,每天我們兩家的燈亮過之後,有好幾家的學生也在起床,他們是在黑暗中摸索的,他們家的大人從來都是晚上才點燈,永遠不會在早晨再點一次燈的。

於是,在我出了大門後,紅雲、來斤、扎根也都聚集到村子的小路上了。誰也不問現在幾點了,平日裡學校敲的那口破鐵鍾就是大家的時間。那個鐘銹得很厲害,只有經常敲的部位是光而亮的。鍾是掛在老槐樹上的,很高,在鍾中間的鐵鐺上牽根繩子出來,拴在校長辦公室門前的鐵環兒上。學習「掩耳盜鈴」這個成語時,對於書上把鈴畫成了鐘,我們是絲毫不感到奇怪的。我還自作聰明地認為,這樣的鍾就是鈴鐺,外殼叫鈴,裡面用來敲擊的鐵蛋兒是鐺。但是,我們管敲鐘叫做打鈴,比如,打預備鈴,打上課鈴。

我們緊縮著脖子,雙手攏在袖筒裡,哈著白氣大聲地吸著鼻涕。扎根雙手抱著他的課本和作業。昨天他掄著書包砸來斤,把帶子扯斷了,看來他娘還沒工夫給他縫上。他走路的時候使勁跺著腳,儘管這樣他還是覺得冷。他的鞋是單的,那雙一年穿三季的解放鞋。他沒穿襪子,褲子短得只到腳踝上,我常看見他腳踝兩邊有厚厚的一層黑,不知道他多久洗一次腳。他腳跺得很響,引得路邊人家的狗和雞次第叫起來,很嚴肅很盡職地叫。很快,整個村子就不再安靜了,早起拾糞的老頭們也許就要出發了。

學校就在村子的正中間,校門朝著西邊,院牆的南邊有條河,是村子裡唯一的河。我們來得太早了,學校裡打鈴的師傅還沒起床呢。抬頭看看天,月亮穿過雲層還在西邊不遠的地方,星星一個都沒少。

我們等了很久,扎根不停地跺腳。東方慢慢有了點課文裡常說的魚肚白,房屋的屋脊和樹也有了朦朧的輪廓。拾糞的老頭們這才開始陸續上路,他們要趕早去搶那最新鮮的狗屎和牛糞。

圖 劉曉明

(原載201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