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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客有靈應識我說溫飛卿

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是中國古代一部極為重要的文獻學著作。其著錄《花間集》則曰:

花間集十卷,蜀歐陽炯作序稱衛尉少卿字宏基者所集,未詳何人。其詞自溫飛卿而下十八人凡五百首,此近世倚聲填詞之祖也。詩至晚唐五季,氣格卑陋,千人一律,而長短句獨精巧高麗,後世莫及,此事之不可曉者。放翁陸務觀之言云爾。

今天我們知道,《花間集》的撰集者衛尉少卿字宏基,他的名字叫作趙崇祚。放翁陸務觀就是南宋大詩人陸游,他評價晚唐五代的詞作,「精巧高麗,後世莫及」,與我的感覺一致。

花間詞的風格,我用兩個字概括:沉艷。讀花間詞,總能感覺到一股沉著濃摯之氣,流行其中,詞的外在色貌如花,內裡卻骨重神寒。

花間詞中的第一位作者溫庭筠,是晚唐時期的人,他的綺艷穠 麗的詞風,彷彿一位明艷無匹的貴婦人,凝妝端坐,她不會有對宇宙人生的深刻思索,她不會去關心全人類的命運,然而她的眉宇間,總透露出一種真摯之情,彷彿在訴說著內心的寂寞。

溫庭筠,本名岐,字飛卿,他的祖上溫彥博,曾經做到尚書右僕射的大官,是唐太宗貞觀初年的名宰相之一。飛卿生於太原,《唐才子傳》說他「少敏悟,天才雄贍,能走筆成萬言。善鼓琴吹笛,云:『有弦即彈,有孔即吹,何必爨桐與柯亭也。』」 爨桐與柯亭,都是關於東漢蔡邕的典故。《後漢書·蔡邕列傳》裡說:「 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柯亭本是紹興(古稱會稽)的一座驛亭,一名千秋亭,又名高遷亭。《後漢書·蔡邕列傳》注:「 蔡邕告吳人曰:『吾昔嘗經會稽高遷亭,見屋椽竹東間第十六根可以為笛。』取用,果有異聲。」後世因即以柯亭為良笛之美稱。《唐才子傳》記載飛卿的話,是說他天生樂感敏銳,隨便什麼樂器,上手即能奏出曼妙的樂章。《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引《容台集》評價他的書法,說是「 似平原書而遒媚有態,米元章從此入門」。飛卿的駢文在當時負有盛名。與李商隱、段成式一樣,都追求辭藻上的穠 麗華美,當時人把他們的文風稱作「 三十六體」,因為這三個人,依照行第來說,都排行十六。(唐人行第,是在同一曾祖父所出的兄弟輩之間排長幼,這些兄弟互相稱從祖兄、從祖弟。)飛卿的詩,多側艷之作,與李商隱並稱溫李。他非常精於屬對,像「 紅妝萬戶鏡中春,碧樹一聲天下曉」 (《雞鳴埭曲》)、「 湘君寶馬上神雲,碎佩叢鈴滿煙雨」 (《郭處士擊甌歌》),都深得對仗的陰開陽闔,相濟相生之妙。這種功夫,正是從他善於寫駢文而來。而像下面的這些詩作,正是他詩風的代表:

蓮浦謠

鳴橈軋軋溪溶溶。廢綠平煙吳苑東。水清蓮媚兩相向,鏡裡見愁愁更紅。白馬金鞭大堤上。西江日夕多風浪。荷心有露似驪珠,不是真圓亦搖蕩。

錦城曲

蜀山攢黛留晴雪。簝 筍蕨芽縈九折。江風吹巧剪霞綃,花上千枝杜鵑血。杜鵑飛入巖下叢。夜叫思歸山月中。巴水漾情情不盡,文君織得春機紅。怨魄未歸芳草死。江頭學種相思子。樹成寄與望鄉人,白帝荒城五千里。

不過,平心而論,這些詩都有一定的代言體的意味。大概都受到齊梁間樂府詩風的影響,文辭穠 麗,而內容淺薄。

從《舊唐書·文苑傳》《唐才子傳》等書中對飛卿的記載看,其人在當時被公認是獧 薄無行之徒。他自幼才華穎發,唐宣宗大中年間,進京應試,才名特盛,一時京師人士爭相與之結交。但因為「 士行塵雜,不修邊幅」,整日價和公卿家無賴子弟裴誠、令狐滈之流混在一起,飲酒賭博,很快就有了壞名聲,讓當道者覺得這樣的人不能「 臨民」,便因為此,累年不能中第。唐代從仕的正途是應進士試,考詩賦,所考的詩賦,都有一定的程式,很考驗應試者對文字的駕馭能力。科試之日,會給每個考生發三根大蠟燭,三根蠟燭燒完,要作完八韻的詩賦。當時有人作對聯說:三條燭盡,燒殘士子之心;八韻賦成,驚破試官之膽。唐時三條燭燒盡,八韻賦猶未寫成的,大有人在。但飛卿偏有一種本領,應試時,他根本不用打草稿,把手籠到袖子裡,伏在几上,信口吟誦,便能作完。時號溫八吟。又謂他一叉手即成一韻,八叉手即能完篇,又號溫八叉。他還是考場大救星,每次考試,與他鄰鋪的舉子都會沾上他的恩澤,不必自己答卷,飛卿會替他們答卷的。在大中末年,飛卿累年不第,但善代人捉刀的名氣越來越大,主考官特地讓他於簾下單獨應試,不料在這種情況下,他還通過口授答案,暗中幫了八個人答卷。

飛卿亦嘗出入宰相令狐綯書館中,據說令狐綯待他甚是優渥。因為唐宣宗喜歡《菩薩蠻》的曲子,令狐綯 拿了飛卿所作的《菩薩蠻》,進獻給宣宗皇帝,詭言是自己所作,一面告誡飛卿,不能向外透露此事。但飛卿不久即洩於人知。又有一次,唐宣宗作詩,用金步搖一詞,無有名物相對仗,飛卿對以玉條脫,令狐綯 問飛卿玉條脫出典,溫答:「 出自《華陽真經》。這書並非僻書,相公您治理國家之暇,也該讀一點古書!」 《華陽真經》是北齊道教名人陶弘景《真誥》一書的別名,玉條脫出於《真誥》第一篇。飛卿還對外人說:「中書省內坐將軍。」唐代中書省,即是政府所在,相當於今天的國務院。中國從秦漢以降,政府便是士人政府,中書省更應由讀書人主位,說「 中書省內坐將軍」,是譏諷令狐綯雖貴為宰相,卻不讀書,沒學問。這樣的事多了,飛卿也就開始在令狐綯面前失寵了。他後來作《題李羽故里》一詩,尾句曰「終知此恨銷難盡,孤負華陽第一篇」,即指與令狐綯之間的恩怨。(《野客叢書·金條脫事》)

這以後,飛卿到襄陽依山南東道節度使徐商,署為巡官,離他的志向殊遠,於是流落到江東一帶,在廣陵(今揚州)又與一班無賴少年飲酒狎妓,作狹邪之遊。這個時候,令狐綯也從相國的位置退下去,做了淮南節度使,行署即在揚州。飛卿心怨令狐綯在相國任上不助他入仕,故不去拜謁。直到有一晚飲得大醉,犯了宵禁之律,被虞侯(相當於今之警察)打斷牙齒,才跑去找令狐綯斥冤,當時讀書人地位很高,侮辱士人是很大的罪名。令狐綯當即令把虞侯拘來,不料虞侯大講溫平日醜行,令狐綯只能居中做調停了事。

經過被虞侯擊面折齒一事,飛卿在京師當道的大官們心中,再無地位。他的故人徐商這時做了宰相,倒頗重情誼,幫他說了不少好話。然而徐商不久罷相,楊收繼任,他一向看飛卿不順眼,於是貶他做了方城尉,流落到死。(一說:宣宗微行,在旅舍與溫相遇,溫不識龍顏,以為是長史一流的小官,以是被貶。)中書舍人裴坦,負責給貶他的公文寫理由,提筆想了很久,才寫道:「孔門以德行居先,文章為末。」終其一生,飛卿的最大官職是國子助教,故後人以溫助教稱之。

飛卿在正史野乘,都被視為文人無行的典範。然而與之同時的詩人文士,同情其際遇者頗眾,飛卿被貶作方城尉,大家爭相為他餞行,賦詩相贈。進士紀唐夫賦詩曰:「 鳳凰詔下雖沾命,鸚鵡才高卻累身。」才高累身,說出了飛卿鬱鬱一生的真相。

飛卿才華橫絕一時,然任何一位才華橫絕者,在本質上都是孩子。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們永遠是按照快樂原則而不是現實原則去生活、去處世的。飛卿少年的一些狹邪之行,原不過是青春的精力不知如何宣洩所致。這種人生當然不值得提倡,但須知這僅僅是心智不成熟的表現,較之那些很小就懂得曲意逢迎、懂得攫取自己的利益的人,飛卿的內心要純淨得多。他只是單純地追尋快樂而已。

飛卿因少年誤入歧途而自絕仕進之路,於是開始放浪形骸,代人作弊,他以一種獨特的方式表示出對那個忌才忌個性的時代的抗議。任何一個社會,最終都是像令狐綯 那樣的平庸者獲得最大利益,飛卿的悲劇,是令狐綯 們的喜劇。其實,即使飛卿在令狐相國的書館中懂得裝低伏小,令狐相國也不會助他成就功名。平庸者不會理解才華卓異的天才,他們只會覺得這樣的人身上充滿不安定的因素,說不定會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令狐綯 只把飛卿當作文學弄臣,僅此而已。可以說,飛卿一生的悲劇,令狐綯 要負極大責任,然而,現實永遠是令狐綯 們的世界,飛卿只能靠他的文學,震盪著千載以降無數敏感的心靈。

飛卿終身困頓,不得一展懷抱。實則其人頗有經世之志。《過陳琳墓》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詩云:

曾於青史見遺文。今日飄蓬過此墳。詞客有靈應識我,霸才無主始憐君。石麟埋沒藏春草,銅雀荒涼對暮雲。莫怪臨風倍惆悵,欲將書劍學從軍。

陳琳是三國時人,原為袁紹幕僚,曾銜命作《討豫州文》,歷數曹操罪狀,且詆及其父祖,文章極富煽動性。袁紹兵敗,曹操要殺他,他說那是受命所為,「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曹操愛其才,用為記室。詩人經過陳琳的墳墓,遙想當年陳琳際遇,自傷身世,遂成此篇。「詞客有靈應識我,霸才無主始憐君」 一聯是全詩主旨所在。「 詞客」 當然是指陳琳,下句「 霸才」 或謂指曹操,這是不確的。「霸才」 即指作者以及其他與作者一樣,空負絕世才華,卻不得一用的失意之士。「憐君」 的「 君」,是對陳琳的敬稱。整句意思是君生前為辭章作手,如果地下有知,也當引我為知己;我亦如君有槃槃 大才,卻不得明主賞識,當然要同情君的際遇了。作者才華,本不遜陳琳,然或遇或不遇,無怪飛卿要感慨「 欲將書劍學從軍」 了。亂世之中,通常平庸者獲取最大利益的機會要少一些,而天才的機會則相對多了一些。他還有一首《贈蜀府將》,也表達了類似的意思:

十年分散劍關秋。萬事皆從錦水流。志氣已曾明漢節,功名猶尚帶吳鉤。雕邊認箭寒雲重,馬上聽笳塞草愁。今日逢君倍惆悵,灌嬰韓信盡封侯。

灌嬰韓信,都是武人,都得封侯,飛卿作為讀書人,驚才絕艷,卻不得一用,這種對照對他的心靈來說,無疑是一種極殘酷的折磨。

也正因此,清代常州詞人張惠言評飛卿詞,認為他的《菩薩蠻》十四首,都是「感士不遇」 的作品,其言妝飾之華妍,「乃離騷初服之意」。今錄三首如下:

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第一首詞,是講一位貴族女子,內心寂寞,無可排遣,晨起梳妝的情態。「小山」 指枕屏,是擱在床上枕前用以擋風的屏風。「金明滅」 指朝日映射,光亮如金。「 鬢雲」 一句指烏髮如雲,與香腮雪膚,適成對比。說懶,說遲,總是寂寞抑鬱之狀。下片是說妝台前有一鏡,手中又持一鏡,以手持之鏡,照著腦後所簪的花,女子必要左右挪動身體,好在前鏡中看到後鏡內的影像,讀者自可想像其婀娜之姿。唐宋人喜歡以彩紙剪為人禽花木,貼於衣上,則以鷓鴣之成雙,暗指女主人公卻孤獨一人,不得雙棲。全詞的色彩基調是濃烈的金色,這本是暖熱的色彩,但鬢雲之玄黑、香腮之勝雪,卻是森冷的淡色,這才是女主人公內心的底色。以輝煌映襯荒涼,是大作家的手段。

水精簾裡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第二首詞,更像是一部精心剪輯的微電影,其鏡頭的運用,堪稱出神入化。先是一個遠景:晶瑩剔透的水晶穿成的簾子中,是同樣晶瑩美麗的頗黎(美玉名)枕,屋子裡薰著香,蓋著的是繡有鴛鴦的錦被,非常溫暖。這個鏡頭彷彿是把人給丟了,其實作者是讓你想像,如此精緻的器用,使用者當然是一位佳人。第二個鏡頭,忽然轉到殘月在天、柳色如煙的江岸,那大概是佳人與情人分別的地方吧,是往事?是夢境?都不易曉,只知那是她心中隱藏最深的一幕。「柳」 諧音「 留」,古人詩文中常與送別相關,而北飛的大雁,則象徵著對愛的追隨,是佳人靈魂的投射。這是春夜將闌時的景致。過片(詞有的不分段,有的分段。分段的又分二段,叫作雙調;三段,叫作三疊;四段,叫作四疊;每一段,又叫作一片。從第二段開始,每一段的第一句,叫作過片) 鏡頭再轉,轉到初秋時節。此句古人多不作解釋,近時有學者認為是指衣服的顏色,像秋天的藕,色作淡黃,我不能贊同。我以為這是說時節正當秋色未濃,天高雲淡。用藕絲喻秋色,正見秋色之淺淡,且「 絲」 又諧音「 思」字。古時荊楚風俗,正月初七為人日,會剪綵紙或金箔作人形,貼到屏風上或插戴在頭鬢上,用以厭勝邪祟,故稱人勝。自「 江上」句以下,到此恰歷一年。四句合觀,正見相思之酷、追慕之久。結尾則是一個特寫的鏡頭,著重在佳人的鬢髮。先是從兩鬢邊望去,能看到香腮上塗抹著胭脂,再就是頭上插的玉釵,忽然一下子動了,那其實不是風吹釵動,而是她的內心,忽然被什麼給觸動了。

飛卿的這種鏡頭轉結式的寫法,後來被宋代詞人周邦彥、吳文英用到長調中去,成為非常高明的藝術手法。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

第三首詞,較偏於敘事。但他的敘事不是平鋪直敘,而是先由倒敘插入。首二句用「玉樓」「 明月」「 柳絲」 等與別後相思有關的意象堆砌起來,寫別後思憶之深,以致百無聊賴,做什麼都沒有心力。春無力者,非關天公不作美,是主人公心中乏力罷了。「門外」二句,回想送別時的情景。萋萋是有出典的,漢淮南小山《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後來作詩詞,但凡說王孫、春草、萋萋,便是說送別了。這本是程式化的描述,偏偏加上一句「 送君聞馬嘶」,不僅立刻有了視覺上春草萋萋的綿遠,更有了聽覺上蕭蕭馬鳴的悽 惻。過片又是兩個特寫鏡頭的映帶。一是羅扇上畫著金色的翡翠鳥淵 一種極難捕獲的珍禽) 袁 既以羅扇隱喻女子身世,被人拋棄,如秋扇先捐,又以翡翠隱喻女子的美好;二是蠟燭將盡,融成蠟淚,則女子當別後偷彈無數香淚,自然可知。結句是到了春暮杜鵑(即子規) 啼叫,韶光垂盡的時節,綠樹蔭濃,遮蔽窗戶,這綠色濃郁得化不開,便如女子的殘夢,怎麼也走不出情感的陷阱。

我以為,飛卿詞並無寄托,但他一腔牢愁失意,使得他看人看事,總透出一種悲觀與荒涼。即使金碧輝煌,凝妝端坐,也掩飾不了那種淒涼的底色。他的詞之感人即在此。然而,這些詞更像是透過毛玻璃看到他朦朧的身影,卻不是照片中的影像。

另舉三首《更漏子》:

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

相見稀,相憶久。眉淺淡煙如柳。垂翠幕,結同 心。待郎熏繡衾。城上月。白如雪。蟬鬢美人愁絕。宮樹暗,鵲橋橫。玉簽初報明。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si )。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本是詠更漏的本意詞(凡是詞牌名即是詞的主題的,稱作本意) 袁 然而詞中所述之相思,纏綿到死,愛得濃,愛得摯,這是心靈之光的曲折投射,飛卿的人生外表放誕,實則極其認真,他一生忠於他的性情,有此誠於中的品性,乃有形於外的芳馨悱惻的詞作。

復如《訴衷情》:

鶯語。花舞。春晝午。雨霏微。金帶枕。宮錦。鳳凰帷。柳弱蝶交飛。依依。遼陽音信稀。夢中歸。

題材略如唐之閨怨詩,寫丈夫遠戍遼陽,妻子在家思念不置,而意態淒絕,是其獨擅。

他也有清麗渾摯之作。《夢江南》: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

雖是男子作閨音,卻寫得那麼真切自然。

才人多厄,自古皆然。《花間集》收飛卿詞六十六首,六十六首詞,展現的是一個有缺陷的靈魂,飛卿不幸成了性格的奴隸,令人千秋之後,猶一掬同情之淚,然而不可否認,他極真摯地忠於自己的性格,哪怕這種性格最終帶來的,是人生的無窮屈辱。

他始終是一個純淨的孩子。